竹编的篱笆断了三根左右,其中的某段从中间断开落到地上,横斜的插到由一个薄底草鞋踩踏出来的深坑里。那边的地潮湿松软,所以留下的痕迹较为清晰,明显的看到鞋印里草条编织的粗线条。
除此之外,鞋印还有三个,互相挨得很近,却也延伸出了湿地。有几滴干涸的血点沿着鞋印的方向从篱笆零散地排到院子的小竹林里。
弦稚放下背上的柴捆,从背后摸出砍刀,悄悄地朝小竹林摸过去。早上没察觉到这边的情况,他还以为没发生什么事,就如往常一样出去打柴了。刚才回来要到柴房,经过这里,才发现被入侵的痕迹。他忖度着,不管是人是兽,总不可惊动师傅的,就这点小事,还要搞得像屠宰场一样,免不了又要给师傅责罚。师傅总是对他说,你已经长大了,事情都应该让自己去应付着,好为将来历练了。他听着这话时,把头点得像捣米的鸡一样,然而却没有机会实战过。今天,机会终于来临了,所以得好好的把握它。
尽管拿着刀的手抖得很厉害,心跳得很厉害,可是胆子却大得很厉害,一股韧劲驱使着他靠近小竹林。他屏息着气,精神集中在小竹林里。
小竹林在风的鼓动下摇摆着腰身,互相摩擦,沙沙作响,零散的竹叶纷飞四舞。
“弦稚,你又露杀气了。”
师傅的声音从客房厅里飘了出来。弦稚吃了惊,举着的刀马上放下来,他忘记了师傅的训导——对于猎物,要先潜后取,在动手之前绝对不能起半点杀气。
说话之后,客房那边却又安静下来,没再有声音。他看着,有点不知所措,等得一会,确定师傅不会出来帮忙后,才又向小竹林靠近,这次行动得如平常一样,很自然的步行过去,就像个过客路过这里一样,什么也没有去注意。只是,在他的心里面,十分小心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草、竹、风、叶的一举一动。
几步之后,距离小竹林的血迹入口十分的近了,几乎就在脚底下面。弦稚抑压着内心的激动,扯着眼睛不要往小竹林里看,继续抬步往前走去。在错过入口的那一刹那,他扭身跳扑,抡手向右砍,咔!十条柱子应声而倒。
可是只砍倒了前面的一排,里面依然叠叠累累,林影重重。
“唉,你还是那么的心软,如何能在外面生存?要知道,战争就是你死我活,要打斗的,得弱肉强食的活下去。你凭本事,本可以胜过很多的人,凭智慧,又可以胜过很多的人。凭这两样,要出人头地不是难事,但要记住,你的弱点是心肠软,对上狠角色要让他三分,不可争勇斗狠。”客房的门口之处早已站立了他的师傅。
看着白须飘飘的师傅,弦稚终于明白,刚才的不过是个考验。师傅的这番话,是要让他出师了。但他有点不明,为什么说他的心肠软呢?
“师傅,你老是说我心肠软,我就怎么的软了?”他问。
“弦稚啊,你本可以劈下三十排的竹,为什么只倒下第一排呢?”
“那是,我在担心,万一里面有人,给我错手杀了无辜的,那么······”他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师傅颇有深意的微笑,却没道破。
“你可以下山了。”
“师傅······”弦稚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一起生活了数年,他和师傅之间早已经产生深厚的感情,他实在是舍不得离开师傅。
“去吧,这里不是你的世界。”师傅向外面挥一挥手。
弦稚扑跪下去,早已经是流泪满面,朝着师傅拜三下。
“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就是······”师傅把“心太软”三个字噎住,他实在不想再刺激自己的爱徒。叹息一声,“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加小心。你走吧,再迟点天黑之前就赶不了下山。”
再三跪拜后,弦稚泣不成声。他哭着收拾完衣服后,辞别师傅,独自往山下去。
此山特别的高,而他又是靠着山顶住的,这一路下来,走得一时半天的也没走完。自从他跟师傅上山修炼之后,就没再下来过,都是靠纯打猎为生。今天第一次下来,却不是十分认得路来,迷迷糊糊的转了半天之后,竟然迷失了路。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再这么的转下去,恐怕就要在山里过夜。弦稚想着,与其在这里呆着,不如先上山过了这一夜,待天明了向师傅问清路再做打算也不迟。于是,他折返上山的路。
天越来越暗,黑夜追赶着脚步,无数的树影张牙舞爪。他匆匆的走着,看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变得足有两个他那么大,快速的向前跳跃着,使他误认为是太阳马上要消失了。他不得不加快脚步,想赶在这之前到山顶去。由于他思念心切而产生了错觉,其实太阳并没有移动过位置。
弦稚由走到奔,最后力歇的撑着树喘气。抬头往山顶望去,已经不远了。没想到走半天的路程,给他奋力奔跑个把时辰就赶完了。他挨着树,很开心的咧着嘴笑,又回到了这里——一个充满温情的港湾。他想着今晚得和师傅好好的聚在一起,不为别的,仅仅是个美好的回忆就可以了,至少也不能留下遗憾。早上的时候,走得太急,也没有和师傅好好的道别,和个留宿的客人一样,实在是太失礼了。
他想着的时候,忽然嗅到了一股焦碳的烟味,忙朝四处看看,唯有山顶上面出现黑烟来。他的心激烈的跳动,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爬上树上看。果然,那里已是熊熊的烈火在燃烧。
不好!
心里暗叫着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爬下树,有三个青衣人已经从山上下来,并且看到了树上的他。
“喂,小子,你是什么人?来这山干什么?”前面的青衣人遥遥的向这边呼喝,伸手拦住后面的二人。
“大哥,这小子会不会就是这山上的吧?听说那个老头还有个徒弟的。”旁边的一个青衣人扯着前面的人的衣角说。
“先看看他怎么说。”站在前面的被称为大哥的人说,一双夜枭的眼睛绽放着尖锐的光芒,仔细地打量树上的弦稚。
弦稚的心中冒着团热火,听他们的谈话,这山上的事十有八九就是他们做的,而且,似乎师傅也······,他不敢往下想。这么的说,那这三人必定精于武艺,凭自己连师傅的打不赢的武功,怎么敌得过他们?此事不可鲁莽行事,先稳住他们再说。
所以,他收起怒火,咧着嘴对他们笑了笑,说:“我就一打柴的,每天都到这山上来一两遍。今天是第二遍了,没想到遇上老虎,赶着我跑到这里,直到我躲到树上才逃过一劫。你们来就好了,快来救我下来吧。”
弦稚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会武功,故意装得笨手笨脚的,就要攀着枝条下来。对面的青衣老大却大喝一声。
“慢着!”
“老大叫你慢着,听到了没有?”旁边的声音刚响起,嗤的一支四棱标立即劲射到弦稚的下个位置要踩的树枝上。幸好弦稚慢了半拍,才没被打着。这冷不防的就出手,吓得他直冒冷汗。
果然是一流的高手,他想。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子,年纪大概和你差不多的?告诉我,这锭银子就送给你了。”青衣老大继续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拳头大的一块银子来。
这是天已经暗了,没有阳光照到这里,弦稚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那手里的白花花一团,估计就是师傅平时和他说的银子了。他听说这东西在山下面很有用,心里开始计算着将它弄到手来,反正都是仇人,骗与不骗和个“义”字扯不上关系。
“当然看到!”他马上回答青衣老大。“就在早上打柴的时候,他还是和我在一起的,后来就回到山上去了。咦,他不在山上么?”
“看来这小子还不知道上面的情况······”后面两个青衣人悄悄的交谈着。
“没有,我们正在找他。哦,是这样的,他的一个亲人想念他,托我们顺便看看他,捎个消息回去。看像你和他很熟,能和我们说说他的样貌吗?好让我们能为他的亲人道个信。”青衣老大看来从三人中得出了结论,想要获知弦稚的样貌,忙向他询问。
“嗯,好的。你们记住了,他长得有点矮小,脸面黄瘦,左边面上有块伤疤的痕迹,右边的眉骨缺个口。”弦稚胡乱的编个人。
“拿去吧!”那边的青衣老大居然相信了,把银子抛过来。
弦稚一把接住,心中暗喜。
“你下来吧!”另一个青衣人说,隔着十步,挥手一刀,把大树砍成两截。
哇啦!大树失去支撑点,折腰倒下,弦稚被摔得灰头土脸的。他站起来,还没动脚步,三个青衣人轻身一跃,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把他团团围住,三把银钢短刀拦住他的去向。弦稚吃了一惊,心想莫不是被发现了,如果这么的搏斗下去,自己也会落得和师傅一样的下场。
“怎么,你们要干什么?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吗?”
“哈哈!对,你已经没用了。”
弦稚吃了一惊,果然,青衣人还是没放过他。
“呜,英雄,给个活口吧。我上老下有小,······”弦稚立即转变态度,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就来哀求他们吧,或许能管用。
“呸,管他的呢!你活着还会告诉其他人那个小子的样貌的。”
但这招明显的没奏效。
“咦!是你啊······”弦稚忽然像看到了救星。
结果,一个青衣人顺着他的方向往外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才知道上了当。当他回过头来的刹那,弦稚的砍柴刀已经挥过他的颈脖。
“啊!”
另外的两个青衣人大惊失色,急举刀来救,没想到弦稚立即扔了刀,抱头往地上趴下,边大声的嚷道:“刚才说的都是假话。”
两柄短刀很容易的将受伤的青衣人救了下来,青衣老大回刀想结果了弦稚的性命,听到他的叫嚷,就硬生生的止住刀势。
“你说什么?”青衣老大因为他伤了一人,情绪很暴怒。
“刚才说的都是假的。看到你们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朋友出卖给你们?”
“你······”
“老大,别信他,这小子狡猾得很,说不定他就是了。”扶着受伤的青衣人说。
“这个老大,你也别听他的,我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就是那个小子了?你想想,要是真的是他,早把你的朋友的头砍到一边去,还留他的性命么?”弦稚看青衣老大快又被上他的当,心里窃喜。
“你不杀?为何要伤人?”受伤的青衣人捂着浅浅的伤口说。
弦稚刚才想趁机创个缺口逃出去的,但立即发觉旁边两人的刀实在封得太死,根本容不得他进出半步,所以才不痛下杀手。可是现在被他这么的问,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们就这么杀了我,那以后就别想知道他的下落了。他的藏身地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看这山这么的大,凭你叫上几万人来搜山,也要找上整年,何况机关暗道并不是一般的容易找。”他赶紧扯开话题。边半抬头,偷看青衣老大的表情。
“不错,你说的不错。先将你留下来,到时如果找不着人的话,再拿你祭刀。”青衣老大脸上的怒色平复下去。
“老大,你不能信这小子的话。”
“别多说,我意已决。先扶老二到山下去疗伤,再做打算。”
青衣老大制住一手弦稚,只道他不会武功,所以也不用刀去劫持,知会旁边的二人,向着山下走去。
天色已经黑得看不清道路,月色照不进这丛丛的深山老林,四人慢慢的探着山路,提防凶恶的猛兽突然蹿出伤人。只有夜虫不知疲倦的鸣叫,清清的声音在人安静心里泛起一丝清奇。
弦稚已打定主意,他就等着这月黑风高的好时机,趁对方完全没有防备时,能顺利的逃脱。只要逃到十步之外,对方就没法再将他封住。刚才看到,对方劈树时,十步之内是有危险的。现在,就差这个机会了。
然而,聪明的人总能在适当的时候,制造出适合的机会来。
青衣人怕弦稚再出手伤人,分成两队走,一前一后,距离有点远。弦稚被青衣老大制着一手,不容易发动攻击。那把与他朝夕相处的砍柴刀也被没收了,即使是能够挣脱青衣老大的手,没有武器,也是很容易的被制服。但弦稚在林子里长大的,要是不知道林子里的一些规矩,怎么能生存?而对于青衣人,这些规矩,跟本就是无稽之谈,更是闻所未闻。
斜坡下面有个暗洞,洞里住个奇异的龟纹貂,专门管住这片的山林。林子里的飞鸟走兽无一不惊,闻着风声早就远而避之,连老虎也不例外。弦稚早闻这事,想除之而后快的,可是心善,就让它活着。
这时,他们路过这片深林,弦稚看四面还有夜行的动物,知道龟纹貂肯定吃饱了在里面睡觉,才对这些动物不管不顾。他心思上来,立即有了主意。
“老大,我很内急,可不可以方便下?”弦稚说。
“下山再去。”
“我真的很内急,要尿裤子了,快放开我。”弦稚挣脱开青衣老大的手,跑去斜坡的暗洞外。
看他这么的猴急,青衣老大也真的相信了他。再说,他一无武器,二无武功,让他跑也跑不出他的手心。只要在十步之内,他还有自信要弦稚的命。
地面上黑得像涂了锅底泥,弦稚摸了很久才摸到洞口,此时,青衣老大已经跟到来,再不出手就迟了。他立即解下裤子,朝着洞口撒了泡尿,尿骚味飘香四起。青衣老大赶紧用手捂着鼻子,顾不着去制住弦稚的手。瞬间,一阵刺耳的貂叫贯耳而过,青衣老大还来不及反应,身上已经中了数招,黑暗之中一条黑影疾走四周,锐利的眼珠如猫头鹰的警惕。而弦稚早就有所准备,就在龟纹貂被尿骚味激怒刹那,远远的跳向另一边去,时机把握得非常好,刚好就在青衣老大来到身边之际,结果直接让他成为龟纹貂的攻击目标。
龟纹貂的攻击速度非比寻常,青衣老大根本来不及拔剑,只能以手应付着,眼睁睁的看着弦稚逃向远方。
“老大,那边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快追!那小子逃跑了。”
······
声音从远远的从后面飘过来,很快就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弦稚一口气逃出十里外,差不多走了半个山腰,再也无力逃了,气喘如牛。下午奔了一路的,这样还能跑上这么长的一段距离,连他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真是人逼急了才爆发出超常的实力。
也不知道后面的人追了来没,他是无目的的乱闯,如果是按直路计算他和青衣人的距离的话,其实也不算很远。弦稚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尽量的让自己藏进灌木丛里。汗水泡得他的衣服像洗过一样,饥饿折磨着他的神经,横生的枝条在他身上留下道道火辣辣的擦痕。也是由于这些枝枝条条才让他走很多的弯路。他伏着身,任由汗水流下弄出的痒疼把敏感的触觉折磨得死去活来,即使是筋疲力尽也不得不绷紧全身的肌肉,因为就算是青衣人没找到他,也要提防着猛兽的袭击。
突然,“呃”巨大的吼声响彻半个深林。
弦稚的心神猛的一震,这声音源离他就像隔壁一样的近,他已经听出来,竟是横霸半个深林的巨虎。这个平日他连碰也不敢碰的恶兽,竟不知为何将它给惹了出来。
他暗自叹息,真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