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巫师听到女孩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小夕的脸还是烫的，为之前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感到尴尬。
“你已经重复了三遍了。”
“可是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我是话很少，但我确实没有在生你的气。”
“我也不想的，但是昨晚之后我就觉得你很邪恶，我也说不上为什么。”
[那是当然的…]
巫师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并不想告诉小夕任何有关巫术的东西，但随即就反悔了，他更不想被小夕认为是一个坏人。
或许他是个坏人，但至少不像帝国人宣称的那么坏。
“我让昨晚那个怨灵附在了我的身上。”巫师说完又叹了口气。
然后对话就中断了，巫师静静地走着，他也教过小夕怎么不发出声音地走路，因此当对话突然停下的时候巫师才发现这个夜晚是如此的安静，风停了，也没有蛙语蝉鸣。
“那个…我可以追问吗?”许久，巫师终于又听到了小夕的声音，声音很轻，即使对于巫师来说也还是太轻了。
巫师偷偷地笑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女孩脸上的表情。
突然地，巫师又觉得有种莫名的感动，即使他欺骗了小夕那么久，即使他是个被世人厌恶的邪恶巫师，女孩表现出来的依旧是信任与顺从，再然后，巫师又开始悲伤起来，他不知道，女孩的单纯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上能维持多久。
再一次，巫师叹了一口气。
他是个悲观的人，他自己明白。
“对，人是有灵魂的，人死后不会化为圣能，那只是愚蠢的帝国信仰罢了，就像他们一厢情愿地把我们称作巫师一样，而事实上，我们从来不会称自己为巫师。”
玫瑰帝国是一个充满神圣感的国家，一个由信徒建立起来的国家，它从建国伊始就有着不变的宗教，他们认为世界由掌握纯洁能量的神明创造，而人死后，会化作圣能，成为神明的力量。但如今，帝国动荡，渎神的行为每天都在发生，却不见神明过来拯救这一切……
帝国人从来不会去质疑他们信仰的事物的合理性，唯一参悟了世界真理的一族却被迫害为异教徒，
巫师幼年也曾想过放弃真理融入帝国，但随着他学习的深入，他越来越觉得真理是他的责任，他为之狂热——就像每一个族人那样，他从族人那里继承了这份职责——找到那些停留着的不愿离去的灵魂，并在他们造成影响前引渡他们。
“可是…这很难理解，你怎么让别人死后变成的恶灵附到你的身上。”小夕的声音突然响了很多，吓了巫师一跳，然后巫师意识到小夕已经追到了他身后。
“这很复杂，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可是.”小夕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我知道了。”
巫师又犹豫了，他不想让小夕知道太多，但他也明白小夕的强烈好奇。
当你瞥见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后，你就再也无法停止对真理的追逐，琏城的长辈曾经这么说过。
“这不公平…”小夕几乎是在撒娇。
“好吧，你知道三界理论吗?”
“什么?”
“世界由物、魂、念三种形态的能量构成，意念改变物质，物质构造灵魂，灵魂又生成意念。”
“异端迷信吗?”
“这是我族初代傅夕参悟的这个世界的真理。”
“傅夕?”
[少女们总是对名字异常执着…]
“脱离物质的灵魂不能稳定地存在，魂生念，人死去后会以灵魂的形态游荡一段时间，同时逐渐消散成为念想。”巫师没有理会小夕，继续讲他的课。“但怨灵生前有未完成的事情，因此他们不愿散去，他们会吞噬附近的灵魂，以此来维持自己的存在，同时，灵魂影响物质的性质，于是缺失了灵魂的人就会表现出发热的症状。”
巫师稍稍停顿，给小夕一些缓冲。“人类的身体是几乎是物质中最强大的一类，因此我可以让怨灵附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体承载得起。”
巫师说完，等待着小夕的回应，但小夕没有说话，巫师分辨不出她是若有所思，或是被弄糊涂了。
小夕发现她很容易就接受了世界由物质、灵魂、念想三个维度构成的概念，就像这是她原本就知道的事情，而巫师只是提醒了她一下，又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来她已经被迫接受了太多的内容，她的大脑已经麻木了。
其实小夕比较在意的是初代巫师的名字——小夕被遗弃时还是个婴儿，无从知道她的名字，她从记事开始，巫师就叫她小夕，巫师没再给她取过名字，小夕也没什么意见——她挺喜欢这个称呼。
小夕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巫师。
其实小夕还很快意识到了巫师话中的漏洞，巫师说的只是单纯的理论，而忽略了实践的方法，就像现在小夕知道了灵魂的存在和人体可以承载一个死去的幽灵，但她还是无法通过这两点实现让怨灵附身这一件事。
但小夕很快把这件事自动过滤掉了，巫师不会骗她，如果有什么事巫师故意回避，那一定是小夕现在不该了解的。
巫师的披风蹭到了小夕的脸，她才意识到自己与巫师的距离拉近了，但她不记得是巫师减速的还是她自己加速的。同时，小夕发现巫师身上的怨气似乎变弱了，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怨气也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心理作用?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小夕突然有种感觉，巫师身上的怨气减轻了，是因为巫师正在期待他们之间的交流进行下去。
怨灵释放的怨气的强弱和巫师自己的心情有关。小夕随即作出了猜测，然后她决定继续她的追问。
“那么怎么才能让这个怨灵……消失？”小夕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了。
“去完成他生前未完成的愿望。”
“我们怎么知道他的愿望。”
“人类除了物质层面的五感以外，其实还有灵魂层面的感知能力，所以我能与他交流，就像那天你看到的样子。”
“第六感!”少女们的重点总是落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事实上，人们所谓的第六感比较像是念想层面的感知能力，灵魂层面的感知能力通常被称为通灵、灵视，或者是…见鬼了”
小夕笑了，女孩的笑声在单调的夜晚格外地动听。
“所以他的愿望是什么？”
“他忘记了。”
“哈?”小夕觉得两天内她无法接受的事情流水般涌来从未中断过。
“他的灵魂在死前受到损伤，他的记忆是破碎的，我只听到了‘向南’和‘怨恨’这样几个词。”巫师顿了顿继续说”我的猜测是他被人谋杀向南边逃跑，而且从灵魂的受损程度看可能是淹死的，我们顺着母亲河一路北上，应该能发现什么。”
小夕想起了巫师教她的时候数次强调的水的力量，现在她明白了，物质除了本身的力量还有着灵魂或是念想层面的力量。
人们总认为火能烧毁一切、净化一切——第四十二任帝皇就是这么对待琏城的，而事实上，毁灭性最强的不是火而是水，火会剥夺物质的表层形态使一切成为灰烬，而水却能将物体封存起来让物体在永恒中从内部开始腐化，侵蚀物体的灵魂。
“我们要租船么?”不知什么时候起，四周已经亮了许多，巫师也不再是纯黑色的剪影了，四周几盏昏黄的小灯和一个不太醒目的标志解释着这是玫瑰帝国最南边的港口，24小时出租船只——如果你有钱的话。
“你身上带着那么重的怨气不会被人们发现么，要是他们报告上去，军队就会来把你抓走，”小夕顿了顿”把你烧死……”
“他们感觉不到怨气的。”
“啊?”小夕又懵了”为什么我可以?”
“心理作用吧。”巫师幽幽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