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初春的雨淅淅沥沥地落着,没有冲刷掉菜市口刺眼的血迹,反而裹着黏稠的血浆形成暗红色的污水,在凹凸不平的砖石地面上横流,让人触目惊心。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白莲教匪已经枭首示众多日,原本热闹的菜市口依然冷冷清清地,少有人走动。
过往的百姓依然记得几日前白莲教匪人头落地前恶毒的诅咒和凄厉的惨叫,每每靠近行刑的地方,似乎能够感觉到一股阴邪刺骨的寒气袭来,再加上坊间各种离奇谣传甚嚣尘上,没有人愿意再此多做停留。
昆琥不喜欢在雨中出行。
若是在砖石铺道,下水设施完备的城中也还罢了,城外黄土官道被雨水侵泡以后变得泥泞不堪,走出几步鞋子和裤腿上就会沾上泥浆,昆琥很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的感觉。
昆琥骑着低矮的驮马一路从猛虎寨走到定远城中。
西南不产良马,崎岖山林地带也不利马行,除了大官贵人,少有人愿意花大笔金银从客商的手里购买北方或者西域不远千里运送而来的骏马。
昆琥骑着的是猛虎寨马帮里用来在山间承重的驮马,虽然负重力强,耐力足,但是个头不高,散开脚丫子也跑不起来,只能迈着小碎步踢踢踏踏地小跑。昆琥身材高大,坐在上面如同骑着毛驴一般,如果不是因为落了几天的春雨,昆琥是不会骑着它出门的。
知县张丰源府邸门前,昆琥翻身从驮马上跳下来,脱下身上披着的蓑衣,站在门檐下抖落衣裤上飘洒的雨水,对门口站立的门房说道:
“劳烦这位大哥,请你向张大人通报一身,猛虎寨昆琥前来拜访。”
“昆、昆琥!”
张府的下人很多都是张丰源从苏州老家带来的家生子,虽然并没见过昆琥,但是这个名字的主人这两天已经在定远县被传成了天兵天将一样的神人,想不知道都难。
甚至有画师将昆琥的模样画成门神在大街上贩卖,传说不但能驱邪避鬼,还能镇压奸邪。
“传说”中的人物突然出现在面前,让原本想要摆点架子的门房差点闪了舌头,慌慌张张地钻进府里。
……
“爹,女儿知道错了!”
张莜娴撅着嘴,坐在府中后院的闺房中,被父亲张丰源训斥一顿后,委屈地低着头不敢反驳。
张莜娴几日前被昆琥的人送回家后就被禁足,张丰源这次是狠下心来准备好好管教宝贝女儿,只要有空就会来到女儿的房间训诫一番。
“平日训你也是这般乖巧听话,可是知错认错却不改错,转脸又明知故犯!当真是太娇惯你了,为父已跟你娘商议,过几日就将你送回苏州老家去。家中多有书信送来,每次都提到你的婚事……”
“我不嫁!”
张莜娴之前的委屈模样有七分都是装出来的,此时听了张丰源的话是真急了,眼眶里的泪珠子直打转,拉着张丰源的衣袖哀求道:
“爹,我不要回苏州,我就在定远陪你和娘嘛!我不要嫁!”
“胡闹!”
张丰源看着张莜娴梨花带雨的模样,虽然依然是训斥女儿,可是语调却缓和了不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伦常理,怎由得你想还是不想,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莫要到你娘跟前哭闹,你娘的态度比为父还要坚决呢!”
“你们……”
张莜娴是真急了,可是这次在父母面前哭闹撒娇都不管用,急得直跳脚:
“都怪昆老三,要他多管闲事!不但把我从大街上押回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的……我的……哼!这次如果不是他,我也被会被你们送走。昆老三,你给我等着,本小姐跟你没完!”
“老爷,猛虎寨昆琥在外求见。”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张莜娴将自己被责罚的事情都算在昆琥的头上了,认为就是昆琥当众让他出丑,才要被父母送回苏州城尽早完婚,原本对昆琥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被当众羞辱给淹没了,听到屋外下人的禀报,撩起裙摆就要去找送上门来的昆琥算账:
“好啊,你还敢找上门来,真当本小姐好欺负!”
“胡闹!胡闹!”
张丰源没有想到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儿会突然发飙,就这么冲出闺房去找前来拜访的客人吵闹,张丰源追着张莜娴的脚步出门,对门外的下人吩咐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小姐给拦住!”
昆琥这次是以后进末学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投名帖拜访知县张大人,没有被人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带到书房,而是被门房毕恭毕敬地领到府内会客的厅堂中,在等候的时间里,几个丫鬟鱼贯而出,在昆琥身侧的茶案上摆放瓜果点心,还奉上了一杯飘着清香的绿茶。
“哈哈!”
张丰源爽朗的笑声在门外响起,人未到话已经传进厅中昆琥的耳朵里:
“本官俗务缠身,让玉虎久等了。”
张丰源的话语中对昆琥隐有亲近之意,昆琥不能怠慢,不等张丰源进屋就从客椅上站起来,迎着进门的张丰源躬身拜倒:
“学生昆琥,拜见张大人。此次学生前来,是向大人赔罪。”
“噢!”
张丰源将昆琥引到左首客位落座,然后端坐在大厅主位上,笑容满面地问道:
“玉虎何罪之有啊?”
“前日学生对令千金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恕罪!”
猛虎寨属于定远县管辖,自然需要与当地的地方官员打好关系,昆琥在菜市口的一番表现虽然得罪了张莜娴,但是却保住了张家书香门第的面子,这份情张丰源是如论如何都要承下的昆琥这个人情的。
不管人情大小,昆琥有了正大光明登门的机会,而且见面就将姿态压低,只说得罪了张家小姐,却不说明什么事情,让注重脸面,讲究礼义廉耻的张丰源很是受用。
昆琥没有狭恩图报,向张丰源提出任何要求,只是简单的礼节性拜访,客套几句以后就告辞离开,临出门的时候张丰源亲自起身将昆琥送到厅门口。在昆琥看来,与张丰源的关系算是打开突破口了,将来至少这位定远县的堂官不会对猛虎寨心生芥蒂,暗中下绊子了。
昆琥摇着头冒雨从张府离开,生活在封建朝代,与官府打交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东厂如此,普通的衙门也是如此,昆琥都不得不小心应对。
等到昆琥离开,张丰源的身后款款走来一个雍容大方的中年女人,眉目间与张莜娴有几分相似,只是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优雅端庄,女人走到张丰源的身边,轻声地说道:
“老爷,此人就是昆琥?”
“嗯!”张丰源点着头回答道:
“正是此子,娴儿可还在胡闹吗?”
“依然闹着呢。不去管她,片刻后也就安静了。老爷……”张夫人迟疑片刻,还是对张丰源说道:
“老爷,后院的丫头说了些娴儿与这昆琥的闲话。老爷以为昆琥如何……”
“想都不要想!”
张丰源低声打断妻子的话,慎重地说道:
“你莫要让娴儿生出这样的心思!先不说那昆琥出生在刁蛮的乡野,就算他是有功名的举人,将来为夫致仕返回江南,难道你忍心将女儿留在偏远的定远县吗?而且昆琥此人的背景复杂,前段时间更是跟东厂番子搅在一起,这样的人实非良婿!”
张夫人不敢反驳张丰源的话,应承道:
“道理自然是知道的。既然如此,那就得早日将娴儿送回苏州才是啊!”
“嗯!”张丰源答应道:
“此时为夫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