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带刀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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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壮志未酬心难平

初春,庭宇楼阁间的荷塘依然一片萧索颓废的景象,只有挨过了寒冬的锦鲤偶尔浮出水面,泛起一阵涟漪后又钻回到水中。

“富贵荣华莫强求,强求不出反成羞。有伸脚处须伸脚,得缩头时且缩头。地宅方圆人不在,儿孙长大我难留。皇天老早安排定,不用忧煎不用愁。”

荷塘间的八角兰亭中,一席素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负手面东而立,面色凄苦地从口中朗声诵出一首颇为凄苦感叹的诗词。中年男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婉转悠扬,从他的口中朗朗诵出,更形象地展现出诗词中“我命由天不由人”的哀怨悲凉。

只是那中年男子在诵读诗词时,口中所吐露的语言并不是川东的口音,七分绵软中又带着三分风骨,颇似江南繁华烟雨之地的吴中软调,与耿直硬朗的川东方言相比,江南的语调更适合用来诵读诗经典籍。难怪江南多才子,就算没有读过经书,学会了江南话只怕随便诵出一句平白的话来,也带着几分诗意。

“爹爹,西南的初春不似江南明媚,还是回房里歇息吧。”

纤长白皙的玉手拎着厚厚的披肩挂在中年男人的肩头,年方二九的少女明眸齿白,面目清秀,百褶绸缎缝制的锦络花裙勾勒出苗条婀娜的身姿。少女将披肩挂在中年男子的肩头后,玉莲一样的手臂轻轻腕在中年男人的臂弯,面向东方幽幽地说道:

“六如先生一生坎坷,所做诗词也多是叹世之作,听着让人好生凄苦。”

“哎!”中年男人仰天长叹,道:

“当年爹与伯虎兄一同赴京赶考,无论江南还是江北的才子都断言伯虎兄必能高中会元,继而在殿试中一举夺魁,上演连中三元的佳话,可谁曾想……伯虎兄一生抱负无处施展,只能寄情于山水诗画间,其悲苦之心天下谁人不知。当年一别已二十余四年,没想到再听到的却是才子在去年腊月先去的消息。爹恨不能与伯虎兄再见啊!”

“爹爹……”

少女还要再出言宽慰父亲,只是她的话被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转过头来,看见衙门的书吏在管家的带领下急匆匆地穿过圆形拱门往荷塘边的八角兰亭走来,只得闭上嘴亭亭玉立地站在中年男人的身边。

中年男人是年前刚刚赴任的定远县知县张丰源,张大人官运不济,做了二十几年的官依然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虽然定西县算是重庆府直隶县城,县衙主官只比重庆府下辖的各州知州矮一级,算是在官场上小小地迈出一步,从七品知县变成了六品直隶知县,但是离开中原富庶之地,就算是西南从五品的知州也无法与中原七品的知县相比。

张丰源能做到六品的知县,官运也算是到头了,如果运气好在任上没有出现大的差错,多半将在定西县的任上告老还乡,刚才张丰源诵读唐伯虎的诗词,虽然是在感叹六合居士的命运坎坷,又何尝不是在抒发自己时运不济的心情。

张丰源看到衙门的书吏匆匆而来,收拾心情,上前一步虚扶书吏准备下拜的胳膊,问道:

“此时不在衙门坐堂,文书吏不必多礼。文书吏匆匆而来,可是衙门里有重要的公务处理。”

虽然张丰源将文书吏的胳膊虚扶了一下,但是文书吏依然礼数周全地跪拜下来。

书吏是衙门招募的不入品流的官吏,相当于堂官的秘书,由堂官亲自挑选。算来该是知县老爷在衙门里关系最近的人,见面以后只需要抱拳躬身行礼即可,有些颇有名望的书吏甚至可以不用下拜,与知县平辈论交。不过张丰源前来定远县赴任之时已经做好了长期牧守一方的准备,将原来跟在身边的江南书吏送老家养老,身边只带了家眷和几个家中跟随多年的随从,现在的文书吏是上任以后在定西县本地请来的老秀才,没有什么大的本事,能写会算,重要的是熟悉当地的人情世故和人脉关系。

双方依然处于磨合和建立信任的阶段,文书吏摸不清楚这位新堂官的脾气秉性,即使张丰源客气,见面以后依然坚持下跪行礼。

文书吏站起身来以后对张丰源说道:

“启禀大人,猛虎寨昆琥前来衙门拜见大人。刚刚昆三爷去衙门拜见大人,没有见到大人原本是要离开的,不过小人自作主张将昆三爷请到大人的府上来了,还请大人恕罪。”

“昆三爷!”

张丰源冷冷地看着文书吏,面色不善。

猛虎寨昆家是定西县的乡绅大族,作为定西县的堂官,就算只上任几个月时间,心里也很清楚昆家在定西县拥有一定的声望,对昆琥这个名字同样也不陌生。只是如果是昆琥登门拜访,那是治下百姓对堂官的尊敬,见与不见还得堂官说了算,可是现在文书吏自作主张将人领到府上,那就成了自己这个堂官将昆琥请来,这时就算是不想见也得见。

文书吏的表现折射出定西县百姓对猛虎寨昆家的态度,张丰源显然没有想到昆家在定西县的风头如此之盛,在百姓中的威望只怕比官府衙门更甚。

“他有何事啊?”张丰源没有说见,也没有说不见,对文书吏的态度也不再亲切,在张丰源看来,文书吏的表现有拿知县老爷的脸面去迎奉昆家之嫌,就算昆家在定远县的势力再大,也不能与官府相提并论。

正确的处理方法应该是告诉那昆三改日再来拜访,然后将此事禀告堂官,而不是自作主张地将人领到府上来。

文书吏当初能够被张丰源选中,自然也有过人之处,急忙上前一步在张丰源的耳边禀告道:

“大人恕罪,小人是领着昆三爷从后门进来的,昆三爷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还请大人切切莫要误会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在家中商谈才好,大人说呢?”

张丰源盯着文书吏的双眼,若有所思地说道:

“劳烦文书吏将昆琥带到书房稍等片刻,本官随后就到。”

“是。”文书吏将双拳抱在头顶,九十度躬着腰杆从八角兰亭里退了出去。

张丰源拉着女儿张莜娴的手说道:

“爹爹现在有公务要处理,你在亭中也莫要玩耍久了。既然知道这里比不得中原和江南,就莫要再往街上窜了,女孩子就得有女孩子的样儿,有空去你娘的房里多学学女红,抽空为自己绣上几件新衣裳。免得将来真没有人家上门提亲,到时候爹爹看你急还是不急!”

“爹!”张莜娴羞红着脸,跺着脚在张丰源的面前撒娇道:

“女儿才不要嫁人呢!爹爹,定远县虽然没有中原富庶,也没有江南繁华,可是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走在大街上也看不见无所事事的公子少爷,人人都在为了生计劳动。对了,市井百姓都在传说好些俚语,女儿最喜欢的就是‘以劳动为荣,以懒惰为耻’。”

“行啦,爹就说了一句,你就叽叽喳喳地回了爹十句。”张丰源怜爱地揉着张莜娴的脑袋,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倒八字官步离开八角兰亭。

张莜娴蹦蹦跳跳地跟在张丰源的身后,百褶衣裙在春风里上下飞舞,像足了一只欢乐的蝴蝶,大声地说道:

“爹爹,我也要跟你去见那个昆家的三爷。街面上的人都把他传成神仙了,女儿倒要见见他是个什么人物。”

“胡闹!”张丰源瞪着眼珠子,想要让自己看上去严肃一点,可是面对掌上明珠一般的女儿怎么也气不起来,最后只得温言细语地劝说道:

“哪有大家闺秀出面见客的,那昆三听说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你就如此不害臊。去,回你娘的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