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个刻印章吗?”宋墨擅书法,既然他说会篆刻,想来手法不错,但篆刻不仅要讲究书法,还要讲究布局,以宋墨的年纪,就算是再有天赋,恐怕也有不足之处。窦昭觉得这么珍贵的田黄石,等到宋墨刀功老到的时候再拿出来雕刻才算物尽其用,现在用来雕刻印章,不免有些可惜。窦昭想了想说:“我小的时候,曾经顺过父亲的几块鸡血石,这次出嫁,也带了过来。要不就用鸡血石吧?把这田黄石留着,以后给你雕刻个闲章。”
那带着几分宠溺的口吻,让宋墨一愣,随即露出愉悦的笑容。
窦昭催他:“早点睡了吧?明天还要早起。”
宋墨却比她想象中的更有毅力,坐在炕上打着底稿。
“你先睡吧!”他头也不抬地道,“我把这个写好了就去睡。”
窦昭笑了笑,先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宋墨就睡在她的身边。他弯曲着身子,把大部分的床都留给了窦昭,小心翼翼地靠着床沿侧躺着,仿佛一翻身就会掉下去,显得很拘谨。
窦昭想到那一屋子的珍玩,再看见宋墨的睡姿,心里一酸,眼睛都有点发涩起来。她帮他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低声地嘱咐服侍她起床的甘露:“你们都轻点,小心吵醒了世子。”
甘露悄声应“是”。
窦昭去了耳房梳洗,背对着窦昭的宋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熹微的晨光中,他的眸子清亮如星子。
因是宋墨和窦昭主持的宴请,除了陆老夫人和宁德长公主,来的都是些小辈。
景国公府三太太冯绘笑盈盈地向窦昭介绍自己的妯娌——长兴侯的侄女石氏:“……听说表弟妹要举办赏菊宴,她很想来看看。我说,表弟妹为人和善,你只管跟着我去好了。这不,就把她给拉来了。说起来,也都不是什么外人,我们大嫂的娘家兄弟,娶的就是您的妹妹,我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相比从前的矜持,张三太太格外的热情,就是不请自来的张二太太,笑容也显得非常亲切。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两世为人,窦昭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的事,早已能泰然处之。
她笑着和张二太太寒暄了几句,汪少夫人带着个相貌平常、穿着也很朴素的年轻妇人走了过来。
“夫人,”她向窦昭引见那妇人,“这位是会昌伯世子夫人。”
窦昭心中一震,会昌伯世子沈青,娶的是会昌伯还没有发迹前的好友萧三友的女儿。在辽王登基之后,正是因为有御史弹劾萧三友欺行霸市,越制为母亲修建墓地,牵出了会昌伯,会昌伯一家才被满门抄斩。
当然,她从来没有相信过沈家被抄斩的理由,可她还是忍不住打量着沈青的妻子萧氏。
萧氏显然还没有适应身份的转变,畏缩地给窦昭行礼,小声称着“夫人”。
“不用拘泥。”窦昭亲切地朝她微笑,语气轻快,“今天没有长辈们在场,咱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纵然饮酒过多失态了,我也会想办法让你醒了酒再回家的。”
萧氏松了口气,红着脸道:“我,我不会喝酒。”
窦昭笑道:“那太好了,我也不会喝酒。生怕来了个会喝酒的我得要陪酒。”
萧氏笑了起来,人也跟着松懈下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而此时的宋墨,却正和张续明说着话,张续明在后府任经历司都事:“……你帮我留意一下,如果丘灵千户所的千户之职确定下来了,你告诉我一声。”
张续明不禁望了眼无聊地坐在水榭美人靠上朝着湖里丢鱼食的顾玉,悄声道:“世子,这个千户最少也值两万两银子,你何不与顾玉联手,把这个千户拿下来?我可以负责找买家!”
“你不要乱来。”宋墨笑道,“这可是长兴侯瞧中了的!”
张续明不由得撇了撇嘴,道:“他瞧中的东西多着呢!他吃肉,难道还不准别人喝汤吗?”
“我自有主张。”宋墨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管帮我盯着就行了。”
张续明点了点头。
花厅里,窦昭指挥着素心等人给打牌的女眷们续茶。
窦家只来了六堂嫂郭氏和十堂嫂蔡氏。蔡氏没有看见窦明,便问道:“咦,怎么没见五姑奶奶?”
在蔡氏看来,窦昭与窦明是同父异母的两姐妹,妹妹虽抢了姐姐的丈夫,但姐姐反而嫁到了更显赫的人家,而且妹妹先嫁,诰封还没有影子,姐姐后嫁,却已是超一品的外命妇了。姐妹俩的恩怨也该揭过了才是。所以她的声音很大。
花厅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窦昭的身上。
窦昭不动声色,笑着将六安瓜片摆放在了陆老夫人的面前,正要开口说话,景国公府的张二太太石氏却抢在她前面笑道:“夫人的妹妹好像有点不舒服。昨天夫人妹妹还亲自登门拜访,我婆婆直夸赞夫人性情敦厚,让我们几妯娌和夫人多多亲近亲近。大嫂原来也准备和我们一起来的,没想到临出门的时候,大嫂却说自己娘家的弟媳身体违和,要回去瞧瞧,才临时回了济宁侯府。”她说着,掩袖而笑,道,“过些日子,我们家的梅花也该开了。我婆婆说,我们也应该学学夫人,没事的时候就把众位请到家里来热闹热闹,准备在家里办次赏梅宴,到时候诸位夫人和姐妹们可不要推辞,一定要去和我们妯娌乐和乐和才是!”
众人嘻嘻哈哈地应着好,坐在一起说话的几位夫人,就议论起今年哪家府第办了什么宴、好不好玩;几位打着牌的女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牌桌上,盯着上家,卡着下家,旁边的事一律听不见。花厅里立刻恢复了刚才的热闹,谁还顾得上去打听窦明到底怎样了。
窦昭却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世人都喜欢迎高踩低,她不过成了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还没有对窦明怎样,就有人为了奉承她而帮她出手收拾窦明了。
窦明如果知道嫁进济宁侯府是这样一个结果,现在会不会后悔呢?念头一闪而过,她笑着招呼一直紧张地跟在她身后的萧氏:“你坐会儿吧!还有大半个时辰才到用午膳的时候。”
萧氏眼底闪过一丝感激。
这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她们玩的这些她一样也不会。同样是从乡下嫁到京都的豪门,英国公世子夫人却游刃有余,大方得体。想到这里,她望向窦昭的目光里就盈满了深深的敬佩。
窦昭和宋墨站在颐志堂的门口,笑盈盈地送走了来参加赏菊宴的陆老夫人和宁德长公主。
颐志堂安静下来。
素心支使着丫鬟、婆子收拾桌椅碗碟,甘露和素绢打了热水服侍窦昭和宋墨梳洗更衣。
宋墨从盥洗的耳房出来,看见窦昭丝毫不见倦意,正神采奕奕地坐在镜台前对着镜子抹着膏脂。这情景,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母亲坐在镜台前梳妆,他和弟弟在一旁嬉闹。想着,他的心情放松下来,一头就倒在了楠木床上。
“真累!”他枕着手臂道,“比蹲两个时辰的马步还吃力,这个那个都要应酬到,我脸都快笑僵了……从前有娘亲帮着打点还不觉得,到别人家做客的时候也多有挑剔,轮到自己做东道才发现,请客真不是件容易事……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别找我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就是,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要做个甩手的掌柜……”
他此言一出,不要说窦昭了,就是屋里服侍的丫鬟们也都忍俊不禁。
在窦昭的心里,宋墨是个很厉害的人,给皇上做了刽子手还能宠恩十二年不断,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她没有想到宋墨竟然不喜欢应酬。她倒挺喜欢宾客盈门的热闹,特别是看到那些她在意的人都玩得高高兴兴的时候,她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窦昭不由得起身,坐到了床边,笑道:“那我让你招待客人,你是招待呢?还是不招待呢?”
宋墨讪讪然地笑。他若是不招待,就谈不上事事都听窦昭的安排了;他若是招待,又没办法做甩手柜掌了。
窦昭抿了嘴笑,道:“以后我们少办几次宴请就是了。”
温柔的语气,含笑的眸子,语气里所透露出来的迁就之意,让宋墨有种感觉,自己仿佛成了窦昭手中的宝贝,正被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他想再靠窦昭近点。忍不住一把就抓住了窦昭的胳膊。窦昭“哎哟”一声,倒在了宋墨的怀里。
甘露一愣,忙朝着屋里服侍的丫鬟使着眼色,带着几个小丫鬟悄无声息地出了内室,关上了内室的槅扇,她的脸色也像块红布似的。
窦昭猝不及防,慌慌张张地起身,手肘处的触感结实又柔软,也不知道自己撞到他哪里了,又想那手肘最坚硬不过,被碰到了都要疼上老半天,也顾不得追究他什么,急急地问他:“撞到你哪里了?”
宋墨只觉得怀里的娇躯又香又暖,软玉似的,让他血脉贲张,心神激荡,哪里感觉得到什么疼,本能地一翻身,将窦昭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窦昭大惊失色,慌张中双手抵住了宋墨的胸膛。
两人四目相对,宋墨的眼睛亮晶晶的,如同夜空中的寒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窦昭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讶。寂静无声的内室,渐渐响起粗重的呼吸声。
宋墨的眼睛,染上了情欲的氤氲。
“寿姑!”他轻轻地呢喃,慢慢地俯身。
窦昭感觉到了“危险”。可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宋墨风尘仆仆地赶到真定她所居住的田庄,趴在田庄头的墙头凝视自己的目光;浮现出他拿着砚台在灯下把玩,抬头笑问自己,岳父会不会喜欢时的患得患失;浮现出他蜷缩在床边的小心翼翼……她心里顿时乱糟糟的,有种事到临头的左右为难的尴尬。是推开他呢?还是任其为所欲为呢?推开他,于心不忍。任他为所欲为,可上一世不愉快的记忆还残留在窦昭的记忆里,理智上她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尽快融入这段感情,可心理上,她还是很难毫无顾忌地放开手脚。
犹豫矛盾中,窦昭咬着唇,逃避般地侧过脸去,轻轻地推了推他,面颊上却情不自禁地生起两朵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