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码头,好几个欲北上报国的士子均在此处起程。
穿绸衫,包着褐色方巾的刘员外、头戴银钗的刘母、鹅黄色对襟的丫鬟、背两个行囊的小书童拱卫着一身士子青衣,风流倜傥的刘和,他见到元栎遥声叫道:“长乐兄。”
元栎也挥手道:“文石兄,原来在此。”两人相见,互相介绍家人,双方客套着。
半晌船只开动,父母跟元栎挥泪送别,让他去北方考取功名,元栎也以很深沉的态度回应。很快船只开出码头,码头上的人物渐变得模糊。
船在窄窄的运河上向北走。
船上都是上京赶考的士子,他们三三两两聚头,言谈之中都有悲愤之色。刘和跟元栎私塾三年,元栎穿越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刘和,所以跟他最熟,二人不断耳语。
谈起来最近国事,刘和踌躇满志,当下赋词一首,欲效姜太公报国之志。刘和词作很好,元栎不住称赞。
明年开科举,正是士子们期待着建功立业的时候。元栎却不敢想他能在考试中取得什么功名,这些古书使他心内烦躁。G博士没有一点头绪,天下之大哪里能找到,想到这元栎便看景色打发时间。
……
船行了好几日,直到元栎将江淮景色看的恶心。
这日天将黑,应付完跟几个士子们没营养的对话,元栎早早就睡下整理思路。现在宋朝竟然到亡国之境,辽国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要不是心善,自己也没勇气去救t恤男。可是,G博士在哪?
“我真的有能力阻止他吗?”元栎在自问中沉沉睡去。
直到半夜,元栎突然醒来,四方黑暗中有种莫可名状、让他汗毛竖立的惊悚。
不知哪儿传来沉闷的呻吟声,那声音叫醒了他。他本能的害怕,夜黑了,黑色使气氛骤然紧张,声音从隔壁飘来。若非他几天来心事重重,夜不能寐,他就不可能听到这个声音。
初夏的天气有那么点凉,元栎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他此刻正是衣衫单薄。隔壁有什么事?声音竟然这样吓人!
又一声传来,元栎捂住嘴。这次听的正清楚,是临死之音,包裹着浓重的死亡气息。他下意识的摸摸身旁的油纸伞,五指紧紧扣住,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空气至凝固,四围漆黑,黑暗掩盖了迹象,元栎什么也没看到但他知道,隔壁有生命在消失,许是强盗上船。船舱中是有个破烂油灯,此刻早就关掉。夜里点灯是个很奢侈的事。
元栎躺于大通铺,刘和在他旁边熟睡,屋里酣声不断。慢慢抬起头,船舱里仍是漆黑,可以确定没有人。
元栎想起隔壁那个稍微高档的船舱,空了半路。昨天突然上来一家人,刚好入住。船老大像是特地要空下,专好留给他们。隔壁一家上船时,大包小包。
由于心事重,元栎当时也没多看。现在想起来,大包小包很可能是在逃难。
这家人半路上船却操一口扬州音,现在是洪泽湖地界,哪有人会有扬州音。他们一家人,只有老爷带着几个年轻女子,并没有一个壮年人。这倒是白天没有想到的事,现在想想感觉很奇怪。
“啊!”一声尖叫划破黑暗。元栎下意识的哆嗦,他缩缩脑袋,这声音太恐怖。那边杀人了!无限恐惧漫上心头,浓浓的杀气在四周聚焦,元栎的每一根毫毛都在提醒他。
元栎抓起伞,坐起,周边书生都睡死一般。若不是他思绪万千,哪能发现已身处险境。
“咯吱”一声,屋门被悄悄推开,尽管来人放低声音,也没法掩盖老旧屋门的呻吟。这个时候除杀人凶手,怕是没有第二个。
元栎迅速躺下,尽力不动声色,刚听完惨叫,仍心有余悸。恐怕他们几个人也凶多吉少。
门口透光进来,外面有人高举着火把。元栎心中“咯噔”,半夜杀人还举火把,如此光明正大,这些人怕是杀心起,今次休矣。
有个长长的影子走进房间,黑色影子,身体高大。人影手中拎着刀,好像刀上还淋淋滴血,映在外面摇曳的余光里,甚是恐怕。
元栎心下惊慌,躺在床上不敢动,恐怕有个虫子叫,这人也必定会听到,要赶快想办法。屋里的气氛紧张,他大气都不敢出,而旁边的人浑然不觉。
尽管黑衣人放轻脚步,元栎还是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呼吸很急促。屋里静极了,元栎的心已将要跳出嗓眼。那些书生恐怕还在跟周公聊天。
黑衣人马上就要走到元栎的床铺前,船舱狭小,只有一个大通铺。床铺上现在躺着九个人,九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九个欲上京赶考的书生。他们都是扬州附近的书生,一起上的船,彼此之间都很熟悉。
黑衣人一步步,走近了,近了。元栎大气都不敢出。人影停下,接着他听到最前面的人发出沉闷的声音,就跟外面的声音一样,同时还有利刃划过动脉的声音。
声音就在他身旁,元栎第一次近距离听到,他觉得头皮都要爆炸了。身上的毫毛一根根的竖起来,元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手不由自主的抖动。
死的这个书生同他一起上船,这个人是扬州有名的才子,家学深厚,听说跟京城里几个大官都有亲戚,白日里极是高傲。他有高傲的资本,本来他去京城里一定可以有个好功名,却枉死在这里。
静悄悄,静悄悄,接着又传来闷响,这应该是那秀才的书童,他们二人一路,这个书童倒是很有礼貌,竟然就这样也死了。
元栎只觉得此时天旋地转。“乖乖,我元栎此时就要死在这里,真坑爹。”
他睡在最里面,是第九个人。杀手挨个杀,杀过来也有点时间。元栎按住抖动的手,集中精神。还差六个人就杀到他面前,到时他就无力回天,眼前这人会功夫。要冲出去?还是坐在这里等死?
沉闷的声音再次传来,又死一个。不到半支烟已三人死命,时间来不及,再不行动黑衣人马上就到他面前。
元栎猛踹旁边的刘和,刘和这会儿还睡得死死得,像是贪睡的老鼠不知道花猫就在身旁。
床铺太挤,元栎脚蹬在刘和腿上,所幸没有声音。“嗯!”刘和半睡半醒的沉吟,沉吟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分外的大。元栎摒住呼吸,竖耳侧听。
杀手也听到,屏住呼吸,他似乎停下手,并没有下一个人被杀的动静。元栎偷偷看,暗里那个身影向这边踱步,一举一动都很小心。糟糕,黑衣人被刘和吸引过来了,元栎更紧张了!
元栎听到他的脚步,软底鞋踩在船板上,轻微的摩擦声。只消两步,杀手就会走到他身旁。自己竟然将杀手引到身边,这可如何是好。
元栎急中生智将雨伞随手扔出,但凡起点声音吸引了这杀手就好。
“啊”雨伞落在另个书生身上,黑衣人迅速挪步。元栎看到黑衣人猫低身子,被声音吸引,元栎的心提到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时,门被推开,外面有个声音道:“快走,不能再留。”
“待我杀了这个。”
黑暗中再次传来沉闷的呻吟声,元栎暗地为这书生遗憾。元栎祈祷此人就此收手,快快离开,越快越好。
元栎边打酣,边暗暗看着杀手。要是他再动手,元栎准备拼死一搏。
“这里面还有几个人没杀!”黑衣人的声音有些恼怒。
“时间不够,立刻出来。”
声音异常坚决,元栎听到后,悄悄放心。他只盼这几个人快点走。黑暗中两次响起脚步声,黑衣人不再控制脚步声,大步走出去了。元栎随着脚步声,长长舒气,心仍猛烈跳动。
杀手走到门口,外面传来斥责他的声音,“这几人撮鸟你理他做甚,等下一把大火叫他们全死了,不需要动手,我们还须快点去白马津。”
“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还想逃,这下叫他们全死。”
元栎顿时无语,又杀人又放火,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但他仍未动,待渐渐听不到脚步声。再后来隐约有泼水的声音,有跳到小船上的声音。元栎怕他们还没走远,不敢轻举妄动。再后来传来着火声。元栎这才放心,他们已放火,那必定已走远。
元栎觉得内急,解开自己裤子,对着床铺下面撒一泡,同时心道,“快吓的尿裤子了。”
他提上裤子,大步走到门口,外面传来划水的声,大火燃烧“哔剥,哔剥”的响。船只外面应已起火。
此地不能久留。元栎打开门,门依旧“咯吱”的响,就像是那黑衣人刚刚进来一样。
一阵黑烟迫不及待从门缝冲入。元栎不妨,吸进大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只有憋气走出去。
外面火光冲天,大火将整个船都包裹,连船四周都照得如同白昼,船好像是趴在水里的大毛毛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