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我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亲人,我心碎了,傻笑着,神魂颠倒。瞳仁里越看玉环和媚娘越像两个妖精。为什么我刚离家一个晚上,我至亲至爱的两个亲人就离我而去?虽然耳边常有一种声音萦绕:相信天命。可此刻的我,已经悲痛得失去了理智,我运了运气,挥舞两只曾经捏扁过秤砣的铁拳,狠狠地向玉环和媚娘的身上砸去。
可是不等我的铁拳落下,根叔赶来了,挥动佛尘将我定格,我即刻变成了一尊雕塑。
玉环和媚娘朝根叔跪下了,恳请根叔为我点穴解套:根叔,放过丢儿吧,他毕竟是我俩的依靠,女人只有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心里才觉得踏实。
根叔埋怨道:丢儿呀,你真傻,傻得完完地。玉环和媚娘已经怀有你的身孕,你知道你的铁拳落到她俩身上是什么后果吗?我如果迟来一步,你将会铸成一生中难以弥补的大错。萍妃和你奶奶的离去是天命,谁也无法改变,不要无端怪罪玉环和媚娘。回去好好生活吧,十个月后,丢儿将是两个孩子的爹爹。
我、要当爹了?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悲观。根叔为我点了穴,我活动了一下手腕,玉环和媚娘离我远远地,心里头还有一点胆怯。根叔远去了,我感觉有一种重负压在肩膀上,那就是责任,世间万事万物,什么都可以抛弃,唯独亲情牢不可破,对于下一代,几乎所有的生命都心甘情愿地做出奉献,我当然也毫不例外,只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感觉自己的肩膀还有些稚嫩。不管怎么说,十个月后,我的脑袋上顶着爹的头衔,承担起当爹的责任。
我对玉环和媚娘说:我们回家吧。玉环和媚娘看我气消了,上前来一人扶着我的一条胳膊。
回到家门口,看见老黄芩跟县官老爷一人头枕一条口袋,身边放一把铁镢,浑身沾满了尘土,正在我家门口酣然大睡,看他们那副疲惫的样子,好像经过了长途跋涉。
我把老黄芩和县官摇醒,问他们从哪里来,为什么一身尘土?
老黄芩揉着发涩的眼睛坐起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我们饿坏了。
玉环和媚娘一个烧火一个做饭。我从水缸里舀了一铜盆水,让他们两个洗脸洗手。老黄芩端起脸盆,咕咚咕咚把那一脸盆凉水灌进肚子,抹了把嘴,说:再来一盆。
我又舀了一盆凉水,县官老爷抢过去,仰起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锅底里填一把火,水开了,媚娘端起簸箕,打算到地窖里拾些红薯,我想起了根叔的话,媚娘怀了我的血骨,我不能再让这两个媳妇做力气活,我接过簸箕,下到地窖里,捡拾了一簸箕红薯。
红薯煮到锅里后,我看见老黄芩跟县官老爷把口袋里的东西倒在院子里翻晒,原来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草根。
我问县官老爷:挖这些草根做什么?为什么不当县官却要出来跟着老黄芩挖什么草根?
县官老爷唉叹一声:东京城被蛮夷占领之后,莫宇县的老百姓不再给县衙缴纳税赋,县衙的工作人员拿不到薪俸,纷纷不辞而别,整个县衙只剩下县官一个光杆司令,想回家吧,又担心形势有变回家后丢了县官这顶乌纱帽,想到十年寒窗苦读上京赶考挣得这七品芝麻官的确不容易,只能在县衙里苦等。
我等不及了,追问了一句:我问的是,你怎么跟老黄芩走到一起的?为什么要挖这些草根?
县官喘了一口气,老黄芩答道:我家灶君藏有还魂丹秘方,从我家不辞而别,我到县衙找人,县衙张贴了寻人启示,不到半日,前来报道的灶君成千上万,所有的灶君都长得一模一样,我认不清究竟谁是我家灶君……
锅里的红薯熟了,阵阵香气诱人。县官等不及了,掀起锅盖拿起一个红薯就啃。老黄芩看见了,顾不上回答我的问话,也从锅里拿了一个红薯大嚼起来,看他们那幅馋相,我觉得他俩已经饿了几天了。
一锅红薯叫老黄芩和县官吃完了,老黄芩仍然伸长脖子到处瞅,看看再有什么吃的没有。玉环和媚娘看着我,显得无可奈何,因为我们也没有吃饭。我二话没说,拿起簸箕下到地窖里,又捡拾上来一簸箕红薯。本来我家粮食仅够我和奶奶吃用,玉环和媚娘来了以后家里的粮食就紧张了许多,加之最近家里客人不断,缸里的粮食早已见底,就这红薯也维持不了几天。但是总不能让人饿着,特别是我当了候任爹爹之后,感觉肩膀上的担子重了许多。不管怎样今天先吃饱,明天再说。
县官肚子不饿了,继续说道: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灶君,谁能说得清谁是老黄芩家的灶君?最后我们商量了一个办法,给那些灶君们出了一道命题,谁能回答上来还魂丹的有效成分谁就是老黄芩家的灶君,结果收上来两千多分答卷,这些答卷的内容都不相同,我们也分辨不出真假,就挑选了三份比较有价值的答卷进行研究……
不等县官说完,玉环和媚娘吭哧一声笑了,她俩抢的说道:什么还魂丹?纯粹是些老鼠屎!你家灶君来过我家,还用老鼠屎救过萍妃的命。那老鼠屎吃到肚子里人就有些恶心,想吐,把肚子里的积食吐出来了,人就感觉轻松了。
想不到老黄芩怒不可遏,立刻驳斥道:胡说八道!这是对还魂丹这一科研成果的诬蔑!历史经验证明,每一件新生事物的出现总会伴随着许多反对的声音,总有那么一些人带着怀疑的眼光,嫉妒的心态去极力贬低新生事物的存在价值。这丝毫也无损还魂丹的光辉!看看,这就是还魂丹的有关配方,丢儿,你也算个识文断字的人,你瞧瞧,这还魂丹的配方多么具有科学道理!我敢肯定,这就是我家灶君的家传秘方!
我接过老黄芩递过来的还魂丹的配方一看,吓得我有些头晕,只见配方单子上写着:青龙泪、千里尘、天豹骨、山脊髓、地心胆、太阳灰、月亮泥……我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找起来特别费力。我把还魂丹的秘方退还给老黄芩,内心涌出一丝伤悲,看来这世界上的傻子还真多。我在思考着:怎样才能使他们迷途知返,彻底斩断寻找什么“还魂丹”的意念?
老黄芩见我看得很认真,满脸得意,说得眉色飞舞:我们这几天的收获还真不少,我们挖了许多的山根草,打算背回去研究,哪一种根草更接近山脊髓。
锅里的红薯又熟了,我看见玉环和媚娘一人拿了一个吃起来,她俩谁都没让。我有点揪心,单吃红薯怎么能保证我的接班人健康成长?县官和老黄芩根本不需要礼让,他们争先恐后地揭开锅盖,一人拿了一个红薯吃得满头大汗。我知道,如果我的行动慢一点,可能就吃不上红薯了。我拿了一个红薯,一边吃着一边向门外走,我必须在今晚找到明天早晨的粮食,为了玉环和媚娘,为了我未来的孩子。同时,我还有点讨厌老黄芩和县官,我想我一走,他们肯定不会在我家久留。
我顺着山脊朝前走,打算去寻找髯翁。我知道,只有髯翁才能够帮助我,我知道这些日子髯翁正在操练兵马,于是我就来到操练场,看见操练场空无一人,不知道髯翁去了哪里。驮着奶奶的太阳停在山巅上,一缕青烟遮住了太阳的半边脸,我朝着青烟升起的地方走去,看见髯翁正跪在地上祭祀奶奶。
我不忍心打扰髯翁,默默地跪在髯翁身后。髯翁的面前放着一尊香炉,香炉里焚着心香三炷,祭桌上摆放着一把火红的血花,当然,还有奶奶生前爱吃的白蒿牙麦饭。髯翁双手合十,说得那样凄然:萍儿,你先走一步,我本来想与你同行,无奈国家有难,我不得不重整旗鼓,为收复江山而驰骋疆场,你在奈何桥等着我,等打败了蛮夷,我即刻与你相会……我呜呜地哭出了声,我不知道奶奶也叫做萍。看来髯翁经历了数不清的悲欢离合,把生与死看得很淡,认为那是人生经历的一次过程,没有什么值得悲伤和痛苦。突然间我看见太阳山上的奶奶绽开了笑容,耳朵里传来了奶奶那熟悉的说话声:嬴政,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千多年,我理解你的忠诚。丢儿来找你,你必须在明早以前弄些粮食给丢儿送去,咱嬴氏家族将要喜添新丁……
髯翁回头看着我,一脸凝重:丢儿呀,知道男人肩膀上的责任不?爷爷只帮你一回,往后的路你必须自己走。髯翁说着解下腰牌交给我,对我说:你去找千百万,让他给你弄些粮食,用车拉着,明早以前必须赶到你家,不要让我的两个孙子媳妇受任何委屈。
我数着,千百万大门前的台阶有七层。我上到第七层的时候,叩响了千百万家的门环。开门的是管家,他只把大门打开一条缝,露出半边脸。他毫不客气地对我说:去去去!现在没饭。接着就要关门。我用肩膀使劲扛着,不让他关门,接着解下了我随身携带的腰牌递给管家。管家在接我的腰牌的时候,我挤进了大门,被门槛绊倒,向下滚了三个台阶,才滚到千百万家的院子里。
管家极不友好地骂道:大宋都灭亡了,还******催粮要款!
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把两只拳头捏得叭叭直响,我强忍了忍,没有让自己发作。我想起了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挤出了一张笑脸:髯翁叫我来找你家老爷。
这时,我发现了,千百万家的院子里,竟然养着许多老鼠,那些老鼠全都穿着红裹兜,一个个身强体壮,不怕人,不怯生,全都站直身,拿眼睛瞅着我,脸上流露出惊奇和疑惑。
管家听得髯翁二字,不再骂我,他在前边引路,我们从老鼠们中间走过。千百万出来了,站在他家上堂正屋的回廊里,双手抱拳,向我作揖:丢儿贤侄,不知道你来,有失远迎。
我上了三个台阶,才跟千百万平行。我还了一揖:老爷,我家髯翁让我来找您。
千百万接过管家递给他的腰牌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看得出心里老大不愿意,嘴上却不明说,只是吩咐管家:去叫厨师给丢儿做饭。
管家走后我不等千百万开口首先说:老爷,我的媳妇怀孕了,家里揭不开锅了,我找髯翁,髯翁给了我腰牌,要我找您,您方便的话多给借一点粮食,不方便的话就少借一点。我以后想办法还您。
千百万松了一口气:我以为髯翁又要军粮,这几年髯翁的军队全靠我供养,真的有些不堪重负。至于你家需要的那一点粮食老爷我全不在话下,什么还不还的,拿去吃就是了。不过出去不要跟人说我家养了许多老鼠,实在是没有办法。今天晚上就让老鼠帮你家搬运粮食,明天早晨保证你家缸满囤满,坛满罐满。你吃完饭尽管睡觉就是了,明天中午我用轿子送你。
我自然感激不尽。至于老鼠怎样搬运粮食,搬运谁家的粮食?千百万没有告诉我,我自然不便去问,问了人家也不肯说。管他呢,先解决了燃眉之急再说。
饭端上来了,我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小孩子出来了,我的眼前突然一亮,这个女人怎么跟萍妹那么相像?那女人看我瞅她,脸上显出一丝羞涩,千百万见我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的爱妾,勃然大怒,骂那女人:桑椹,告诉你多少回了,家里来了客人不准到客厅来!你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知道,千百万是在指桑骂槐,由他骂好了。人的眼睛也就是奇怪,能看见世界上的一切。那桑椹抱着孩子进了里屋,我好像有点魂不守舍,仍然扭转脖子去看通向里屋的那一扇门。老实说,除过萍妹,还没有一个女人叫我那么倾心。虽然月下老一下子给我送来两个媳妇,虽然我的两个媳妇怀上了我的孩子,虽然我绝不会推卸我当爹的责任,但是我无法管住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个叫做桑椹的女人真像萍妹。
我肚子的确饿了,开始吃饭。我低下头,看见碗里倒映着萍妹的脸,我没有了胃口,有点发呆。千百万看在眼里,叫来管家,对管家说:你等丢儿吃完饭后安排送客,我有点累,先去休息。
刚才还说吃完饭后让我在他家好好休息,这阵子又安排管家送客,这都怪我那不听话的眼睛,我匆匆地扒拉了几口饭,向管家告辞。管家把我送到大门口,向我作了一揖,然后说,欢迎常来,我还揖的腰还没有伸直,就见管家已经关了大门。
我来到城门口,看见城门紧闭,我知道今晚出不去城了,就在一家商铺的台阶上坐下等待天明。猛然间记起我把髯翁的腰牌放在千百万家里,于是我又重新来到千百万家的大门口,可是无论我怎样喊破嗓子,管家就是不肯开门。我在千百万家的大门外坐下,看见许多老鼠从千百万家的门洞内钻出来,为首的老鼠说:整个拓州都叫我们偷遍了,今晚我们该上那里去偷?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千百万富甲一方,原来是养了这么多的老鼠;怪不得我们拓州常常失盗,原来是这些老鼠们做的案!想到明天早晨我家的粮食也是这些老鼠偷来的,心里头便有些凄然,可是我不得不接受小偷们的礼物,因为我是两个孩子的候任父亲。
我有些困了,昏昏欲睡,奇怪的是常爱做梦的我,竟然一夜无梦。直到火辣辣的太阳灼烤着我的屁股,我才睁开发涩的眼,只见千百万家的大门紧闭,髯翁的腰牌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不需要叫门了,人家也不愿意见我,我出了城门朝家走,来到我家大门口,我看见了老黄芩和县官竟然还没有走,他俩围着我家门口的血树转圈,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那样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