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用一种我觉得不太必要的关注查看着桌子。如果是我,我一定好好地问些问题,他却没有。在我听来,他问的很多问题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而真正关键性的问题,他却闭口不谈。我得个结论,大概是突如其来地听到四大魔头使他心情纷扰不宁吧!
他检查了桌子,确定放置地点后,要求看看西洋棋。索妮亚·达维罗夫把整盒拿出来。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几个棋子。
“很精美的一套。”他心不在焉地低语。
仍然没有一个什么茶点或什么人在场之类的问题。我暗示地清了清喉咙。
“波洛,你不认为——”
他无礼地打断我的话。
“不要多想,我的朋友。让我来处理一切。小姐,我想见你舅父,是否不太可能呢?”
她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会见你们的,是的,你们知道,接待生人是我的责任。”
她进去,我听到隔壁有低语声,一分钟后,她回来了,带我们到隔壁房间。
躺在长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很令人难忘。高瘦、憔悴、浓眉、白须,和一张因为饥饿和痛苦而枯槁不堪的脸。沙瓦罗诺夫博士是一个长相突出的人。我注意到他奇怪的头形,不寻常的长度。我知道,一个伟大的棋手必定有一个颖慧的脑筋。我很容易地了解沙瓦罗诺夫博士为何会成为世界第二大棋手了。
波洛行了个礼。
“博士先生,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沙瓦罗诺夫转向他的甥女。“下去,索妮亚。”
她顺从地出去。
“喂,先生,有什么事?”
“沙瓦罗诺夫博士,你最近获得了一大笔财富。如果你——意外地去世的话,谁会继承这些?”
“我已立下遗嘱,要把一切东西留给我甥女索妮亚·达维罗夫。你该不会要建议——”
“我什么也没建议。不过,你从她还是小孩时见过她到现在,别人是很容易假冒她的。”
沙瓦罗诺夫被这番话吓楞了。波洛顺口地说下去。“话说到此为止。我要你小心些,就是如此。现在,我希望你把那天晚上的棋赛描述给我听。”
“你说描述的意思是什么?”
“哦,我不玩西洋棋,不过,我知道——开始时有许多不同的方法——牺牲兵卒以取得优势的开局棋法,是不是这么称呼的?”
沙瓦罗诺夫有点笑意。
“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人们通常采用单独比赛和配对比赛两种方式。威尔森用露易·罗培兹法开始——这是最稳健的开局棋法之一。
“悲剧发生时,你们已经玩多久了?”
“大约是第三或第四棋时,威尔森突然向前倾,翻过桌子,就死了。”
波洛站起来告辞。他若无其事地问最后一个问题,不过,我知道他的用意。
“他吃了或喝些什么吗?”“我想是威士忌加苏打吧。”
“谢谢你,沙瓦罗诺夫博士。我不再打扰你了。”
伊凡在通道上告诉我怎么出去。波洛走到门槛上停了下来。
“你知不知道谁住在下面公寓?”
“是国会议员查尔斯·金威爵士。不过,那公寓最近在整修内部。”
“谢谢你。”
我们踏入屋外明亮的冬阳中。
“嗳,说真的,波落。”我脱口而出,“这次,我不觉得你有什么特出了。你的问题的确问得不太高明。”
“你这么想,黑斯丁斯?”波洛有兴趣地看着我,“不错,刚才我问得没什么条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问?”
我审慎地考虑他这个问题,然后,把我的一套说给波洛听,他好象很有兴趣地听着我的独白,一直到快到家了才停止。
“你这些问题是很突出、很细密,黑斯丁斯。”波洛一面把钥匙插入匙孔开门,上阶梯,一面说着,“不过,并不需要如此。”
“不需要如此!”我惊愕地叫着,“如果这人是被下毒的——”“啊哈!”波洛大叫,攫住桌上的一张便条,“贾普写的。
正如我所预料。”他把便条扔给我,便条内容简短扼要:没有下毒的迹象,而且也发掘不出死因。
“你看,”波洛说,“你提到的那些问题根本不需要。”“你早就料到如此了?”
“要事先预测事情的可能后果。”波洛引述我最近花了很多时间解决的桥牌难题,“我的朋友,如果你预测成功的话,就不叫瞎猜了。”
“不要咬文嚼字了,”我不耐烦地说,“你事先预料如此?”“不错。”
“为什么?”
波洛把手放进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主教。
“什么。”我嚷着,“你忘了还沙瓦罗诺夫博士。”
“你错了,我的朋友。那个主教仍然在我的左边口袋里。这是我从达维罗夫小姐拿给我们看的那付棋中摸来的。一个主教的复数是两个主教。”
他把最后的S音说成很大的嘶声。我完全不懂了。
“你为什么把这拿上呢?”
“当然要拿,我想看看这两个是否完全一样。”他把那两粒棋子并放在桌上。
“唔,它们当然是,”我说,“完全一样的。”
波洛歪头打量着它们。
“我承认它们看起来是一样的。但必须求证后,才能承认事实。拜托,拿我的小天称给我。”
他小心谨慎地称这两粒棋子,然后,得意洋洋地转向我。“我猜对了。告诉你,我对了。骗不过赫邱里·波洛的。”他冲到电话边——不耐烦地等着。
“贾普吗?啊!贾普,是你。我是赫邱里·波洛。盯着那个男佣伊凡。千万不要让他跑了。是的,是的,正如我所料。”他猛地放下话筒,转向我。
“你知道一切了吗?黑斯丁斯。我来解释。威尔森并不是被毒死的,他是被通电致死的。有一根细细的铁针穿过一颗棋子的中间。桌子是事先准备好的,而且放在地板上的某一特定地点。当主教放在一个银色方块中时,电流通过威尔森的身体,马上电死了他。唯一的记号是他手上的灼伤——他的左手,因为他是左撇子。那张‘特殊的桌子’是一个设计很狡诈的机器。我察看的桌子是复制品,是完全不相干的。那张出事的桌子,在事后,已经被换走了。这些手脚都是从楼下的公寓弄的,如果你不健忘的话,是正在装修内部,但是,沙瓦罗诺夫的寓所中至少有一个共犯。那女孩是四大魔头的爪牙,想要继承沙瓦罗诺夫的钱。”
“那,伊凡呢?”
“我非常怀疑伊凡就是那个出名的第四号。”“什么?”
我回忆起过去的经验:精神病疗养院管理员、年轻的屠夫、温和的医生,都是同一个人扮的,看起来又都截然不同。
“真令人惊讶。”我最后说,“每件事都符合。沙瓦罗诺夫对情节略有所知,因此,反对这场比赛。”
波洛一语不发地盯着我。然后,突然转身离开,在那儿踱来踱去。
“你会不会刚好有一本关于西洋棋的书?我的朋友。”他突然问。
“我想我有,不过,不知道放在哪里。”
我花了一段时间找书,终于,让我给找到了,我拿给波洛,他埋坐在椅子中,专心一致地看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电话响了。我去接。是贾普打来的。伊凡带一大包东西离开公寓,跳入一辆在外面等着的计程车,开始了一场追逐战。他显然想甩脱跟踪者。最后,他以为他已经没被跟踪了,就开到汉普斯代的一间大房子里。那房子已经被包围了。
我转述给波洛听。他只是盯着我看,好象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举起那本西洋棋的书。
“你听这段,我的朋友。这是露易·罗培兹开局棋法,第一步R-K4,P-K,第二步Kt-KB3,Kt-QB3,然后,3B-K5t?现在,黑棋的第三步最后怎么走。他有许多不同的防卫法可选择。白棋的第三步就杀死了季尔莫·威尔森,3B-Kt5。就是第三步——你对这个有什么意见?”我老实告诉他我不懂他的意思。
“我做个假设,黑斯丁斯,当你坐在这张椅子上时,你听到被打开又关起来的声音,你会怎么想?”
“我想,我会觉得是有人出去了。”
“是的——不过,事情总是可以分两方面来看。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黑斯丁斯。不过,如果你假设错误,总是有些矛盾现象会出现,告诉你你搞错了。”
波洛突然精力充沛地跳起来。
“它说明了我比笨蛋笨三倍。快点,快,快到卫斯敏尼的公寓去。也许我们还来得及。”
我们跳上一辆计称车。我兴冲冲地问着问题,波洛却一语不发。我们冲上阶梯。一再地按铃和敲门,都没有人回答,不过,靠近门听,可以分辩得出里面有低弱无力的呻吟声。
大厦管理员有一把********,我们花了点时间游说他,他才答应开门。
波洛直接到内室。一阵哥罗风的味道传来。索妮亚·达维罗夫被绑着,鼻子和嘴巴里都被塞着渗透着哥罗风的填棉。波洛马上解开绳子,设法使她苏醒过来。不久,医生来了,波洛把她交给医生处理,我们两个到里面去。根本看不到沙瓦罗诺夫博士。
“到底怎么回事?”我困惑地问。
“这表示有两个推论在前面,我选择了错误的那个。你听我说过,要伪装索妮亚·达维罗夫很容易,因为,他舅父已经那么久没看过她了。”
“不错?”
“哼,正确地说,另一个相反的假设也会成立。任何人要伪装那个舅父也很容易。”“什么?”
“真的沙瓦罗诺夫确实在革命爆发时去世了。那个假装从那场艰辛中逃出来的男人,那个改变得那么多,‘他的朋友几乎都认不出他’来的男人,那个顺利接下庞大财产的人——”
“是谁呢?”
“第四号。难怪索妮亚告诉他,她听到他谈话中提到四大魔头时,他很害怕。他又一次地从我指缝中溜走了。他后来想到我可能回拆穿他的阴谋,因此,把诚实的伊凡赶出去和警察追逐,用哥罗风麻醉那女孩,最后自己才出去,现在,他一定把大部分戈斯波亚夫人留下来的证券兑成现金了。”
“不过——不过,是谁要杀他呢?”
“没有人要杀他,威尔森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被算计好了的牺牲者。”
“为什么?”
“我的朋友,沙瓦罗诺夫是世界上第二伟大的棋手。第四号很有可能连西洋棋的基本玩法都不知道。当然,他无法在比赛中保持荣誉。他试尽各种方法来逃避比赛。当那些方法失败时,威尔森的厄运已经注定了。不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别人发现伟大的沙瓦罗诺夫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棋。威尔森喜欢以露易·罗培兹法开棋,他一定会用这种方法。第四号设计好走到第三步,棋法还不太复杂时电死他。”
“不过,我亲爱的波洛。”我坚持,“我们和一个疯子对头吗?我完全了解你的推理,也承认你是对的,但是,只为了把自己的角色演好而杀人!当然有比这个更简单的方法可用?他可以说他的医生禁止他承受这种比赛压力。”
波洛扬了扬眉。
“你说得没错,黑斯丁斯。”他说,“确实有其他方法,但是,都没有这个方法容易说服人。你认为杀人之事应该避免,对不对?第四号脑中可不这么想。我可以挫他的锐气,这是你做不到的。我可以说出他的想法,他在比赛中以自己是一个教授为乐。我相信他曾经到西洋棋赛中去观摩。比赛中他皱着眉坐在那儿想,想着他的伟大计划,心中却一直窃笑。他知道他自己会走的只有两步棋——而且也是所有他必须会的。他脑中会再一次地浮现这个阴谋,而且,自己在一个特点的时间亲手解决了这个人,这和第四号的一贯作风相符合……哦,是的,黑斯丁斯,我开始了解我们这个对手和他的心理了。”
我耸耸肩。
“嗯,我想你是对的,不过,我不懂为什么要冒这个他可以轻易避免的险。”
“冒险!”波洛轻蔑地哼着鼻子说,“冒什么险?贾普根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如果第四号没有犯一个小过错的话;他根本不会有危险。”
“他的小过错?”我问,“虽然,我已经察觉到答案。”我的朋友,他忘了赫邱里·波洛的灰色小细胞。“波洛是有他的好德行,但是,谦逊绝非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