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楚枫与兰亭来到九龙壁处。楚枫在倒影池前放上一张桌子,把药箱放在桌上,又摆好座位,然后一伸手道:“医子姑娘,请!”
兰亭微微一笑,端然坐下,楚枫自是拄着“上官医子”的旗号站在旁边,高声喊道:“喂!各位乡亲父老,现在天下第一医子在此为各位诊症一日,大家有什么疑难杂症,赶快来看看啰!”
他这一喊,登时引得一大群人来围观,其中有一女子,披着银白色狐裘大衣,轻纱蒙面,挽着随风芙蓉髻,雍容雅步,透着国色天香之气质,双瞳如剪秋水,但眉宇间隐含着一抹淡淡的愁绪。楚枫认出正是当日在长安大街上刚好转过身去的那名女子。她旁边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一身青衣,梳着双缨髻,极之俏丽。
那侍女小声道:“小姐,是当日在长安大街上看症的女大夫和执着寒内侍令牌的那个人。她竟敢称天下第一医子,小姐,你近日茶饭不思、心口抑闷、有时右眼还跳个不停,不如我们问问她,瞧瞧她有多大本事?”
蒙面小姐连忙道:“小青,不要生事!”
小青道:“反正小姐是出来散心的,不若我们去捉弄一下她,砸砸她天下第一医子之名?”
“小青……”
小青已经拉着她来到桌子前,将一方手帕铺在凳上,让蒙面女子坐下,自己则站在旁边,道:“女大夫,我家小姐前来看症!”
兰亭见眼前这位蒙面女子一身高贵典雅气质,但双眼十分温善,并无架子,倒是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侍女看上去一脸泼辣。
兰亭问那蒙面女子:“请问小姐有何病症?”
未等蒙面女子开口,小青抢口道:“你是大夫,我家小姐有何病症,应该是由你告诉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要是知道自己病症,何用来求医?”
兰亭微微一笑,道:“医者最重望、闻、问、切,既然小姐不说病症,那请小姐伸出手来!”
蒙面女子伸出手,放在桌面上,兰亭仔细把了脉,道:“小姐脉象正常,未见病症,不知所问何疾?”小青又抢口道:“你不见我家小组精神欠佳么,还说脉象正常?”
兰亭道:“你家小组身体无碍,精神欠佳乃是心情郁结所致!”
“那如何用药?”
“无需用药,只要放开心情,自然好转!”
小青强争道:“我家小姐要是能放开心情,还用来求诊么?你不能用药,看来这天下第一医子也是徒有虚名!”
对于小青这种蛮不讲理,兰亭一时不好辩驳。楚枫之前听见小青与蒙面女子对话,知道她是有心来留难,乃哈哈一笑,道:“此等小症,不如让在下一试?”
“你是谁?”小青扬眉问道。
“我么……是这位医子的……开门弟子!”
兰亭一听,几乎笑了出来。
小青道:“你师父都不会,你如何会?”
楚枫道:“非也非也,我师父专治疑难杂症,此等小症一般由在下代劳!”
“好!你说说看!”
“请在下先为你家小姐把把脉?”
“你师父刚才不是说我家小姐脉象正常么?”
“非也非也,刚才我师父只把了外脉,还未把内脉!”
“脉也分内外?”
“何止分内外?还分浮脉、沉脉、迟脉、数脉、滑脉、涩脉、虚脉、实脉、伏脉、弱脉、紧脉、弦脉、散脉、革脉……”
楚枫平日听兰亭说得多了,于是一口气说了二十来种脉象,倒把小青唬住了。小青也分不出是真是假,乃道:“好吧,小姐,我们再让他把把脉,看他如何说?”
蒙面女子果然又伸出手,放在桌面,但见晶莹雪白,细润嫩滑,十指纤纤有如玉葱。
楚枫捻起三根手指正要搭在她雪白的玉腕上,小青却喝道:“等等!我家小姐之手是随便可以碰的么?”
楚枫愕然道:“不碰着怎把脉?”
小青一扬眉:“你是大夫,自然有办法!”
楚枫一想,道:“看来唯有……悬丝诊脉了!”
小青惊讶道:“你也晓悬丝诊脉?”
楚枫不以为然道:“此雕虫小技不过基本功夫!”边说着从怀中捻出一根长长的乌黑青丝。
兰亭一下愕然,这根青丝正是在剑门别院自己藏在蒙顶黄芽茶叶中试探符管家的那根秀发!当时慕容已经将发丝抽了出来,想不到被楚枫取了去,还藏在身上!兰亭脸上掠过一丝红晕。
楚枫并未在意,他将发丝系在蒙面女子玉腕上,然后三根手指捏着另一端,眯起双眼,装模作样把诊起来。
小青瞪大眼望着他,有点不太相信,道:“悬丝诊脉是这样子么?”
“嘘!”
楚枫把食指压着嘴唇低呼一声,示意小青莫打扰他,小青唯有不作声,兰亭几乎要笑出来。
楚枫一边正儿八经把诊着青丝,一边摇头晃脑道:“嗯,你家小姐是否近日茶饭不思?”
小青一怔,想不到还真让楚枫说中了,口中却道:“我家小姐精神欠佳,当然茶饭不思!”
楚枫道:“你家小姐是否偶觉心口抑闷?”
小青又一怔,口中却道:“精神欠佳,当然会心口发闷!”
楚枫继续道:“那么,你家小姐有时是否右眼跳个不停?”
小青与蒙面女子对望一眼,心道:莫非这家伙真晓得悬丝诊脉?倒不可小看他!乃道:“那你说说我家小姐右眼为何有时跳个不停?”
楚枫道:“‘左眼跳灾,右眼跳福!’你家小姐大概是喜事将近,所以右眼会跳!”小青瞪大眼望着楚枫,十分惊讶,而蒙面女子眉宇间那一抹愁绪却更加浓厚。
小青道:“我只听闻‘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未听过‘左眼跳灾,右眼跳福’?”
楚枫道:“你那个是民间说法,我这个是……《黄帝内经》说的!”
小青那能知道《黄帝内经》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乃道:“我看你是算命的,不过算你说对了。现在我家小姐心情郁结,该如何用药?你可不要像你师父般说一句‘放开心情’了事?”
楚枫笑道:“我师父那句话是最好的方子,不过,要是你家小姐一定要吃药,也可以。我现在给你一方子,你仔细听好!”
小青果然竖起双耳。
楚枫道:“你用半斤黄猄、半斤北芪、半斤田七、半斤苹果、半斤橙,两碗水煮剩半桶水,不用喝,倒掉就成了!”
小青一怔,跟着两眼一瞪,喝道:“大胆!你敢戏弄我家小姐?”
那蒙面女子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眉宇间那一抹愁绪也消散几分。她盈盈站起,对楚枫略一欠身,道:“公子药方果然灵验,打扰了!”
小青冷哼一声,道:“看在小姐份上不与你计较,下次别胡乱给人开药!小姐,我们走!”说完拉着蒙面女子就走。
“等等!”楚枫喊住,蒙面女子转回身子,楚枫道,“姑娘双眼隐含愁绪,心中有何郁结,不妨说出来?在下或可略尽绵力!”
小青双眉一挑:“哼!你一介草民,能有何本事……”
“小青!不得无礼!”蒙面女子喝住小青,对楚枫道,“公子好意心领了,告辞!”
楚枫望着她淡淡离去,想起她眉宇间那一抹愁绪,不禁泛起一丝惆怅!
“楚公子,人都走了,公子还不舍得收回目光么?”
楚枫笑笑,收回目光。
兰亭笑道:“楚公子,《黄帝内经》我看了不下数十遍,还真不知有‘左眼跳灾,右眼跳福’这个说法?”
楚枫叹口气,道:“她已经满怀愁绪,要是再高诉她‘右眼跳灾’,岂非愁上加愁?”
“似乎她的愁绪也把公子给感染了?”
楚枫一怔,不禁一笑。
兰亭又笑道:“公子刚才‘悬丝诊脉’,真叫人打开眼界,就不知公子什么时侯成了我的开门弟子?”
楚枫道:“我每日为医子姑娘提药箱,还不是医子姑娘的弟子?”
兰亭笑道:“我只听闻关门弟子,可从未听闻有开门弟子?”
“医子可曾收过徒弟?”
兰亭摇摇头,楚枫笑道:“如此便没有错,关门弟子是最后一位弟子,开门弟子自是第一位弟子啰!”
兰亭一听,又好笑又无奈,道:“你怎不索性说是我的入室弟子?”
楚枫嘻嘻一笑,道:“你不开门,我怎入室?”
兰亭一时无语,说到强词夺理,兰亭虽才思敏捷,亦要输楚枫一筹。
兰亭在九龙壁下看了一整日症,与楚枫返回凤临阁,未入门口,那些小二伙计已纷纷上前打招呼,十分亲切。
原来兰亭住在凤临阁这几日,那些小二伙计平日有什么腰酸背痛的,全给兰亭医好了,再加上楚枫喜欢说笑,没有架子,大家对两人很是亲近。
小六道:“楚公子、上官姑娘,凤姐儿知道你们明日就走,所以亲自下厨,做了一围酒菜,我们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凤姐儿亲自下厨呢!”
“是呢,”另一小二道,“凤姐儿已经在迎凤亭等着了,两位可有口福了!”
楚枫一听,两眼生光,口水已经直流,急拉着兰亭上了迎凤亭,亭中果然已经摆好一围酒菜,香气飘飘,凤姐儿正摆放着酒杯,一见两人上来,欢笑道:“你们回来了,快入座,试试我亲手做的菜?”
楚枫和兰亭坐下,兰亭道:“竟然要凤姐儿亲自下厨,真让凤姐儿费心了!”凤姐儿笑道:“妹子什么话,你难得来一回,我能不亲自下厨么?”
楚枫笑道:“凤姐儿亲自下厨,必定十分美味,我可不客气了!”说着夹起一块卤肉放入口中一嚼,皱了皱眉。
凤姐儿连忙问:“味道怎样?”
楚枫道:“马马虎虎,淡了点,也煮老了点,不及原来的好吃……”
兰亭急白了楚枫一眼,楚枫连忙住了口,凤姐儿却哈哈笑道:“我十年未下厨,手艺早生疏了。只是知道兰妹子明日就走,所以才硬着头皮献丑!”
楚枫笑道:“虽是马马虎虎,亦是十分好吃,凤姐儿放心,就冲着凤姐儿亲自下厨,我必定把这一围酒菜吃光!”
“哦?公子此话当真?”
楚枫见桌面不过五、六个菜,乃一挺胸膛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呵呵!这可是公子说的!”凤姐儿“啪啪”拍了两下手,只见七、八名小二鱼贯走上来,双手都各托着一盘菜,他们将盘子摆下,跟着退了下去,桌面上一下摆满了菜,什么涮羊肉、炒牛柳、回锅肉、莜面、炒酥大豆、辣香凉粉、阳高杏脯、贵妃鸡、榆次灌肠、酱肘花、豆沙糕、甜椒酿豆腐、红烧开河鱼……
楚枫傻了眼,目瞪口呆道:“怎……怎多了这么多菜?”
凤姐儿“格格”笑道:“这些菜本已做好,只是未摆上来吧了。楚公子说话可要算数,兰妹子可是亲耳听着!”
楚枫一脸苦相,望向兰亭求救,兰亭却只抿嘴偷笑。楚枫唯有搓了搓肚子,苦笑道:“今回不要再说我亏待你了,你好自为之!”
凤姐儿更加笑得花枝招展。
当晚,凤姐儿与兰亭在阁楼中,尚未入睡,凤姐儿笑道:“兰妹子,楚公子吃了一桌子饭菜,我敢担保现在必定挣着叫苦!”
兰亭笑道:“凤姐儿也太难为楚公子了!”
“怎么,你心疼了?”
“凤姐儿……”兰亭没有作声。
凤姐儿道:“妹子,你明日就走,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明白你!”
“什么事?”兰亭见凤姐儿忽然认真起来,有点奇怪。
凤姐儿道:“兰妹子,你和楚公子是怎么回事?”
“凤姐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兰妹子,你不用骗我,你对楚公子情意,明眼人一眼看出来,但楚公子似乎浑然不知?”
兰亭幽幽道:“他不是不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哎!算了!”
“什么算了!”凤姐儿皱眉道,“妹子蕙心兰质,我就不信他对你无意!我去问他个明白?”
“不要!”兰亭连忙拉着她道,“我不想让他为难!”
凤姐儿奇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心意?”
兰亭摇摇头,没有作声。
凤姐儿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睡吧!你明日一早还要上路!”
兰亭点点头,很快进入梦乡,不过凤姐儿并没有睡着,她忽然睁开眼,轻手掀开丝罗床帐下了床,穿好衣服,静静走出了阁楼,向楚枫厢房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