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红墙见证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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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率先识破林彪的人们(1)

就有那么一些不信邪的人,敢于向林彪挑战。

他们不仅仅是从表面,或者直感,而是深入理论研究了林彪,认定他不是“好人”。

西北工业大学的姜明亮等人上书中共中央、毛泽东的信件,就是这样一篇有分析有说服力的檄文。

全国第一张反林彪的大字报

对于林彪的种种过激行为和极左口号,群众心中都有一本账,许多人甚至很反感,但作为共产党员和拥护党的群众,因其法定接班人的位置而敢怒不敢言,或根本不敢怒。因为多数人并不了解林彪的真实面目,所以遇到对林彪的观点表示怀疑时,总是努力打消自己的想法,朝着他的思想靠拢,以便维护他的接班人地位,维护党章的权威性。然而就有那么一些不信邪的人,敢于向林彪挑战。他们不仅仅是从表面,或者直感,而是深入理论研究了林彪,认定他不是“好人”。他们秉笔直书,或写大字报,或上书中央,其识其胆令人佩服。

先说给林彪贴出第一张大字报的人,她是名女性,名叫舒赛。(取材自《中原女战士》中舒铁民文,中国妇女出版社)舒赛原名祝成龙,又名王藕,1917年9月15日生于湖北江陵。抗战爆发后,她考入湖北省护士学校。在地下党员陈钟万(即郑重)的引导下,舒赛在校内组织话剧团、演讲队,开展抗日宣传活动。是年底,经陈钟万介绍到黄安七里坪,参加革命。1938年入党。解放战争期间,舒赛在东北从事公安工作。新中国成立不久,她转业到地方,先后在中南军政委员会民政部和中南民委任副处长,在中央建工部任人事司处长,行政13级。正当她全身心投入新中国建设事业时,一堆莫须有的“政治历史问题”(如托派嫌疑、参加过女子特务组织、对其父敌我不分、在江陵当公安局长期间有冤狱等)向她袭来,改变了她的后半生。

1953年冬天,舒赛因治疗肝病,请调北京,在李先念的关怀下,到京后被安排在建筑工程部工作。由于档案里有所谓“问题”,因而受到种种歧视,难于正常工作。

1966年夏,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全国展开以后,作为普通老百姓的舒赛只能从广播和报纸上了解国家大事,从街头巷尾去关心形势的发展。她看到红卫兵横冲直撞,大闹北京,老干部、知名人士以至党和国家领导人相继被揪出,被打倒,她感到忧虑和悲愤。这时,她完全忘却了个人的冤屈和不幸,时刻观察和思考着运动中所发现的情况。从她8月26日写的一篇日记中,可以看到她当时的心境:

“又看到一条消息,崇文区有八个红卫兵和一个少先队员被害。真使我悲愤震怒!为什么要在红色的首都搞这种自发的运动?为什么以资产阶级无政府主义的路线、方法来进行对资产阶级的斗争?中国共产党有丰富的斗争经验,有系统的理论基础,在胜利的第17年,竟然出现这种怪现象:有经验的走开,没经验的勇闯。真是岂有此理!借电话打给北京日报社,因为九个孩子的不幸遭遇,使我难过得再也忍不住痛泪横抛地述说了我的意见。”

在社会上开展揪斗国家主席刘少奇的时候,她对当地的民警说:“刘少奇同志是有功勋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是一本光辉的著作,对党贡献很大。我认为这样对待刘少奇同志是不对的。”

林彪在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上的讲话中,提出这次运动对领导干部要坚决地“罢一批、保一批、升一批”。舒赛认为:“这是国民党的一套,一朝天子一朝臣。”林彪在许多言论中,标新立异地制造了大量政治口号、政治术语,如“四个念念不忘”、“四个第一”、“最高指示”等和一些什么“最最最”、“高高的、足足的、深深的”词藻,舒赛认为这是“中国文字、语言的倒退”,是林彪“哗众取宠、别有用心”。她在阅读了林彪大量的文章和讲话之后,不顾个人安危,于8月中旬,开始写批判林彪言论的材料,她写道:

“真正的头号‘黑帮分子’林彪,是个阴恶险毒的政治阴谋分子……他骗取信任,利用党给予的权力,树立个人势力。他拼命制造政治术语、专用词汇、文字和语言上的混乱,不过是为了制造政治、思想以至组织上的混乱,妄图趁乱中浑水摸鱼,各个击破地整倒、暗害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和骨干,再进一步打倒毛主席,实现其篡党、篡政和篡军的阴谋。”

舒赛逐条批判了林彪的一些政治术语。譬如对“四个念念不忘”,她写道:

“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人之一时、一日、一年、一生该有多少思维活动和个人问题,怎么可以要求做到‘念念不忘’呢?我看林彪本人虽‘念念’有词,也难以做到。这些口号看来挺左,实际上华而不实。”

她在文中呼吁:“一切革命者,尤其是接班人红卫兵们,必须冷静地认清林彪的嘴脸,勇敢地、坚决地站出来揭发、清算林彪的罪行;不要迷信其军功、地位,不要被什么‘毛主席的亲密战友’之类显然有毛病的别有用心的宣传所蒙蔽。历来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大有人在,如今为何独独突出林彪一人?巍巍林彪乎,即令是出类拔萃的大将军,比起多少共产党人鲜血凝成的伟大革命事业来说,岂不是沧海之一粟?”

舒赛想到光靠她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必须得到组织和群众的支持。9月中旬她开始写大字报,10月初将写出的初稿送往中组部。接待人员告诉她:

“现在是各人自己管自己,自己对革命负责。”10月中旬,她就在王府井一带贴出了五张大字报。由于不醒目,很快被别人的大字报覆盖。她就改用红纸,蘸金粉书写,标题是《誓死揪出在毛主席身边的真正的资产阶级阴谋分子》,这下引起了行人的注意。12月2、3两日,舒赛骑上自行车,顶着刺骨的寒风,以坚强的毅力将18份大字报分别张贴在北京全城各繁华地点。在去西郊大学区张贴之前,考虑到可能会遇上狂热的红卫兵而遭到不测,她在家中留下遗言:“我可能回不来。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尸体和母亲的骨灰葬在一起。”

这是全国第一张反林彪的大字报。以谢富治为首的公安部紧张万分,以为是一起有组织的反革命行动,即派人四处追查。生性光明磊落的舒赛,在3日的下午已就贴大字报事向本地派出所作了声明,表示:“如果我再坐牢的话,你们就知道是因为什么。”林彪的爪牙们很快就查到舒赛。令他们不解的是,在大佛寺5号旁边旁门一间十余平方米的陋室之内,这个曾被劳教过的孤身、无业、且瘦弱不堪的女子,竟有如此大的胆量和能量,于是他们断言:她的背后肯定有“黑手”。他们想放长线钓大鱼,没有立即抓她,而是跟踪了她四天四夜,但一无所获,乃于7日傍晚在其住所将她拘捕。在要她签字的拘留证上,舒赛写下这样一段文字:“拒绝签字!因为林彪本人说过大民主,为什么我贴了一张红报就拘留我?”她被带走时,仍高呼“打倒林彪”。

从次日零时起,即对舒赛进行了日夜的轮番审讯。她总是针锋相对,应答如流,对自己的言行供认不讳,但拒认有罪。我这里有一份北京市公安局当年的审讯记录,摘取几段,可以对她多一些真实的了解:

问:你先讲讲你的红报内容针对谁的?

答:我是针对林彪一个人的。小小纸老虎的“虎”字,最后一笔提得很高,就是为了突出林彪的,小老虎就是“彪”。我觉得林彪讲毛泽东思想是断章取义的。林彪的三个面貌就是修正主义者、资产阶级阴谋复辟者、个别的反动分子。我虽然不知道党内的事,但我不相信我们党内会有那么多人有问题,我认为这都是林彪搞的。

问:残害忠良是怎么回事?

答:我一直受残害……林彪讲大民主,我没点名给他贴了几张大字报,就把我关进牢。

问:还有什么?

答:林彪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的讲话,说这一次要罢一批官,升一批官,我认为这是国民党的一套。他强调调换干部,这里边没有毛泽东思想,自冠他戴,资冠无戴。打倒罗瑞卿也是一个例子,我没有见过罗瑞卿,但我相信他是个好干部,林彪把他整下去了,我想不通。

问:你还有什么想法?

答:我觉得刘少奇写《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对党是有贡献的。他没有在报上发表什么讲话,而林彪那么多讲话有问题,也没有人批判。

问:你讲的残害忠良和刘少奇有什么关系?

答:学生头脑比较简单,林彪大喊反对资本主义反对路线,学生大反河北省委、天津市委、华北局,还要一反到底。我认为我们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是很少一部分人,我认为我们党内批判刘少奇的材料是不允许的。陆定一、周扬他们过去宣传毛泽东思想不错,可是现在却把他们打倒了,而林彪有那么多问题反而当了权。

问:你对林彪的话还有什么看法?

答:林彪提的急用先学,立竿见影我有不同意见。立竿见影的典故我记不清了,从文字上讲就是竿立起来就有影了。我们对毛泽东思想应当作为终身指导思想,不能作为工作方法。

问:还有什么?

答:林彪说把毛泽东的书当作最高指示,我认为这个说法有问题,应当说毛泽东思想是我们各项工作的指导方针,林彪讲的最高指示带有行政指示味道,也有地位味道,把毛泽东思想弄成行政地位味道,这就庸俗化了,看起来林彪是抬毛泽东思想,实际上却是贬低毛泽东思想。

问:你这是打着马列的旗号来反对党和政府。

答:你这样讲是对我压服。

问:无产阶级专政就是要压服你这样的人,你在这里只有老实认罪。

答:林彪大权在握,我今天反对林彪,林彪及林彪分子会杀害我,但我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死而无愧,死而无悔。

问:你攻击、诬蔑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彪同志,这些问题你怎么不交代?

答:我对林彪是揭发批判,不是攻击、诬蔑。

问:我们已经警告了你,不准你公开诬蔑诽谤我们的林副统帅。

答:那是你们的副统帅。

问:林副统帅是人民的副统帅,你这是犯罪。

答:你才是犯罪,你没有理由驳倒我,你有理由就讲你的理由。我8日就表示只要你们理论对,我就听,为何回避理论问题?

问:你不要太猖狂了,你这样只能证明你反动透顶。别的你不要讲了,你交代你为什么攻击林彪同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答:我已经讲过了,没有再讲的必要。

问:你为什么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答:我连林彪是反革命都敢讲,难道不敢回答你的问题?你不理解一个有共产主义思想的人高尚。现在你们当权,我可能被你们杀害,但如果你们还有点人性的话,在我死之后想到我,你们会感到是个刺。

问:你这样耍流氓,对抗政府的审讯,会越搞越狼狈的。

答:只有你们林彪分子才是狼狈为奸,我希望你们考虑我的话,回头是岸。

问:我们要看你嚣张到什么地步,看你把花岗岩脑袋带到哪里去?

答:早死晚死都一样,有的人死得高尚,有的人死得渺小,活着的人也是一样,李大钊就是死得高尚。

问:李大钊是为革命而死,死得高尚。你是反革命,要你交代问题,你不要胡扯。

答:抓我来就是反革命行为,还交代什么?林彪分子才是反革命。

问:你这是公开谩骂诽谤人民政府。

答:我告诉你们,资产阶级阴谋分子搞复辟成功了,你们也没有好下场。如果我死了,那是被害,是我处在孤立地位时被林彪分子杀害的,但你们死了就要落臭名,就要受到谴责。

1969年10月,舒赛和数百名政治犯一起被押往临汾山西省第三监狱。翌年4月,她又和四个重要女犯转押隰县看守所。这时,她的病情急剧发展,走路东倒西歪,仍要参加劳动。同狱难友斯季英回忆道:“由于她患有开放性肺结核,把她单独关在一个窑洞里,她上厕所时总戴着自制的口罩,用自做的痰盂,到厕所去倒痰,总是蒙着纸,生怕结核菌会传染我们。她这种处处为人着想,爱护难友的崇高品质,在我心灵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另一位难友徐克写道:

“1971年初,她的病情恶化,脖子上的淋巴也开始溃烂流脓血,她仍坚持每天起来自己去打饭,可以看出,她是经过战争锻炼和考验的战士。”当年看守所的所长寇某回忆说:“有一天,她指着周围光秃秃的山坡对我说:‘你们为什么不种些树木,既可美化环境,又可防止水土流失。’”这些同志的回忆,如实地反映了舒赛的精神面貌。

1971年5月,舒赛的生命濒临衰竭,她不思饮食,但神志清楚。“我活着出不去了,死后尸骨也将无存”。想到对自己的种种令人发指的迫害,她愤然剪下一绺长发和指甲,收藏在一堆破烂的个人物品中,准备作为遗物留给亲属。舒赛坚信自己的斗争是正义的,党和人民终究会为她昭雪。到那时,它们将是控诉邪恶势力种种罪行的物证。

5月中旬,看守所经北京市公安局批准后,才将病危的“一号犯人”(舒赛在狱中的代号)送到当地医院。在医院,她拒绝进食,拒绝治疗,从病床上滚下来,决心以死来进行最后的抗争。5月24日凌晨,舒赛含恨而逝。终年54岁。

“九一三”事件后,她的亲属即开始为她反林彪一案进行申诉。前后周折共16年,直到1987年,在中纪委和中组部的关怀下,她的冤案才彻底得到了昭雪。

北京市公安局在1987年7月24日的《对王藕(即舒赛)案复查结论决定书》中认定:

经复查,“文化大革命”中,王藕(又名舒赛)于1966年12月初,在清华、北大校院内、王府井大街等处张贴了18张题为《誓死揪出在毛主席身边的真正的资产阶级阴谋分子》的大字报,提出林彪“一贯奸巧”、“招降纳叛,残害忠良,妄图篡乱变天”,“祸害广大工农兵人民”。内容完全是针对卖国贼林彪的。王被拘捕后冤狱四年半中,始终坚持反对林彪的观点,蒙受过辱骂、戴手铐脚镣等体罚虐待,王藕同志被迫害致死。逝世时未通知其亲属,即行就地掩埋,致使遗骨未存。

决定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