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摇头说:“很多证据都和车祸的残留物混杂在一起,我再重新检验一些可能和这三个男人能联系起来的东西,但是指纹恐怕很难,徐丽身上有太多痕迹,包括轮胎碾压的,现场心肺复苏抢救的等等。你们有找到那个DV吗?能对比上面的指纹……”
“没有,我们彻底搜查过三个人的家,曾建明的口供曾说过,于涛告诉过他,‘机器已经扔掉了,我们玩一次换一个机器,这点小钱不要在乎,玩的就是高兴!’”
大缯的话让可可暗暗皱眉。
“所以我们其实没有实心的证据……而……下午……在你的验尸房里让于涛尖叫着坦白那件事,局长听说了,他觉着这事儿办坏了。于涛如果告诉他那群律师团,肯定会被他们利用、狠狠地驳斥说于涛是受了尸体的巨大惊吓,产生幻觉,精神不稳定,甚至说我们是逼供,利用人对尸体常见的恐惧心理……”
“没脑子的人才会觉得于涛和这事没关。”可可手上的动作不停。
“对!搁着是别人,搁着任何一个有人性的都不会轻易放过于涛……但是浔可然,法律是法律,法律不是社会上所谓的公道,法律不是一百个人八十个说有罪就是有罪,法律要用证据、事实来证明。而且……这人是于涛,他的父亲叫做于来和。”
可可回过头走到大缯面前站定,“周队长,别告诉我你想放弃!”
“我当然不想!”大缯的喉咙也响了起来,“但是我们手头根本没有有力的证据!我……只是很担心……”
可可看着大缯灯光下半入黑暗的面孔,突然觉得有点陌生,然后又摇摇头,自己其实根本还没开始了解这个刑警队长,又何来陌生之说。
她不再理会,依旧努力地分析着手里的衣服纤维。脑子里却开始飞速地运转……实心的证据……
再回头的时候,可可发现周大缯居然就这样横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在验尸房里睡着的人,他算是第一个了。
可可忍不住扬起嘴角,摇摇头,放轻手脚又泡了一杯可可奶茶。
梦里,大缯闻到甜甜的朱古力香味。
“为什么不能立案?什么叫不许追查!?”
浔可然刚买了点早餐经过二楼,就听到苏晓哲的吼声穿透整个刑警队办公室。
“什么叫证据不足!?”苏晓哲拿着一张有市局办公室盖章的纸愤恨的拍桌子,“就这张纸?!就这一张纸徐丽就白白被那些禽兽糟蹋了?白翎!你还是不是警察!录像里的东西清清楚楚,昨天于涛他们也亲口承认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继续查下去?”
白翎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大缯坐在不远处抽着烟,“不是不能查,是由上面的人接手继续查,让我们把案子交出去。”
“交出去!?你们脑子进水啊!连我都看得出来这帮龟孙子是想帮那个公子哥开脱,等到一切都交上去,真相还有大白的一天吗?白翎!枉我当你是个汉子,你就是个孙子!”
“你当老子不想查啊!”白翎霍地站了起来,“上面说停,谁敢说不?”
苏晓哲咬牙,空气寂静了。办公室里大缯、白翎、王爱国和薛阳等都在,谁都不出声,或看着自己的桌子,或抽着烟眼神飘远。白翎吼完一句,又慢腾腾坐了下来,盯着地砖,不再出声。
苏晓哲看看周围,每个人脸上都是忍耐后的冷漠,再回头看白翎,一时怒向胆边生,猛地一扬,一拳揍在白翎的脸上,白翎愣在原地。
“苏晓哲!”可可站在门口轻轻喊道。
晓哲回过头,看见可可站在门口,拳头还停在半空中,慢慢地,眼前一阵湿雾,“浔姐……他们……他们……”
“别闹了……这些人,”可可冷眼扫了下整个刑警队说,“这些人都有各自的老爹老妈老婆孩子,怎么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和上面对着干,拿自己的职位冒险……走吧。”
大缯皱了皱眉,还是开口说:“浔……法医,那个汪易峰袭击你的事情,你放心,我们会定案交到检察院,还有……局长说最近你辛苦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可可冷冷地看着他,大缯把视线移开。
“抱歉,我对着没脊梁骨的刑警倒胃口。”可可清冷地留下这句话,转身就离开,晓哲紧紧地跟了上去。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大缯拳头捏得死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走进自己的办公间关上门。
大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晓哲跟上可可的脚步:“浔姐,骂得好,骂得爽!”
可可一言不发。
晓哲看看可可脸色不善,也不出声了,安静地跟在后面,想想又憋得慌,轻轻地叹口气,上面说撤,刑警队长说撤,区区法医科,还能怎么着,要么把证物都藏起来不交出去?晓哲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可可说:“晓哲,我们分工,你把前一阶段我们的报告和相应的东西归纳在一起,我把这几天新补充的资料整理在一块儿。”
“浔姐,你想……?”
“哼,想在我地盘上抢走我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可可仰首横眉,大步流星走回法医科。
13 曲线救国
周大缯烦闷地敲着桌子,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桌边摆着小白给他买来的午饭,早就冷掉,还有关于徐丽案子的种种材料。来自上面的阻挠他并不是没有遇到过,麻烦的是,这一次手里还没有可以狠狠敲定于涛有罪的证据,就打草惊蛇了,这一切全怪自己。他有些后悔当初一时意气,指示白翎他们堂而皇之的将于涛抓捕的行为。
闭上眼睛,烟雾缭绕,大缯强迫脑子飞转,一会儿是徐丽的验尸报告,一会儿是浔可然冷冷骂他没脊梁骨的声音,一会儿是局长皱眉的表情,一会儿是录像中那几个禽兽蹂躏徐丽的画面,然后是可可脖子上被汪易峰掐出的伤痕来回浮现。
睁开眼,头更疼。
白翎急匆匆地冲进门,一股令人窒息的烟味扑面而来,没留意被呛到,又急吼吼地说:“队长,上面的人来了……”
“来就来了,东西整理一下给他们就是了。”
“不是,他们……他们首先冲到法医科去了,要把尸体带走,浔姐不肯,对阵着呢!”
大缯霍地站起身,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晓哲拦在验尸房门口:“凭什么?物证和验尸报告都交给你们了,你们还要徐丽的尸体干什么?”
一脸正义的警察站在晓哲面前,他身后是仓促组织起来的所谓调查团队,除了一直保持着微笑的领头警察,其余人都明显已经带有不耐烦的神情。
“要调查案件情况,怎么能缺少被害人的尸体呢?这物证链会断了。”
苏晓哲本来就带着怒火,说话自然也不客气:“物证我们这里都已经准备和检验好了,你们只要……”
“说了这起案子全面由我们省厅接手,你们管这么多干什么,把尸体交出来不就好了!”终于调查组中不耐烦的几个人也开口说话了,“哟,这不是周大队长吗?”
周大缯带着刑警队的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还没等对方反应,就侧身挤进了苏晓哲和省厅的人中间,于是三方人无形中成了个包围圈,省厅的人在最外面,大缯的人拦在他们面前,苏晓哲则紧贴着法医科的门不让别人靠近。
“周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领头警察继续一脸微笑。
“姓齐的,我周大缯听从领导安排,不代表你们可以欺负我的人,你带这么多人冲到只有两个人的法医科门口,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人多是准备来搬运资料嘛。”
“放屁,你们就是来找茬的……”白翎忍不住叫出声。
省厅的人也忍不住了:“你们什么态度!”
你来我往,周大缯和姓齐的领头相互瞪眼,身后的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也不消停,就这样僵持着。
哐!!!
一声敲击的巨响从法医科门边传来,众人回头看去,可可皱着眉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小榔头,刚才的声音就是用这玩意敲击金属窗护栏的结果。
“吵死了。”可可说,“你们要徐丽的尸体干什么?再尸检一次?你们把市局的法医科当幼儿园吗?”
领头齐某人微笑:“不不,浔法医既然已经有尸检报告了,我们还重复这工作干什么,只不过替你们省点力气,把尸体还给家属火化。”
“不劳大驾,我已经通知徐丽的父母了,他们现在正在过来的路上,到这里之后我会直接把尸体还给他们,同时安排火化,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全程参观她化成灰的经过。”可可扬眉说道,“如果不怕那什么东西跟着你们回家的话。”
省厅的几个人都一愣,觉得背后微微一冷。
带头的齐队长没想到这个浔可然居然动作这么快,不过倒是好事,反正上面千万交代一定要尽快把尸体烧掉,只要目的达到就行,倒是这冷冷态度的法医还挺配合。
苏晓哲在一边咬牙:“浔姐,你怎么能把她火化了?”
可可转头冷冷地看了看晓哲,后者咬着嘴唇安静了。
“还都杵在这里干什么,省厅的,徐丽案子的资料不光是在法医科,还有刑警队等,你们要监视,留个人下来在这里就行了,好狗不挡道。”可可说,“瞪我干吗?你们接收到的命令是什么你我都一清二楚,别费力气绕弯子。”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动弹。
“都不肯滚,想今晚在我这儿冰柜里过夜吗?点个头,我就给你们空出位子来。”浔可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出了解剖刀,轻轻地擦起来。
领头警察装模作样地咳嗽:“周队长啊,我们也要好好交接一下啊,来,请请请……”
“客气客气,”大缯黑着脸装官腔,“我们也很不好意思,调查刚展开,却要省里的兄弟们接手这个烂摊子。”
两个人眼眸里不断向对方发射着“去死去死”光线,手上却“你请我请”地磨蹭着离开了法医科。大缯临走前留下了白翎镇守。
可可转身打算进入验尸房,白翎和省厅的某工作人员也想跟进来,可可冷冷地看着他俩,“参观裸体女尸一分钟一百元人民币。”
两人一愣,继而止步。法医科大门轰然关上。白翎和对方只好哼哼唧唧站在门口,互相瞪眼玩。
徐丽的父母一脸平静地带走了女儿的尸体。可可站在警局门口,看着载着徐丽的车开离视线。临走前徐丽的父亲单独找到她,这位年近半百的老人似乎比上次见到时多了更多白发,看着可可的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信号,可可没有说话,他沉默又沉默,最后只留下句谢谢,离开了。
可可并没有告诉他们徐丽遭遇了什么,刑警队其他人有没有提到,她并不清楚,但是徐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她不知所措。她也不知道决定将徐丽的遗体火化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她只是觉得如果不这样,省厅的人一旦接手,还会对尸体做些什么她心里很没底,毁尸灭迹?或者拿着尸体要挟她的父母不再追究女儿的死因?也许自己想多了,只是徐丽已经受了太多的苦,让她安息了吧……
可可就这样站在门口发愣,上午还半阴霾的天已经开始飘雨,积水从屋檐上滴落,溅在脖子上。她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却突然发现周大缯站在身边。
“省厅的人呢?”可可将视线转开问道。
“局长陪着吃喝呢。”大缯从可可身后注视着她,抬头望天的可可脖子上露出了淡淡的掐痕。
“这老狐狸居然肯出面?”
“他说他没空在开会,不过我突然想起来我有半个月的年假一天都没用过,就和他聊了聊这话题,然后他就有空了……”
可可轻笑:“老爷子以前常说,你们刑警队一个个都是人精。”
“哪里哪里,常老爷子教导有方,你年纪轻轻道行也不浅。”已经上升到妖精阶段了,大缯后面这句话咔在喉咙里,没敢说出来,咳嗽两声,努力摆出开会时一脸正气的样子,“但是浔可然,有句话你说错了,我周大缯不是没有脊梁骨的警察。”
可可转过身,仰头直视他:“何以见得?”
“我打算……先把于涛给搁下不查,你先别瞪,听我说完,你有没有想过,于涛昨天才被我们抓住,今天省厅就要接手,这里面无非就是于来和打通的关系,如果没有于来和,于涛的案子已经十拿九稳定罪了。”
可可的眼睛里开始闪烁亮光:“你打算查于来和?”
大缯撇嘴一笑:“聪明。”
可可低头擦着手里的解剖刀:“这可不是刑警的活。”
“那就当顺手帮别的部门解决繁重的工作任务好了。”大缯低头看了眼可可,瞟到她后颈尚未消退的瘀痕,“于来和这么快的动作,除了靠关系一定还花了不少钱,乱中出错,如果我查出来他这两天打通关系所用的钱和他的实际收入不符……喂,你别一个劲贼笑行不行,你肯定也没老老实实把证据全部交出去。”
可可眯眼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周队长,我突然发现你还挺有头脑的。”
大缯抬眉,心里却很受用。
“跑步的姿势也挺帅,尤其是追着警车的时候。”
“滚!再提这事我弄死你。”
“啊哟妈呀这太吓人了!晓哲你快来看,我们队长和你们法医大人站在门口一块儿阴笑,偶的娘诶忒恐怖……”白翎趴在四楼法医科的走廊上拿着望远镜从窗边往外看,“吓人不?你看见了?呃?你咬牙干什么?”
“因为我看见了我们导师。”苏晓哲恨恨道。
苏晓哲来自中医药大学,导师是一位和中药一样慢性子温和的大叔,苏晓哲哭着闹着要到法医科实习的时候,大叔也没怎么阻挠就把他托给了可可,大叔总是微笑地说,年轻人嘛,只要好学,学什么不是学?晓哲正感叹人生啊恩师啊理解万岁啊,大叔接着又说,听说在浔法医那里实习的,十个有九个是抱着零分哭着回来。
苏晓哲第一次出发去公安局找浔可然的时候,大叔送他到车站,一边挥手一边说,加油啊背负着法医科诅咒的少年……
此时此刻,温柔的、脱线的导师大叔正夹着雨,迈着闲散的步伐踏进警局门口。
14 苏晓哲的绝地反水
“我不回去,徐丽的案子根本还没有查完,我不想放手。”苏晓哲面前站着导师和浔可然,委屈地说。
“儿啊,乖,跟妈咪回家吃饭饭。”脱线大叔装老母鸡哄着晓哲。
苏晓哲抬头别扭地瞪了导师一眼,把脸扭到一边。
“苏晓哲,”可可的声音很温柔,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你在最近阶段的实习中表现出一位实习法医不该有的冲动行为,做事冲动,说话也冲动,对案件本身产生喜怒哀乐情绪我可以理解,但是这种情绪严重影响了你的判断力,你觉得我暂停你的实习没有道理吗?你自己看看,攻击殴打同事,冲击上级领导派来的调查队,你是实习生没人会和你计较,如果你是正式警察,早被局长停职关禁闭了。回学校去写检讨吧,否则今年实习就抱个零分。”
苏晓哲的脸色青了又紫,最后轻轻吐出一句话:“浔姐,我只问最后一句,徐丽的案子,你还有什么打算?”
可可看着眼前这个一腔热血的大学生,又觉得一阵头疼,她当然知道苏晓哲不甘心,是谁都不会甘心,那种能替死者领会的愤怒,然后怀抱着一腔正义的热血,却被打压。但是就算要一拼,也不该是苏晓哲,他现在还太弱小,经不起任何打压。
“晓哲,你还年轻……”
晓哲不可置信地看着浔可然,眼角抽搐两下,最终一句话没说,愤怒地冲出了走廊。
大叔看晓哲跑远了,虎着脸盯可可:“我教出来的娃这么差劲?”
可可被逗笑了:“他很勤奋,也很好学,宁可抄整本书,也想知道自己亲手写的报告里有什么疏漏,只是太热血了,做法医会看到很多不公平的生死,他还太冲动……总之,你这个人生导师看紧一点,出了事我不负责收尸。”
大叔温柔地笑道:“我听说你是从夏河源那里……接的案子?”
可可点点头,大叔和夏师兄一样,曾一起在常老爷子那里学法医学,但几经波折,大叔去教了中医,夏师兄去了交警大队。世事就是这样,永远出乎你的预估。
大叔默默点头,回头看看有点清冷的法医室,“怎样,这个案子打算放手?”
可可的神情立马变成了阴笑,“我们家老爷子喝醉酒的时候常说,不能替冤魂昭雪的人,当什么狗屁法医。”
导师大叔在开往郊区的校车上循循善诱规劝晓哲乖乖写检讨,可是背负法医科诅咒的少年一点反应也不给。好脾气的大叔也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