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分钟,连她都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才离开四楼,经过二楼刑警队的时候,她拐了进去,偌大的办公室里还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在加班。她问周大缯呢,别人说:“周队长已经回去了,你要打电话找他吗?”
“不用不用。”可可转身离开了,甩甩头,自己找他干什么,又没什么事。
但是稍微警惕了些,尽挑些有人加班灯火明亮的地方走,边走边给家里打电话:“有没有好吃的留点汤给我啊。出了大楼,冷风一吹,满脑子又都是鱼汤的画面,嘿嘿。”
公安大楼后面有个宽阔的院子做车棚之类用,可可去取小绵阳助动车。草丛不知哪里有小猫的叫声,于是她被吸引住了,悄悄走过去,在昏暗的小草堆里,果然有一只白色的小猫,咪呜咪呜的好似在哭,凄凄可怜的样子。可可想了想,把晓哲白天买的冷掉的羊肉串拿出来放在小猫面前。羊肉的腥味立刻吸引了猫咪的注意,小东西一下子就扑了上去,费力地啃啊啃。可可蹲在一边,看着很有趣。
当她感觉背后有人时,一切都发生在那一秒钟。
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袭遍全身,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瞬间整个世界就消失了。
……
模糊……视线模糊……睁不开眼睛,所能感觉到的全部就是疼,到处都疼……
……呼吸……谁,谁压在身上……呼吸……拜托,让我呼吸……
我正在被人掐吗?……为什么不能吸气……空气……
我的手……抓到的是谁……谁的手……在我脖子上……
黑暗……一阵阵的昏沉……好想睡觉……就这样……睡着……
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夜空。
拜托……谁叫的那么刺耳……不能睡……好困……不能……
……空气……给我……空……
哈啊……可可本能地大口吸气,身上的重压已经消失,模糊之中看到有人向自己奔来,高跟鞋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清晰,还有女人的声音。
“你没事吧,活着吗活着吗……救命啊……”那个女人尖锐的叫声再次响起,感觉到被人温暖地抱起来,摇来晃去,可可觉得头晕得不行,天啊,醒了也被晃晕了,远处有脚步声纷纷至沓来……
可可努力睁开眼。最后看见的,是一张有点熟悉的脸,带着惊讶而焦虑的神色看着自己。
哦,那个女人,好像叫徐婉莉。
大缯快步踏进医院,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充满力量的节奏。他身穿黑色休闲西装,领带皮鞋,一身光鲜打扮,和刑警不注重外表的特点完全不符。别怀疑,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相亲,虽然是老娘严令逼去的,但是他还是很恼火。如果不去相亲,也许,虽然是也许,但是可以送浔可然回家,也不至于让她差点在警局后院里被掐死。
浔可然本来可以去省里更好的地方工作,是常老爷子发话她才在自己的队伍里做支持。这事儿他是明白的,若是她真有什么不测,常老爷子不一刀解决了自己这个队长才怪。
不安、后悔、恼火齐集心头,如果说之前对于这个案子他的态度是些许着急,连对徐丽的死都没打算正式立案调查,那么现在,说不清是出于身为刑警队长的耻辱,还是出于雄性对自己地盘被人攻打的愤怒,总之周大缯现在彻底燃烧了。从急救区走到病房区短短5分钟,就打了几个电话,把自己小队的人都从睡眠中吼了起来,限令十五分钟赶到医院集合。声音之大,令周围的护士频频皱眉,要不是这是公安局旁边的警察医院,早就有病人从床上跳出来骂人了。
一脚踢开病房的门,同一时间挂断手里的电话,他看到的是正在穿外衣的可可,愣住了。
一边的徐婉莉一声轻呼,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可可扣衣扣的手不停:“拜托你下次看到谢绝打扰的牌子先敲门。”
谢绝打扰?周队长大人根本没看见,被可可这么一说,有点尴尬。本来脱口而出要教训人的那些话,也被噎回去一半。
旁边的女医生扶扶眼镜:“身上没什么大碍,腰部被电击过,摔倒时可能造成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多做些检查才能确定程度。”
徐婉莉看到大缯阴沉的脸色,想说几句好话,还没开口,大缯就看向她:“到底怎么回事?”
“呃……我下班,去后院取自行车,然后就看到草丛里蹲着一个人,很奇怪,稍微走近两步看,发现他好像在掐地上另一个人,吓我一跳,我就尖叫起来了,然后那人跳起来就转身往反方向逃走了,我身上没有防身的东西,也没敢追,就抱着……她,和听到声音赶来的人把她送医院来了。”徐婉莉对大缯越发变青的脸有点怕,声音越来越小。
大缯几步走到可可面前,低声怒吼:“浔可然,你非要给我弄出点事情来是不是?”
可可抬头看他,神情有点迷茫,不作声。大缯瞥到她纤细脖子上红色的掐痕,突然火气仿佛烟消云散,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训斥,随之开始习惯性地职业思考。
“有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大缯问。
徐婉莉摇摇头,可可则继续沉默,也没什么反应。大缯有些怀疑她被掐傻了。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大缯又开始打电话给保卫科长老谷,电击这事儿让他联想到保卫科发给每个保安的电击棒,嫌疑人三番两次和保安这个身份挂钩,让他无法相信是偶然。和老谷把事情的严重性说开,他又走到门口和几个送可可来医院的警察沟通了一下。
这时,小白和晓哲就赶到了门口。
“浔姐!”苏晓哲被可可脖子上红红的掐痕吓得不轻,“你你你,没事吧?”
可可看到晓哲,迷离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微微一笑:“没事,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这种时候还开玩笑?晓哲有点哭笑不得。
轻叹一口气,可可正色道:“苏晓哲,你和白翎今晚待在一起,我已经联络过你导师,明早他会从你学校里赶来,把你接回去。”
晓哲愣住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可可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玩笑的样子,“从现在开始,你的实习无条件暂停,等到……等到我想继续的时候再说。”
晓哲眨眨眼睛,周围的人都不出声,谁都知道,浔可然被袭击,意味着苏晓哲也同样面临危险的处境。
“我不走。”晓哲握紧拳头。
“法医也是警察,身为警察的首要纪律就是服从命令。”可可声音沙哑,却很坚定。
“我不走。”晓哲重复。
“我扣你学分。”可可终于忍不住了,开始习惯性威胁。
“就算罚抄整本《法医学概论》,我也不走。”晓哲拔高了声音。
可可叹气:“我不管你,你们导师会把你拖走。”
“我们导师是教中医的,他如果倔得过我,我就不会在你这法医科里实习!”晓哲一脸革命烈士的表情,浑身散发着“老子说不走就不走谁也别想把我拖走”的气势。
可可刚想发作,身上一阵刺痛传来,皱眉低下头,无力发作。病房里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大缯低头看看可可,再度问道:“你知道是谁干的?”
可可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同一个人……被电击之后并没有完全昏迷,我听见……他问我……钥匙在哪里。”
无意识中抓住的那双手,正掐在自己脖子上,鼓膜嗡嗡的,却清晰地听见那个男人低哑地质问:“快说,钥匙在哪里?放尸体那个柜子的钥匙,在哪里……”
可可深呼一口气,抬头看大缯,“是那个撬冰柜的家伙。”
周大缯的眼神里,一片深郁,转身就走出病房门。
周大缯出门就看到王爱国和薛阳正好赶到。借着人都在的机会,众人分别汇报了下调查情况。
薛阳说:“徐丽今年25岁,是一家外企的文职人员,性格内向文静,没有很复杂的社会关系,车祸那天晚上,她打算去大学寝室朋友的生日晚会,她的行程本和父母都确认过,去生日晚宴的路线是从她的公司到地铁的城南站下车,饭店就在城南公园东面过两个路口。交通局认为徐丽是在去饭店的路上发生意外的,复查的原因是肇事司机坚持说徐丽是自己从路边冲出来,属于自杀。另外,那晚在饭店的朋友说,晚会开始是19点,徐丽17点就从公司出发,依她的性格一般不会迟到,预估到达城南地铁站的时间是19点之前,明天我会去地铁站寻找录像看看能不能找到徐丽到达城南站的确切时间,但是交通事故的时间是晚上20点40分左右,这中间有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没人清楚,我觉得挺关键。”
王爱国对保安群里的人际状况还没有摸清楚,晚上法医科有人被袭,保卫科巡逻的人员没有重复的,不能确定谁有明显嫌疑,最近也没有外人经常出现在保卫科附近,可以说尚无进展。
周大缯边听边默默地原地踱步,等他们都说完了,大缯才站定,抬头就道:“薛阳,王爱国,你们俩一起去找保卫科的老谷,把事情和他说开,我刚才和他打过电话了,明天早上就布局,如果真的是保卫科里的人,我就不信这小子能有天大的本事从我眼皮下飞走。”
几个人点头,领命而去,大缯回头看着病房的门……
07 夜安静
病房里,可可低着头,毫无察觉大缯悄然走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她呆愣的样子,周大缯觉得,等下还是做些详细的检查,别真给掐傻了。
“听说缺氧会变笨。”婉莉也没察觉到大缯走进来,轻声笑道。
可可慢慢抬起头,眼神从未有的清明:“我只是在想,那家伙为什么要用掐的。”
众人觉得这问题,还真是……变态啊。
可可却自顾自地开始嘀咕:“如果电击是为了让我昏迷不会大喊大叫招惹注意,那我昏过去之后,他大可一刀干掉我,无声而有效,然后慢慢搜索我身上有没有带钥匙。更主要的是,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我给死里逃生,给他造成更多麻烦。”可可停顿了下,“除非……他喜欢掐人……”
“什么?”好像还说到点道理上去了!
“我是说,这家伙喜欢掐人,喜欢感受别人的生命力在他手下慢慢流逝……晓哲,白天的验尸照片你带着吗?”
“我笔记本里有,在白翎的车上,你要?我现在去取。”晓哲说着小跑了出去,白翎正愣着,大缯给了他一个眼神,于是跟着晓哲出去了。
大缯看看可可稍微恢复了点平时的精神,终于安心了点。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让一同来的警员送徐婉莉回去,徐婉莉磨磨蹭蹭:“队长,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去?”
大缯看着手机短信头也不抬:“我回个屁,我今晚非看着这小妮子不可,回头真被弄死了,我哭都来不及。”周大缯的意思是,危险还没解决,还有很多事情要打算好,一天之内,一定要抓住这个在警局里都敢这么乱来的浑蛋!
但是在徐婉莉看来,大缯说不走完全就是为了这个女法医嘛,这让她有点不是滋味,恨恨地想,早知道就不救她了,被掐死算了。当然,只是那么想想而已。
晓哲和白翎带着电脑进来了,可可找到徐丽尸体颈部黑蝴蝶的照片,放大,放大,左手拿起镜子照着自己的脖子,左右对比起来。
其他人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果然……”可可指着自己的脖子,“我脖子左边这里,还有这里,说明这人右手的食指和左手的无名指习惯性用力最大,同样的用力方式,看照片上,黑蝴蝶的左边第一个手指和右边第三个,也是痕迹最深的。掐我的这个人,就是在徐丽死之前掐过她的人。”
“那,那这人看来是被逼急了?”晓哲终于也担心起来。
白翎道:“第一次想毁尸灭迹被我们阻止了,第二次想偷走尸体结果冰柜上了锁,这次干脆袭击法医想抢到钥匙,这货是……疯了吗?”
“在公安局做这种事,得要多大的胆子?”
“但也说明,我们查对了方向,徐丽的死没那么简单。”周大缯摸摸下巴,脑海里对情况大概有了个猜想。
苏晓哲严肃道:“所以,浔姐你更不能把我支开,现在法医科的人,开会的开会出差的出差,没了我你就一个人不是更危险?”
浔可然抬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苏晓哲顿时觉得后背发冷,但脸上倔强的表情却不退缩。
周大缯对白翎做了个眼神,白翎立刻会意,半拖半拉把晓哲带出了病房,徐婉莉也跟着溜了出去。
挂断和保卫科长老谷的电话,周大缯回过头,察觉病房里只剩下浔可然和自己两个人。
安静的夜。
可可坐在床沿,低着头一动不动,周大缯突然觉得这样安静的可可有点让人忍不住觉得有点……楚楚可怜……
可可低着头说:“周队长,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
周大缯哼哼,大手大脚坐到沙发上:“得了吧你,要不是今天运气好,你家常老爷子非把我劈成几瓣儿不可。”
可可微笑:“我师傅从来不杀猪。”
大缯嘴角抽搐了几下……楚楚可怜个头。他忍不住跨前几步,准备赏她个爆栗子。可可笑着抬手挡,就和大缯手碰手上了。
“你手怎么像冰一样!?”大缯发现了新大陆。
可可的脸上笑容消失,手也缩回去,脖子上的勒痕从发丝间露出来,斑斑驳驳。
大缯很想伸手去触碰那些痕迹,温柔地……突然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暗暗摇头,转身往门口走。
“你去哪儿?”可可抬头看着他。
“去吃饭。”大缯没好气地说,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还有事?”
可可开口想说什么,又冻在那里,最后嗫嗫嚅嚅,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慢慢的又把头低了下去,安静地摇摇头。
大缯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咬牙,转过来走到可可面前蹲下。
“喂!你到底想……”大缯一蹲下看到她的脸,就僵住了……
一贯张牙舞爪的小丫头,居然低着头一颗一颗地在掉泪。
大缯张着嘴,傻瓜一样愣在那里。
“每次……每次清理验尸台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时候会轮到我躺在上面,原……原来……一点都不……遥远。”可可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颤抖。
大缯把她小小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别哭了,我哪也不去。”
“可是……可……可是我想吃羊肉串……”可可一边抽抽搭搭,一边说。
“闭嘴……”大缯很无语。
“……你身上香水味,好难闻……”可可靠在他肩膀上一边吸鼻涕,一边笑。
大缯深呼吸再深呼吸,老师从小教育我们不要和智障儿童计较,嗯!
可可把大缯相亲专用的香喷喷、闪闪亮的休闲西装蹭了一肩膀的鼻涕。
新的一天。
阳光跳跃地洒进公安大楼保卫科,全体保安人员今早都收到紧急培训的通知,无论休假、生病、即将退休还是刚下班,早上八点全体集合。
保卫科长清清嗓子:“昨晚有人袭击了刑警大队的法医,妄图把她按在地上掐死,人民群众闻声后迅速援救,这个小贼逃走了,但是我们物证科已经采集到了这人的指纹,现在为了排除我们内部作案的嫌疑,要现场采集我们所有人的指纹,如果这个人真的出自我们之中,那就是我们保卫科的一大耻辱……”科长大人洋洋洒洒将此等败类与自己部门撇得干干净净,然后大掌一挥,开始提取指纹。
那个人转身想从窗户跳出去的时候大缯就混在人群里,他腿刚碰到窗沿就被大缯给扯了下来。他不死心地还想反抗,刑警队的同志们一想到昨晚睡得正香被队长吼起来的痛苦情形,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忍不住一顿狠揍。
所以当嫌疑犯坐在审讯室里的时候,已经脸不成脸。
保卫科长老谷点点头:“嗯,这就是和群众作对的下场。”
08 徐丽
晓哲把自己独立完成的徐丽的验尸报告交给可可的时候满心期待,可可却把报告放到一边,抬头对他微笑。
“我记得之前有个小伙伴很豪迈地说,就算抄整本《法医学概论》也坚决不离开岗位,嗯?”
晓哲开始出冷汗。
“这种勇敢而冒失的精神非常伟大,为了嘉奖这位小伙伴,我决定帮他逐字逐句地修正验尸报告,促进实习成绩,但是……”可可笑容温柔,“修改后的报告要用整本《法医学概论》的手抄本来交换。”
手抄本哦……晓哲脸都绿了。
然后整个周末晓哲都痛苦地捧着法医学概论,进行人类学术起步时朴素的行为——抄书。
白翎吃晚饭前到法医科探了个头,“咦?浔姐呢?”
晓哲头也不抬,“浔姐说她精神受创,不让她休息一天她就到局长家门口上吊玩。”
小白瀑布汗,“你忙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