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胜此时是打定了主意,要置方承于死地。今日他的行举若传扬出去,必所江湖中人所齿冷。方承侠骨仁心已然放了他一马,他却恩将仇报,背后偷袭。这等卑劣行径,非但是白道人不齿,黑道都会侧目。广胜怎么说也是一派之主,按理说以他的身份,断不会做出这等事。但此人生性暴躁,火气一上来,便一干不顾,等缓过神脑子清楚过来,一切都已经迟。俗话说,一不做,二不休,他既已经走出第一步,此时再怎么收手辩解,也是无用。所以他索性想上前了结了方承,将今日恶行尽皆掩盖便了。
他正自大步上前,方承此时身负重伤,已无力抵抗,沈虹武功又低,根本不是对手。遇上这杀心已起,急欲杀人灭口的广胜,那真的是凶多吉少。正在这时,忽听旁边传来一阵清细暖扬的声音:“广胜大师,您是要做什么?”
广胜闻得此声,惊骇失色,忙站住了脚步。他往周围一看,这才注意到,旁边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人。方承与广胜决斗之处,本就在官道旁边不远,两人缠斗那般久,如不引来路人围观,反倒是怪事了。只是这广胜与方承交手之际,处境极艰,时刻都是全神贯注,唯恐稍有分神,便为方承所趁。他把心神全投入到了与方承的决斗之中,对于渐渐围拢过来观战的过客,居然是毫无察觉。败于方承刀下之后,他更是脑中一片空白,一心只想取了方承性命,就更没留意四下如何了。听了这一声清音询问,广胜才算是恍过神来,但此时周遭已尽是怒目而视的过客了。这当中还有不少江湖中人。
众目睽睽之下,广胜哪敢再杀人,只好讪讪的说道:“贫僧一时错手,正想上前察看察看方少庄主的伤势。”
却听嗒嗒两声,人群中踱出一匹马来,马上一人清细软绵的说道:“大师失手伤人,上前查看这位公子的伤势,自是应该的。只是你与这位公子原就有隙,大师又偷袭伤了他,恐怕他不见得乐意受你的治疗吧。”
广胜抬头一看,说话之人是一个着了一身上等杭丝紫裳,头戴赤金发冠的华服贵公子。这位公子面如冠玉,唇红如胭,一言一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派头,果真是一个翩翩美貌少年公子。只是不知怎的,他从头到脚都隐约透着几分脂粉气。
广胜听了这少年公子之言,立刻明白对方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他如不就势而为,怕是会引起众怒。广胜虽然脾气暴躁,却不是一个莽夫。他一见形势不对,立刻见好就收,回退一步合什言道:“这位公子所言甚是,只是贫僧失手误伤,贫僧于心不安。”
那少年公子言道:“这个不妨,有长青在此,自会带他去把伤养好的。大师本系名门,又是一门之尊,长青早就有意结交,恨无其路尔。这次能为大师略尽绵力,实是长青之大幸。”
广胜听这少年语气,那已不止是谦卑了,几乎已经是在趁机阿谀奉迎了,他听在耳里可是万分的受用。他裂开厚嘴,嘿嘿笑道:“那就有劳这位公子了。但不知这位少年公子是哪家子弟,何人高足,贫僧日后也好图报答。”
那少年公子笑道:“大师这么说可就太客气了,什么报答不报答的。晚辈是青华剑派的魏长青,日后大师倘若还能记得晚辈的名字,知道江湖上尚有晚辈这么一号人物,那晚辈就感激不尽了。”
广胜闻言畅声大笑,说道:“原来青华剑派的魏公子。魏公子处世机警,言语得体,行事规谨练达,来日必将在江湖中大放异彩。既是如此,贫僧便将方公子托付于你了魏公子,日后得闲,贫僧定当亲上青华剑派,登门道谢。”
广胜言罢,走到一旁的路边,提起之前抛出的那个硕大铁木鱼,踩着方步,扬长而去。围观之人见他这般模样,心中都有惧意,纷纷让开了道路。魏长青见得此状,忙跳下马鞍,在路旁长揖相送。直到这广胜去得远了,这才直起身来。他走了几步,来到方承沈虹面前,低眼瞟了方承一下的言道:“阁下想必就是江湖传言的那位方公子吧。”
魏长青语气中略带轻蔑,方承听在耳中极不舒服。其实从一开始方承便不知为何对此人生出一种莫名的厌恶感。虽然确是他在危急关头及时出言,救了自己的性命。
方承神色一凝,没有答话。这时身旁的沈虹却极是高兴的说道:“魏公子是你啊,你怎么也会在此处?”
方承骇然大惊,他怎么也没料到沈虹居然认识此人。他正惊疑不定了,却听魏长青轻笑道:“我奉家母之命到江南采买一些东西,途经此处。听说令兄的坟墓就在这左近,就想过来拜祭一下。只是寻不得正确所在,便在这附近徘徊,没曾想居然能在这里遇上你们。”
沈虹道:“我们也是去拜祭我哥的,却不曾想让那广胜禅师堵在了此处。也不知他是怎么知晓,我哥的坟墓所在的。今日多亏有你,否则的话,我们两个的性命恐怕都得丢在此处了。”
魏长青畅声笑道:“这算不得什么,那广胜禅师虽是天定寺主持,在五台山大有声望。但听到青华剑宗的名头,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他说的得意洋洋,却混然忘了刚才广胜是先决定住手,后来才知他的身份来历的。只是他向以自己的门派出身为傲,因此三言两语间便不由自主的想把自家门派抬高几分。
魏长青所说的这个青华剑宗,方承倒也是知道一些的。这一门派,延续至今也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在魏长青的曾祖,祖父那一辈,青华剑宗在江湖中确实很有些威望。但到了魏长青父亲手上时,便大不如前了,前些年魏长青的父亲身故之后,青华剑宗,每况愈下,现在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他们也就是守着一些产业过活,江湖中事是甚少涉入。这主要是因为,其门下弟子武功都甚是低微,对付一般不会武功的百姓可以,对付会武功的江湖中人,一个个都成了银样蜡枪头了。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青华剑宗的武功并不是一般人所能练的,需有相当高深的悟性方能领会其中奥妙。但魏家传人的资质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传到魏长青这一代,便成了空头摆设。
魏长青一说起自家门派,便自滔滔不绝起来,言语中极是怀念曾祖,祖父时门派的荣光。方承大不以为然,心道:那是你父辈的事,却又不是你的本事。但他转念一想,能有一个这么可以考耀的父辈,本身也就是一个本事,也不能说全与他没有关系。况且对方刚才算起来也救了自己一命,方承多少也得给点尊重。倒是沈虹听得津津有味,跟着魏长青一并兴奋了好一会。
魏长青扯祖论宗说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说道:“对了,咱们这次是来拜祭沈霓兄的,趁着天色还早,不如早些过去吧。”
沈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了看方承,脑中一闪念,过了一会这才说道:“不了,方大哥身负重伤,现在给他疗伤才是最紧要的。我哥随时可以拜祭,方大哥的伤却是拖不得的。再说那广胜禅师走了,也不知会不会把其他有恩怨的人招来。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为好。”
沈虹武功虽不高,江湖的经历却是相当丰富的。她知道方承为了替她报仇可是开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又都是盘根错节的,可不是好应付的。就像这个广胜禅师这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冒出一个来。之前他们所能倚仗,也就是方承的武功。现在方承自己身负重伤,非但保护不了他们,反而成了一个很大的负担。至于那魏长青,沈虹对他有多少斤两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论是他,还是他魏家那些随从,都不是能倚为依靠之人。此时的境况,其实是相当危险的,尤其是在两淮这一带。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快点离开此地,离开苏皖一带,找个地方把方承的伤养好。
魏长青可没有沈虹如此的头脑,但沈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只好顺势说道:“沈姑娘说的也是,毕竟给这位,这位方公子是吧,给他疗伤重要。你们几个,还不过去把方公子扶到马车上去。”
魏家的随从忙过来将扶起方承往马车上去。沈虹也要上到马车里去,魏长青却道:“沈姑娘,那方公子自有他们照顾,又何需劳烦你亲自动手了。我这些随从也是历过江湖的,疗伤救人还是知道一些的。要说这方公子命也真够大的,那广胜禅师的大手印功夫,可是威震五台山,他受了一掌,居然能保住性命,可真算是幸运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