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宗见杨简神色有异,也是探出右手抓了一把沙子,只觉得触手冰凉,那沙连着一束水珠被握在手中。再看那沙子如同沙球一般,凝在掌心。
陆承宗用左手指甲划了划,沙球散开,又颇为古怪,那沙子散而不乱、似是被什么包住一般。
想了一刻,陆承宗左手向下,顺着右手下方一捋,右掌松开左手提住,沙子兜住,无形地被提在空中。
杨简也是琢磨半天,看陆承宗如此,身形一滞。
陆承宗抡着无形绳索、挥动沙球,笑道:“兜住了,兜住了!”
杨简张大眼睛,道:“真的么?”
陆承宗四下望望,道:“现在才作法不久,浣天纱还成不了形,等到施法完毕,这离火浣天纱便如极薄的布料一般,任谁都能抓住了。”
杨简依样炮制,也是提起一团沙球,叹道:“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陆承宗将沙珠扔掉,道:“那是,天地宇宙之雄奇,远非你我所能测度。”
杨简向后退了两步,望向远方海面,道:“人生一世,真似白驹过隙、转瞬成空,如这汪洋上的小小浪花一般,头出头没,永无息止……”
陆承宗也是看向大海,悠然道:“浪花又如何?便是浪花,我也要做一个涛天巨浪,奔腾万里、横扫八荒,留名后世!”
杨简闻言叹道:“你是横扫八荒了,可知要有多少黎民因此受苦?你这般留名后世又有何用?”
陆承宗哂道:“管他有何用?世上无用之事还少么?也不多我这一个。”
杨简道:“无用本无所谓,因无用而造业,那就大大地不值了。”
陆承宗冷笑道:“有用就不造业了么?有用无用一事两面,这个且不论——难道你就愿意做这无声无息的小浪花、随波逐流么?”
杨简想了想,道:“浪便是海,海便是浪。你就是涛天巨浪,也终有消弥之时,徒造罪业——不如与天地同生化、与大海共消融,那才是真正的千古自在。”
陆承宗笑道:“依你之说,大浪从大海而生,那么大浪的罪业,也就是大海的罪业喽!——若没有大海之力,又哪来大浪之威?若没有众生之业,又哪来众生之苦?”
杨简闻言怔住,缓了一刻,道:“众生业,众生受,你又何苦做那推波助澜之辈?”
陆承宗看向远方,定定道:“我之所生、所做、所受,皆因无始劫以来的无明业力而起,我即众生、众生即我,我所做我来受——这就叫自作自受吧!”说到此处也被自己逗笑了。
杨简听他胡扯一通,道:“你即是众生,何苦又为难自己?”
陆承宗依是笑着,敲敲脑袋,道:“还不因为有‘我执’——我是小我,他们是大我。”说到此处,顿了顿,傲然道:“我本就是借众生之力,助我成不世之功!我就是要红尘翻浪、业海兴波!”
杨简又是一声长叹,道:“承宗,我问你,你可知咱们金刚寺这灭海神功,为何要用灭海二字么?”
陆承宗翻翻眼,道:“我连金光诀还没背会呢,哪知道灭海何义?这名字威风吧!”
杨简盯着海面,道:“这灭海二字,是说要灭度无量大海一般的众生。”
陆承宗装作惊讶状,道:“把这些众生都灭了么?好大的杀气!”
杨简知道陆承宗在说笑,接道:“又胡说——灭度乃是圆满诸德、寂灭诸恶之义。我倒是希望,能让这大海无量的众生,离苦得乐、清静自在……”
陆承宗撇撇嘴,道:“切——就凭你?我看你也就是在这大海中载沉载浮、随遇而安罢了,自己的屁股还拿瓦盖着呢,还度别人?”
杨简喃喃道:“信愿行——深信、切愿、力行……阿弥陀佛,我不跟你说了——”
*
二人在海边玩了好一阵,走上岸来。收拾好鞋袜,陆承宗道:“咱们回吧,出来也半日了。”
杨简道:“好,回去看看别出了什么纰漏。”
陆承宗闻言,看向杨简笑了一笑。
杨简斜瞟陆承宗一眼,道:“你笑什么?”
陆承宗懒懒道:“我笑你啊——做事矛盾。明明不愿意与那般人混在一处,可真要共同举事,又怕有什么闪失。也不知是你性子软,还是做事认真呢?”
杨简闻言站住,心道:“承宗早已知道我不情愿,我自己也很清楚,那为何还要持续下去呢?”是因为陆承宗恳求?还是因为自己也很期望、想看看热闹?还是因为一些自己也不肯直面的原因呢?
莫非自己心底,也藏有凶残杀戳之意——惟恐天下不乱么?
想了一阵,终是茫然。
杨简摇摇头,跟上陆承宗,心道:“也许我只是想,早些了结这里的事情,早日回山吧……”
*
二人没走出多远,只见一道人影仓皇奔来,看那样子,却不像阴山教众。
杨陆二人对视一眼,均是一怔,要知道这方圆数十里之内早被阴山教众驱得干干净净,哪来的闲人?
未久见那人跑近,只见他背着一张长弓,满脸的骇然之色。
那人远远见了杨陆二人,先是一怔,继而大喊:“救命啊——救命!”
杨陆二人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是连滚带爬跑到身前,扑身摔倒,喊道:“两位好汉,救命啊!”
陆承宗吓得后退一步,道:“什么事?”
那人仰头道:“有歹人追杀我,非得要了我的命,天可怜见,两位好汉救救我吧——”
“噢?”杨简闻言皱眉,心道:“难道又是阴山教众在逐杀这里的百姓?既是自己碰上了,怎么也要管一管。”想到此处,便道:“你莫慌,慢慢道来。”
那汉子依是趴在地上,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道:“小人本是这一带的百姓,哪知近几日被一恶人追杀,穷追不舍,非得要了在下的小命不可。”
陆承宗眼珠一转,道:“你是这边的百姓,那你背一张弓做什么?”
那汉子一怔,忙道:“这、这是家传的宝弓啊,两位若不嫌弃,在下便将这宝弓献上,聊表谢意!”说罢取下长弓,举手递给陆承宗。
陆承宗接过长弓,觉得入手颇沉,只见这弓做得甚是精细,实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赞道:“好一张铁胎硬弓!”
那汉子陪笑道:“这位仁兄好眼力,这可是家传的宝物啊。”
陆承宗信手把玩,见那弓背上铭着几个字,念道:“无影顺风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