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宗挤出众人圈子,端着酒碗走到晏千军身旁,敬道:“大哥,喝!”
“好——”晏千军瞟了一眼满嘴酒气的陆承宗,道:“你没喝多吧?”
“我没事、我没事……”陆承宗搭住晏千军肩头,道:“大哥!……”
“嗯?”
“没事——”陆承宗眼眶又湿润了,张张嘴唇,道:“我没事……喝!”
“嗯,喝!”晏千军一饮而尽。
“马老板——”陆承宗拎着个酒坛子随喝随倒,又走向马义礼道:“祝你生意兴隆啊!哈哈!回头还要照顾照顾小弟啊!”
“哈哈!那还用说?”马义礼笑道:“咱们出生入死也有几回了吧?你放心——哥哥我有什么好事,肯定先想着兄弟你!”
陆承宗用力拍了拍马义礼肩头,端起碗一仰脖,酒洒了一胸脯,又摇摇晃晃走到敖炎芝身旁。
“敖姑娘,我问你句话——”陆承宗忽是低声凑了过去。
敖炎芝端着酒正要干,闻言怔道:“什么?”
“赤焰山里火烤烟熏、风吹日晒的……”陆承宗顿了顿道:“怎么你转一圈出来还是这么水灵?还是这么漂亮啊?”
“啊……”敖炎芝不防陆承宗说出这样话来,颊上飞红,忙将喜色压住,斥道:“你喝多了吧?滚一边去!”
“哈哈!我滚我滚!”陆承宗长声道:“敖姑娘你叫我做啥我就做啥!来,滚之前咱俩同祝英阳,把这酒干了吧!”
敖炎芝定定看了陆承宗一眼,将酒饮了。
“敖姑娘你、你真是不胜酒力……”陆承宗笑道:“才喝多少,你的脸就红成这样?哈哈哈——”
敖炎芝见陆承宗一阵怪笑招得众人侧目,脸上更红,恨恨道:“别招我用酒泼你啊!”说罢掉头转向一边。
“泼?你泼啊!你不就是那个……唔唔……龙么?”陆承宗话未说清,却是被赶上来的杨简一把捂住。
“你说什么?”敖炎芝转身怒视。
“敖姑娘!敖姑娘!”杨简急忙陪笑道:“他喝多了,不要理他!来,咱俩喝一碗!”
“谁喝多了?谁喝多了?”陆承宗叫道:“我来跟敖小龙喝!”
“敖小龙?!”敖炎芝瞪大眼睛道。
“你过来吧你!”杨简听陆承宗越说越不像话,也顾不上和敖炎芝对饮,一把将陆承宗脖颈勒住,拖到一旁。
“哎!我还没喝呢!我没喝多——”陆承宗撕嚷道:“我要跟敖小龙喝!……”
“你没喝多、你没喝多行了吧?——”杨简将陆承宗掼在地上,顺手扇了他脑袋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没喝多、跟我喝好不好?”
“跟你喝?”陆承宗翻着眼睛道:“你谁啊?……”
“你甭管我是谁!”杨简倒满两碗酒,道:“你不是想喝么?我陪你!”
陆承宗酒量平平,杨简更差——平日里在十方山上苦修,哪里见得到酒?此番脱得火焰山、救出英阳,心中高兴,又看陆承宗醉了,便也酒兴上涌。
“好……咱喝……”陆承宗一仰而尽。
杨简看看陆承宗,连倒三碗——陆承宗眼睛也不眨一下,连干了三碗。
“嘿嘿……嘿嘿……”陆承宗指着杨简笑道:“你看我干嘛?你用你那大红眼珠子看我干嘛?我还能喝,你、你、你行不行了?”
杨简二话不说提过两坛酒,拍开泥封,死死盯着陆承宗,递他一坛。
“才一坛啊?……”
“先喝着。”
陆承宗抱起酒坛仰首狂饮,灌到一半忽是呛了起来,剧咳之后冲出几步,跪在地上哇哇大吐。
杨简此时也是喝得天旋地转,歪斜着几次,才走到陆承宗身旁,猛拍他后背。
陆承宗吐着吐着没了声息,杨简觉得奇怪,仔细再看,陆承宗竟无声地哭泣起来。
慢慢的,由无声改为啜泣,又由啜泣变成低哼,最终由低哼变成了嚎啕大哭!
“行了,别哭了承宗……”杨简被陆承宗的哭声勾得也伤心,抚他背后轻声道。
陆承宗却是毫不理会、哭得越发凶惨,旁人见了尽皆骇异。
“哈哈!”马义礼大笑道:“陆兄弟这是喜极而泣,这是喜极而泣!大家甭管他,他哭他的、咱喝咱的!来——”
“哈哈,好啊!”众人轰然应道。
马义礼虽是打过圆场,但陆承宗越哭越凶、声都岔了——简直像换着各种声调哭着玩儿一般——怎么听怎么别扭。
杨简看看左右,扶着陆承宗低声道:“哎!你小点儿声哭行不?人家那边正喝着高兴呢,你嚎什么啊?你要哭,咱们走远些再哭!”
“谁哭了?我没哭——”陆承宗正好哭得有些累了,随手攥住杨简两根手指,抽泣道:“我没哭,我就是心里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咝——哎……”杨简二指被陆承宗拗得生疼,又不便抽出,急忙歪着身子顺着手势,道:“我知道……”
“你说咱怎么了?咱也没招谁惹谁啊?”陆承宗哭道:“就把咱往死里弄……你看、你看英阳那德行——跟死狗有什么两样?出来都几天了,还醒不过来……还是他娘的醒不过来!我就、我就操他奶奶的!”
“哎行了哎——你别闹了!”杨简急忙抓住欲挣身而起的陆承宗,低声道。
“我就操他祖宗的!操!”陆承宗猛地握住佩剑,叫道:“杨简,你是不是我兄弟?”
“是啊、是啊……”杨简死死将他抽剑的手摁住,喘道:“怎么了?”
“你要是我兄弟,现在就跟我走!”陆承宗挣着起身道:“现在就走,先把天火教那帮畜生都宰了!走!”
“你把剑先收起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杨简站起身道:“好!走也好……咱们走……”此时他也有意把陆承宗引到一旁。
“走!操他娘的!”陆承宗身子一歪,用剑拄在沙地上,道:“杨简你要不去,你就是乌龟王八蛋的!”
“去去!”杨简急忙应道:“谁说不去了?咱一起走!”
“把酒带上!路上喝……”
“啊?”
“把酒带上!”陆承宗放声叫道:“带上酒!!”
“好、好——”杨简小心道:“你先别动啊,我这就去拿。”说着跑回拎了两坛酒。
一抬眼,见晏、马、敖三人正看向自己,杨简道:“没事没事,我劝劝他,他喝多了,一会儿就好了!”
“嗯——”晏千军点点头,望着赤岭黄沙,又喝了起来。
*
这通酒一直喝到入夜,到最后除了晏千军、马义礼和敖炎芝外,所有人皆是喝得不省人事!
陆承宗与杨简更是倒在数十步之外,晏千军将陆承宗拖回时,陆承宗兀自嚷着要报仇去。
马义礼将众弟子归拢一处,又生了几堆街篝火。
晏千军则走到杨、陆、英三人身旁,挨着英阳坐定,仍是把着酒坛猛喝。
敖炎芝避开众人、坐在一旁,痴痴望着火堆不知想些什么,直到天明。
*
晌午时分,那一路寻找车马的阴山教众才赶回来。大大小小——不知是买来的还是抢来的——反正凑了二十来辆大车。
嘈杂声中,杨简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捂着脑袋呲牙咧嘴。晏千军见了一笑,扔过水囊道:“先喝口水!”
杨简一气灌了大半,总算消渴,赫然道:“昨天喝多了。”
“呵呵!”晏千军笑道:“喝多了好,都喝多了!”
杨简先摸了摸英阳额头,又看看身边熟睡的陆承宗,道:“他没醒?”
“醒不了了——”晏千军道:“夜里又吐了三回——”
“唉!”杨简叹道:“晏大哥见笑了……”
“笑啥?比这难看的我见得多了……”晏千军缓了一刻,指道:“教中还有要事,他们备完车,我就得赶紧走了。”
“噢……”杨简听晏千军提起“教中”二字,心中忽是一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英阳要不由我带回阴山去?”晏千军道:“找人给他好好调养调养……”
“啊、不用了……”杨简忙道:“承宗那儿有从罗浮山买来的灵药,我们照看他就行了。”
晏千军淡淡看向杨简,杨简忽然心中一虚,垂下眼帘。
“那也好……”晏千军目光转向别处,道:“英阳虽是昏迷不醒,脉象倒还平稳,估计养一阵就缓过来了……这小子,命真硬!”
“呵呵,是啊……空焰寺里死了多少人?就他一个活的……”杨简低头看看英阳,又道:“有我们,还有敖姑娘照顾呢,肯定没事。”
“好!如有意外,你们马上找我。”晏千军道:“遇不到阴山教众,就去找马义礼给我带信儿!”
“放心吧晏大哥!”
“晏大哥……晏大哥……”晏千军心中暗道——这杨简从来不像陆承宗或英阳那样,有时直接叫自己“大哥”。自己与杨简,不知何故,始终有着一层隔膜……
“那好!”晏千军想了一时,振衣而起道:“我给你们留一半大车,回头等他们精神缓过来了,你们再走!”
“好……”杨简扶着额头,也跟着站起身来。
“马义礼!”晏千军转头叫道。
“少主。”马义礼急忙跑了过来。
“带钱了么?”
“带了,不很多。”马义礼从贴身处取出个皮袋,掏出一叠银票。
晏千军一把抓起,向杨简手中塞去。
“哎不用了吧……”杨简推道:“承宗那里应还有些,实在不行,敖姑娘那里……”
“他们是他们的,我是我的。”晏千军把住杨简手臂道:“什么药好买什么,没钱再找我要!”
“嗯。”
晏千军见阴山教众收拾得差不多了,低声道:“我们走了。”
杨简忙道:“我把承宗叫起来,送送你们!”
“叫他干嘛?让他睡去吧!”晏千军说着向旁走出数步,来到敖炎芝身前,点头道:“敖公主,我还有事要走了,咱们改日再聚!”
“好。”敖炎芝与晏千军相处这些时日,心中怨恨已是极淡,应道:“晏、晏道兄慢走!”
“敖姑娘——”晏千军看向敖炎芝,沉声道:“昔日确有冒犯,但我们无意与敖家为敌!以前的事,希望敖姑娘能体谅……”
“嗯……”
“咱们相聚的日子还多着呢——”晏千军看了看杨简,又向敖炎芝笑道:“以后咱们会越来越熟的……希望敖公主能把我晏千军,当成……当成朋友吧!”
“嗯……”
杨简却是心中一动,敖炎芝若是知道吞掉四哥的龙皇是被阴山教放出来的,势必不会罢休——这中间的恩恩怨怨,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那好,你们就甭送了——”晏千军朗声道:“咱们江湖中人,莫作小儿女态——杨兄弟、敖姑娘,咱们就此别过!”说罢掉头而去。
“晏大哥……”杨简低声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