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透出一片广阔的茫然,仿佛大理石雕像没有瞳仁的双眼。
一轮苍银色的满月,一片漆黑色的天空。
上一轮的冲锋刚刚结束,上下四方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打扫战场的葬甲和秃鹫还在尸体旁流连。
枪芒和血花相互掩映着,尖锐的金属交击声不时划破死寂。
鲜血已经将人类枪骑士的浅金色长发**,一缕一缕地垂在两肩。
狼人赤裸的上身已经满是伤口,手臂上更是被毒钩一样的枪刃咬走了一大块肉,深可见骨。狼爪上分不清楚是谁的血。
“结果只是差一点废掉了你这个畜生的一条手臂吗?”
“哈,能直接伤到我的人类,你还是第一个。”
狼人的语气平稳舒缓,鼻息均匀,完全显露不出已经苦战多时的样子。
“本来这一枪是能命中心脏的。”
“可惜准头不是差了一点。”
“很疼吧。”枪骑士说。“如果命中心脏的话,就没这么多痛苦了。”
“你已经累了。”狼人说。
“真正的骑士不言苦累。”
“与其在这里宣扬你的骑士道德,不如慎重考虑一下上战场的时候要不要多穿一层胸甲。”
浅绿色的微光爬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狼人被撕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这次我输得很不甘心。”枪骑士说。
“我也为你感到遗憾。”狼人甩了甩粗壮的手臂,伤口已经结痂,嫩粉色的新皮肉正在覆盖着创面。“一开始你就输了。因为你使用了武器。”
“使用武器就是输了?人类可没有你们那样的强大的肉身。”
“那要不要我也拎一根棍子跟你比划两下?”狼人开始蛮不讲理了。
枪骑士微微一怔。的确,如果力量强大的狼人使用武器跟人类战斗,那就不是一个人类骑士所能够应付的了。
“人类是不被海澜神眷顾的种族。智慧不如精灵族,身体强度不如比蒙巨兽,力量不如巨人族,战斗能力不如亚人族,锻造工艺也无法与矮人族相媲美。你很强,但放在狼人的标准里水平也不过中等而已。所以,跟我打,你一定会输。”
“那如果你的对手是个言灵师呢?”
“战场上可没那么多时间留给言灵师施展御灵术。在御灵术施展出来之前,他应该早就被我撕碎了吧。”
狼人手臂上的绿色光芒熄灭了,伤口愈合如初。
“战场上再见吧,人类。我等你来取我的首级。”
狼人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圆月下传来几声悲怆的嗥鸣。
……
……
教堂的大门外,霜雪镜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四处张望着。不远处的广场上挤满了人,像是在开什么隆重的集会。
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笼罩着整个帝城,但霜雪镜心里却隐隐浮起了几丝不安。天气好的反常,——至少他这么认为。他的印象中,只有华尔希斯镇和霜雪城才有这样令人愉快的阳光,而帝城只有恐怖的黑暗暴风雪。
“你发什么呆呢?还走不走啊?”
霜雪镜回头,澜音穿着一袭洁白的纱裙,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走吧。”霜雪镜抿唇微笑。“言灵觉醒啦?”
“那是当然咯,我可是琳娜大主教的学生哦。”澜音调皮地说。“你猜我从唤灵阵里召唤出了几个言灵?”
“两个?”
“太少了。”
“三个?”霜雪镜小心地说。
“再猜!”
“总该不会是四个吧?”
“是五个哟。”澜音微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但是从导师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很高兴的。”
“这样啊……”霜雪镜的眼里有一丝黯淡。
“开心一点开心一点!”澜音捧起他的脸,湛蓝的双瞳中闪着美丽的光芒。“虽然你没有灵脉……”
“咱们能不能不提灵脉的事情……”
……
霜雪镜觉得,今天的天气好得反常,运气也同样好得反常。涅顿大叔和琳娜主教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在同一天准了他和澜音的假。
他早就想去帝城的集市上逛一逛了,只是涅顿大叔在这之前一直不准他出去。
他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段和澜音单独在一起的时光,美好得像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挤满人的广场上人声鼎沸。
叫骂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什么隆重的集会,而是公开的处决仪式。
原本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忽然散开了,人们夹在道路两旁,几千双眼中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穿着囚服的罪犯。可罪犯的脸上不仅没有一点绝望的颓唐,反而有一抹贵族般的轩昂气质。
罪犯褴褛囚服上斑驳的血迹无声地告诉人们,他曾受到过残忍的虐待。他没有穿鞋子,地上尖锐的石子扎进他的脚掌,脚镣上拖着沉重的铁球。他步履蹒跚,走向这条路尽头的十字架——他将被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
“烧死他!”
“叛徒!”
“反人类的恶魔!”
雨点般的石块臭鸡蛋烂菜叶被投掷到罪犯的身上。罪犯默默的承受着激进者对他的人身攻击和人格侮辱,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怨愤和反抗。他被大石块击中额头,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被臭鸡蛋击中眼睛,眼泪和蛋液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他虽然步伐不稳,但未曾低头;他虽然遍体鳞伤,但从容不迫。
终于,他走到了十字架前。几个刽子手用铁链把他高高吊起,他的脚下摆满了浸透油脂的木柴和干草。
他浅金色的长发被鲜血**,一缕一缕地垂在两肩。
“罪犯瓦格纳尔,行刑前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没有。”瓦格纳尔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行刑官,也看着周围的人群。没有人露出怜悯之色,人们脸上写着的只有仇恨。“但是,我决不会承认我有罪。”
“不承认?你有什么理由不承认?你暗中勾结亚人族,妄图与这些卑劣的种族媾和。幸好我们及时在战场周围设下弓弩手阻击敌人,不然人类的军事机密就要泄露在外了。你犯下了反人类的罪过,即使把你烧成灰烬也无法洗濯你的罪恶。”
“你废话真多。”瓦格纳尔不屑地说。“骑士决不会放弃信仰正义,骑士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神见证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没有罪,我只是在亚人族找到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骑士有权选择自己的对手,没有种族的限制。”
“妖言惑众!你口口声声神圣、正义,一言一行却无比污浊、罪恶!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骑士?人类的骑士绝不会犯下反人类的罪行,你不配称为骑士,更是污损了千百年来骑士的荣耀!”
“那阁下就让骑士的荣耀增光添彩了吗?按照骑士守则,阁下实在是不应该在战场周围设下弓弩手,暗箭伤人实在是不光彩。”瓦格纳尔的声音像极寒的冰。“而且在乱箭射死那头狼人之后,还残忍地将尸体肢解后弃之荒野。这样的行为连我都感到恶心,你们还在这里跟我讲正义,跟我讲荣耀?!”
“你……!竟敢……”行刑官恼羞成怒,一张凶恶的脸更是变成了酱紫色。他抬起因愤怒而颤抖的右手,瓦格纳尔脚下的柴堆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下地狱去吧!恶魔!”
“烧死他!烧死他!”
人群再次骚动,更恶毒更刺耳的辱骂声不断响起。
瓦格纳尔闭上眼睛,静静地被火焰吞噬。滚滚的浓烟冲上高远的天空,久久不散。
霜雪镜目睹着这一切。
“你觉得,那个骑士是对的吗?”澜音问。
“我觉得对错无法评判,但正邪却一目了然。人类与亚人有过多的交流固然是有违人类观念的……但这个骑士说得有道理。他只是在寻找一个对手罢了,并无意泄漏人类的军事机密。一个强者总该有自己的对手……如果强者的敌人总是比他弱,那么这个强者将在不久泯然众人。这不违背正义,反倒是贯彻了骑士守则。一个骑士,如果不去变强,挂着爵位有什么意义?”
“可惜啊。人类中总有那么几个渣滓,曲解了骑士守则,还在虚伪地宣扬正义和荣耀。”
霜雪镜愣住了。他从未听过澜音用这样冰冷的语气说话,不免打了个寒战。
“你冷吗?”
“不不不,我不冷。今天……天气挺暖和的。”
——澜音的语气,一点也不像人类,倒像是……睥睨众生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