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已经快午夜了，家里一片狼藉。李警官在逮捕糜飞的同时想必也在查找那些钱的下落。电视机翻了个身躺在地板上，电视柜被掏了个空，床向外移了一米多，沙发仰面朝天地倒下了，几处有散落的爆米花，茶几上面还有半包完好的。我掏出一粒轻轻一弹，潇洒地用嘴接住，自我感觉好极了，总算还是没有在派出所里过夜可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吃了几粒爆米花，再到卫生间里洗了个澡，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然后找出糜飞的电话本，拨通了狄香的电话。
“喂，谁呀？”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好辨认。
“是我。我没事了，现在已经出来了，跟你说一声。”
“哎？真的？太好了，我正在担心你呢。真是太好了，没事就好了！”
“你现在在哪里？还在昨天那地方跳舞吗？”
“不，我今天休息。现在你要睡觉？”
“现在我只想要你，能来吗？”
“你好坏，你在哪里？”
“我在家。”
“好的，我马上就来。”
不错，她既然是Linna，是这套房子的旧主，当然不用问我就知道我家在哪里的。我放下话筒时想到。
但是我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内心深处是真的期望她的到来。我怎么会期望见到陷害我的主谋呢？猛然间我发现不能让自己胡思乱想了，上次就是胡思乱想而把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结果害得自己蹲了半天班房。一个人不能犯相同的错误，我努力提醒自己。
从小到大我都有个感觉，就是这个世界总会有些出人意料，它决不会让你随便把一个事情的可能性都完全考虑周全，以至于这个世界充满了精彩的意外。事实上很多时候我认为已经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了进去，最后产生的却是一种看似完全不可能的后果。这个世界如果有操纵者的话，不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就是一个固执得永远不让读者猜到故事结局的悬疑小说作家。按照科学的说法，这似乎叫世界的未知性和不确定性，是么？
狄香的到来方式就是一个让我意外至极的例子。当我把门打开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大号旅行包从我的头顶上飞进屋里，然后狄香——我甚至还没看清她穿什么衣服——猛地跳进我怀里用手搂住我的脖子，两条让我心跳不已的玉腿缠着我的腰，嘴唇狠狠地压在我的嘴唇上，一股让我脚疲手软的香味迅速将我占领了。我手足无措起来，最后还是屈服于自己的身体需要，慢慢地用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按下了房间的灯开关。
看来历史要重演，我对自己说道，我实在是个没用的男人。
过了良久我才极力把我自己的身体和她分开，说道：“那么你……”“别说了，”她用手捂住我的嘴，“听我说。我真的很担心你，相信我，真的。我本来以为没什么，但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惦记你。我发现让你当替罪羊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当你被警察带走时我后悔极了，我难过得要哭出来了。”
她坐起身来，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前，让我体会她的心，而我却只感到她的乳沟很顺手。
“你让我当替罪羊？”我尽量让我的声音显得冷酷，但身体却不听从理智的安排，反而坐起身来搂住她。
“如果我说我是这个事情背后的真正主谋，你会恨我吗？”她温柔地用双手揉着我的肩膀，说道。
尽管我知道她就是陷害我的主谋，但我却不可思议的一点都恨不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恨得起来？反而我却希望现在最好什么都别说了，就这样静静地搂着她，享受她身上的异香。这个景象看起来一定很奇怪，一对互相搂抱的赤裸男女在说的是一个谋杀、盗窃和互相利用陷害的阴谋。
“告诉你，”她柔柔地说，“你是个可怜的大傻瓜。”
“Linna？”我总算还是没有忘记上回的教训。
“我就是Linna，这个房子原来是我的。”她坦然地看着我，“糜飞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就凭他还配追我？还想来利用我？哼，他连做同谋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不是同谋，又是什么？”
“相互利用吧。糜飞那小子实在没什么心底，被我几句话就套了出来。他们以为利用我，却不知道我在利用他们。你的出现却出乎我的意料，于是我决定趁机挑拨他们的关系，先让钱铎那小子消失掉，再让糜飞去顶上，反正他是不会把我供出来的，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
我瞟了眼在地上的大旅行包，想到了什么，揶揄道：“于是你干脆把我也牺牲了，落个耳目清净？”
“不，不不，”狄香看来有些急了，“那是他们的主意，我本来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但是昨天晚上和你在一起后我就不那么想了，我想、我想我从昨晚就开始喜欢你了。”
“是么？”我冷冷地看着她，不敢确定她的话是真是假。尽管我认识她只有二十多个小时，但是感觉却像认识了好多年一样。忽然间我想起一个问题，“你既然是咖啡馆的老板，又怎么去做领舞女郎？”我问道。
“我喜欢跳舞。”她说，“我喜欢在台上领舞的感觉。那种被别人——很多人用羡慕和带着色情意味的欣赏目光盯着是很刺激的事。”
我不再说话了。我还有什么问题好问？难道要我问“你为什么那么香”之类的屁话？上回我要问的问题没有问出口，这回却干脆没有问的必要。这个世界真他妈的会开玩笑，枉费我花了那么多脑力精力想出的疑问，这会儿却居然毫无价值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整个事情和我的推理没有太大出入，但就算推理正确又有什么用，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看来我从侦探小说中学来的推理能力只配当作狗屁。天生聪明的，天生能干的，不如天生运气好的。我想起了这么一句老话。
而且听着狄香，或者Linna的娓娓道来，我不仅没有受害者的愤怒，反而像一个自豪的丈夫听自己能干的妻子如何在工作中胜过她的同行和竞争对手一样，居然有点得意洋洋。我不禁为自己这种奇怪的变化暗暗心惊。
“你爱我吗？”狄香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的轮廓在窗户透进来的微弱街灯的映射下像雕像一样迷人。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毫不回避我怀疑的眼光，似乎恨不得把灵魂展现给我看。
狄香用手撩着我后脑勺上的头发，仰头看着我，“你爱我吗？”她又问道。
我避开她撩人的眼光，希望理智能控制自己。狄香又用嘴唇在我脖子上轻轻地擦了一下，弄得我直痒痒。“爱我吗？”她问道。
“好啦，别闹了。”我干脆躺下，但狄香不依不饶地追着趴到我身上来，两个乳房压在我的胸前很是舒服，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直到盖住我的脸。“爱不爱我？”她追问道。
我用手理开她扫在我脸上挡住我视线的头发，想看清楚她的脸，我终于发现要自己对一个赤身裸体、趴在我怀中、对我说爱我的美女说“不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我爱你。”我用大拇指顺着微弱的光线在她脸上勾画的轮廓边缘滑动，“至少现在是。”
“那趁你还爱我咱们就走吧。到国外去。好不好？我已经把钱在黑市上换成美元了。”
“什么？你可是罪犯呢。”
“算了吧。少在我面前装他妈的好人了，我连你有几斤几两都琢磨透了。”狄香在我耳边喃喃道。
“那你的咖啡馆怎么办？”
“嘿，那破店没哪一月不亏的，我早就想把它送出去了。你走不走？不走拉倒，我自己走。”
“走？嘿，”我冷笑一下，“你走得掉吗？现在从钱铎和糜飞身上都没有找到那笔钱的线索，警察就等抓你呢。”
“警察？怎么会？”
“还不是我说的。”我将我在派出所里与何德和李警官的事跟狄香说了，“咱们就算互相陷害一次，扯平了。呵呵。”我半开玩笑说。
“笑个屁，现在怎么办？”
“凉拌。”
“我说真的。”狄香坐了起来。
“你急什么？好办，好办……”我想起了我和何德以及李警官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机场的一个朋友联系了下，他是机场贵宾接待室的管理员，我每次乘风外出都是通过他主管的通道，因为这样可以省去许多诸如安检之类的麻烦事。
然后我把狄香带到一家西餐厅用早餐，这个地方大概距离狄香的咖啡馆有两条街。
“干吗非要到这里？这里不好吃。”狄香用叉子将生煎鸡蛋插得像蜂窝，就是不肯动嘴吃饭。
“一定要到这里。”我非常自信地说，“附近能用早餐的地方我都看过了，不是不卫生，就是太贵，这里是最合适的。”
“早知道在这里吃我就在家里自己做。现在除了没见过世面的老土，谁还吃西餐这么难吃的垃圾？”狄香赌气把刀叉往桌上一扔，不吃了。正好这时她的手机响起了，我看了看表，同我和何德预约的时间，一分钟都不差。我不由得一笑。
“喂，谁呀？……我是……什么！……天，我马上过来，马上！”狄香的语气透露着不常见的郑重，脸上那种随时带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不见了。
等她挂掉电话时我问：“怎么了？”
“那破店居然还遭贼，我得马上去一下。”狄香看来很急。
“一起去。”我说。
咖啡馆外李警官正和几个警员做现场封锁。何德也在一旁，混迹在几个明显是宿醉未归的街头小流氓之间看热闹。看见我和狄香的到来他俩都冲我一点头。
咖啡馆的卷帘门被强行拉开了一半，人蹲着就能进去。里面的玻璃门看来已经给敲碎，玻璃碴都洒落到外面来了。一个警官走过来对狄香敬了个礼，说：“狄香小姐吗？我就是刚才跟你联系的那位。你的店今天凌晨四点到六点期间被窃贼光顾了……”还没等他说完，狄香就把手提包往我怀里一扔，跑向被毁的店门。“你干什么？”我嚷道。
“你别他妈的来烦我。”她头也不回地说，一蹲身子就钻了进去。
何德和李警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我身边了。“怎么样？”何德问道。
“没问题，你们呢？”我问。
“全按计划进行。”
“进去看过了？”
“看过了，里面除了个保险柜外其他都没什么。”
我笑了笑，慢悠悠地点上一根烟，再认真地理了一遍思路，最后确定自己的计划不会有任何漏洞。这时我的心情是这四十八个小时以来最为悠闲的。
这个计划非常老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就在福尔摩斯《诺伍德的建筑师》一案中用过。稍有不同的是福尔摩斯用的是假装纵火的方式将藏在建筑物暗阁里的罪犯逼出来，而我的计划是用假装窃案的方式将藏在咖啡馆暗阁———那扇镜子后面大得可以藏几个服务生的地方——的钱逼出来，这还多亏狄香的那个玩笑提醒了我。当然，像破坏卷帘门、砸碎玻璃并在室内制造窃案假象的任务都是何德去干的，从现场的情况来看也许是他手下那几个街头混混也说不定。这事也只能他去干，我要稳住狄香，李警官则不能知法犯法，再说私家侦探难免会有犯法的时候，这连福尔摩斯都不能幸免呢。
“万一她不把钱带出来怎么办？”李警官问道。
“她会的，除非里面根本就没有钱。”我吸了口烟，自信满满地说，“如果你知道一个地方不安全，你还会把你最值钱的东西放在那里吗？再说她已经看见十来个警察正在离她的赃款不到十米的地方逛来逛去，她不可能还把钱放在那里的。”
果然狄香出来的时候带着个大包，看得出来里面的东西很重。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残忍。
“要我帮忙吗？”我伸出手去想帮她一把。
“走开！”狄香将我的手挡住，不让我碰这个包。
“里面是什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