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支烟,将情绪平静下来。挥霍的钱已经收不回来,但起码得想清楚来龙去脉,不然就冤到家了。唔,我开始在心里反复念叨着:钱铎,狄香,彩票,同一处见面地点,钱铎,狄香,同一处见面地点,彩票,钱铎,狄香……等等,钱铎和彩票!那个多嘴的保安告诉我钱铎因为彩票金额遗失而被收审过!我忽然想起昨天下午看到的电视画面:一个家伙用紫色的公文包挡住头,匆匆走出警局……紫色的公文包!
钱铎见我的时候还是用的紫色的公文包。
他就是那个人!彩票金额遗失!
这不是玩笑!这是个圈套!我感到背心有点发凉,乖乖不得了,这回玩得真******大。
没有玩笑,我敢肯定,钱铎就是钱铎他自己,甚至用的是自己的真实姓名。那么,这一切的目的何在呢?
为了那六百万!一定是这样!他设法让自己中奖,私自将六百万取出,再转给我,利用我作为掩护。然后等风头过去之后再设法将我账号上的钱取走。
那他为什么要找上我呢?尽管有空调不断地吐冷气,我还是感到额头上渗出汗水。
看来似乎已经不大可能找得到钱铎了,现在的关键是狄香。等见到狄香之后至少可以知道她和钱铎的关系。我想。
我看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不仅狄香没来,准备原料的服务小姐也没把咖啡端上来,这也太慢了吧。
“喂,服务生!”我叫道。
没人回答。
透过茶色玻璃,窗外的世界一如既往。车还是车,人还是人,树还是树,草还是草,和昨天的情景一样。
但不同的是整个咖啡馆里只有我一个客人。
“服务生!”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对了。
还是没人回答,也没人上来招呼。
我走下楼去,发现刚才还在卖力做清洁的男侍者、几个闲聊的女侍者,以及那个笑嘻嘻的招呼我的女侍者,统统不见了。
“有人吗?”我问道,声音有点颤抖了。
没人。
空旷的咖啡馆里回荡着我的问话,我不安地四处张望。手足无措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我简直再合适不过。
“滴滴滴……”手机忽然响起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掏出手机:“喂!”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
“喂,是谁?糜飞吗?狄香?”
“嘟……”电话被挂断了。
一种莫名的东西卡住我的脖子,让我说不出话,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我的侧后方有个人影,无声地站立着。我扭过头一看——
一面硕大的落地镜子嵌在墙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透过镜子看去我的脸色白得发青,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大厅里,感觉有点像在一片平静如海的沙漠里插入了一根仙人掌。不仅不能填补空旷,还打破画面的和谐。
如果我够流氓的话,这时肯定会将咖啡馆里的杯子、盘子、灯泡砸个粉碎,然后将收银台拆下来,再将音箱和电视席卷而去。可惜我功力还没修炼到家,我只好狼狈地跑出门外,企图逃避咖啡馆内异样的气氛,同时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失踪的侍者们。
一个摆烟摊的小贩正在太阳伞下打瞌睡,两个上班族正在匆匆地边走边说着什么,一个小男孩牵着条狗从我身边快跑过去。在上午明媚的阳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很平凡和静谧,咖啡吧里的怪异气氛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但不管怎样侍者们的消失确实是事实。一辆的士慢慢靠在我面前减速,大概以为我想打车走人。我的确想一走了之,但却忍住了。
“别慌,别慌,我能处理的……”我试图用拿破仑·希尔的心理暗示法使自己保持冷静。
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占线。糜飞的手机也在关机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从后面蒙住我的眼睛,“猜猜我是谁?”一个声音在背后娇笑。
听到这个声音让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狄香终于来了。这时候遇见一个认识的人让我感到轻松不少。尽管我认识她不超过十八个小时。
我抓开她的手,回头看去,她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没有想到吧?”她说,“给你开个玩笑。”
“什么?”
“嘻嘻,”她笑着回头喊道,“都出来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到咖啡馆里一面镜子从里打开,失踪的侍者们鱼贯而出。
“告诉你,可怜的小傻瓜。我,就是这里的老板。”狄香一字一句地说,“想好问什么问题了吗?”
刚才想好的一百万个问题现在一个都记不起来,我只好不争气地傻盯着她看。也许是迪厅的特殊气氛和暧昧的灯光的缘故,昨晚她看起来简直就是克里欧佩特娜。然而现在在明媚的阳光下狄香看起来像是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我荒谬地试图将现在一脸阳光的她和昨晚那个像蛇一样的身体联系起来。
在这种时候我居然可以想这些,也许我******天生就是个不可救药的色情狂。
“我们还是到里面去说吧。”狄香居然会被我看得不好意思,看来白天和黑夜对某些人来说是两个世界。
还未等我回答,一辆警车驶来停在我身后。天,千万,千万千万别告诉我是来找我的,我想,特别是这个时候。
一个满脸胡茬的警官走下车来,严肃地打量着我。
“你是糜森吗?”他问道。
“是我。”我有些忐忑不安地说。
“对不起,”他瞟了眼靠在我身边的狄香,“你得跟我走一趟。”
记得鲁迅曾说过一句话,原话记不得了,意思是说这世上有许多可变好也可变坏的事,但它们往往朝坏的方向发展。我当时不由自主地想到这句话。看来不仅仅是人,连事情也是从恶容易从善难。
“什么事?”我松开狄香光滑白嫩的小手,突然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感觉她的手了,我不吉利地想。
“有人告你诈骗。”
“什么?”
“你用支票结账,是不是?”
“是。”我只能点头。
“那是一张空头支票,你的账户里面只有一块钱。”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变大了。
空头支票?怎么可能!就算钱铎没有把钱给我,里面还有将近二十万块钱。
我回头看看狄香,她看起来可怜极了。“没事,”我拍拍她的肩,试图安慰她,也可以说是在安慰自己,“我很快就回来。”我很没信心地说道,扭头看看胡渣警官,他的眼光锐利得让我不敢直视。
“我跟你走,但我得跟我的律师联系一下先。”我突然想到了何德。
在那个闷热的警局房间里胡渣警官一脸庄严地听完我的奇遇。我尽量把事情讲得不那么荒唐,甚至挖心掏肺地把我心中的那些疑问都讲了出来,但看来并不太成功。
“你的故事有不少吸引人的地方,”他紧皱着眉头说,“不过坦白地说我并不怎么相信。首先,你从没买过彩票,却有六百万从天而降,如果把你换成我,你会相信自己说的吗?其次,我们和银行仔细核对了几次,毋庸置疑你的银行账户是空的,你账户里的钱几天前已经被提空了。而你的银行至今没有收到一分钱的汇款。第三,以上都是由那个钱铎引出的,但那个人究竟是否存在还是个未知数,我的意思是说,也就像你自己分析的那样,他究竟是不是那个真正的钱铎,恐怕还要打个问号。而且他给你六百万的事也只有一个证人——你自己。”
门突然打开把我吓了一跳,一个光头钻了进来,“哈,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何德笑着对我说。
“哟,原来是何队长啊!好久不见,怎么成律师了?”胡渣连忙站起身来。
“呵呵,小李子不也变成警司了,我老头子就不能变变吗?”
“哪里哪里,还是全靠当年何队长的提拔喽。”
“弟兄们现在怎么样了,今晚约出来喝酒如何?”何德说。
“呵,你想干什么?你这是公然和办案人员拉关系,精神贿赂么?”胡渣开玩笑说。
“怎么样?”何德扭过头拍拍我的肩膀,“他没有逼供吧?他要敢咱们就告他。”
“没,”我也开了句玩笑,“他还来不及动手段,我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哈哈……”何德和胡渣李警官都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
屋内本来紧张的让人窒息的气氛一扫而空,何德的到来让我和李警官都轻松不少。刚才还像黑脸包拯的李警官现在也和普通人一样有了人情世故和客套。尽管看上去有点虚伪,但总比直来直往得像近身搏斗的审讯更容易让人接受。看来李警官以前还是我委托律师的下属。事情似乎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差。
“好吧,”何德收起笑容,“还是先办正事,你再把事情讲一遍给我听。这倒也算是怪事——当事人背着他的律师把事情先给审讯他的警察说了。”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到隔壁去讲。”李警官插了一句。
“不用了,”我说,“我什么都讲过了,再讲一遍也无妨。”于是我老老实实唠唠叨叨地把事情又讲了一遍。
“唔,问题关键在钱铎身上,”很明显李警官的态度比刚才友善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他听出我并没瞒着他什么,但更可能是何德起的作用,“既然他有案底,要找到他应该并不是难事。不过今晚要委屈你在这里过一夜了。”
“咦,你这算什么?”何德有些不满了。
“何队长,酒可以陪你喝,但也要在这件事之后,公事还是要公办嘛。”李警官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状。
“好吧,你得把最好的铺位让出来给我的当事人。”
“没问题,这你放心。”李警官堆着笑说。
“哼哼,”何德扭过头对我说,“你放心在这里住一宿,就当是体验生活,最多到明天这个时候就没事了。”
“我能跟我兄弟说一下吗?”
“没问题,我帮你联系。外面的事情都由我来解决,律师费什么的过后算也不迟。”
到这个地步我也知道不能逃脱被收审的一劫了,只好灰溜溜地跟着个副官走进隔壁的看守所。
布满灰尘的日光灯趴在天花板上咝咝作响,发出的青色光线把整个房间铺成冷色调,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房间里只有一个便盆和一张床。便盆倒是干净得很,床铺却潮得可以拧出水来,空气也潮湿得可以自行降雨,并且其中还弥漫着一种类似腐烂的气息。要不是有视觉器官做诠释的话,我一定会以为自己误入热带雨林了。我看着这个被胡渣李警官称为最好的房间,不禁冷笑起来,实在很难想象最差的房间会长成什么样。
“喂,何队长捎给你的烟。”一个满脸横肉的看守走过来扔进一包红塔山。
“谢谢。”看来还是对我有点优待,居然还有烟可以打发时间。我感激涕零地接过香烟,开始躺在几乎是水床一样的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眼光毫无目的地在像旷野一样空旷的天花板上扫来扫去。扫描了几个轮回之后,混乱的大脑在尼古丁的帮助下总算平静下来。
李警官不完全信任我是可以理解的。要换成是我,我也不会相信这种荒诞的故事,不管情节如何细致逼真。
找到钱铎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如果钱铎死不承认怎么办?如果钱铎现在彻底蒸发了又怎么办?在这个世界要让一个人彻底蒸发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我冷冷地想道。
早知道会是这样就真应当好好问问狄香,我忽然自怨自艾起来。可惜我自己太不争气了,如果两个小时前问清楚的话,现在至少可以知道狄香和钱铎的关系。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自己都在蹲点,还问个什么鸟屁!再说狄香也来个死不承认又如何?我无奈地摇摇头,整个事情只有我一个是知道全过程的证人,而我自己却是个重大嫌疑犯。
忽然间我想到,钱铎也应该和狄香一样没有理由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他的借口只是一个我从未做过的事——买彩票用的我的身份证?我从来没有买过任何彩票的。
我狠狠地将烟头摔在地上,无缘无故地发起脾气来,气自己怎么没有早想到。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周全了,准备了一百万个问题来问狄香,却没有想到如何在钱铎身上找缺口,甚至放过一个如此低级的漏洞。
一定是有人告诉他们的,而且多半是同一个人!
他们是同谋。这是一个阴谋,目标当然不会是我——我算什么东西?一定是为了那六百万的巨奖。
我重新点上一支烟,整理一下思路。
一个人,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知道我的身份证号码——甚至有机会偷得我的身份证将我的银行账户提空,知道我的习惯,知道我贪财好色的弱点——这一点可以忽略,这是绝大多数男人的通病,还知道我关于彩票的理论。
甚至还知道我的行踪!夜总会老板不可能告诉警察我在某某咖啡吧,只可能是这个人告诉给警察的。
这个人无疑是非常了解我的,简直可以说是我很亲密的人,也是我很信任的人,可以让我放心将几百万都托付与他——不然如果我昨天亲自打电话到银行查询的话就没有下面的事了。
只能是糜飞。
我得说要承认糜飞为钱而陷害我是一件不太舒服,甚至有点痛苦的事。糜飞是这个城市里我唯一的亲人,但正如福尔摩斯所说:“当一切可能性都排除之后,剩下的不管看来多么不可思议,都是事实。”
只要是他,一切疑问都可以解开,一切缺口都可以合拢。
一个可怕的模式在我脑海中形成。
钱铎在电话中引诱我上钩,糜飞在一旁怂恿我去,然后钱铎把钱汇进我的账里,糜飞再把钱取走。那个账号是我和糜飞的公用账号,他知道密码的。钱铎在见我面之后立即自行蒸发掉,距离现在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简直飞美国都到了。
糜飞在我跟钱铎见面之后将我引进迪厅挥霍并不存在的钱,让我成为诈骗犯,再将我的行踪告诉警察,让警察及时将我和他隔开。如果我没想错的话,糜飞现在应该在飞机上了。
不对。糜飞不可能事先知道我会让钱铎将钱汇进那个公用账户,而且六百万的巨额汇款一定会引起人们的高度注意,所以他们很可能从开始就根本没有打算将钱交给我,而只是装装样子而已。关键是靠糜飞在电话中作戏让我确信已经拿到钱了,在那种时候我绝不会坚持自己跑到银行去查账的,我的心理一向脆弱得很,糜飞是知道的。而万一我不上当坚持自己去查账,那么糜飞可以解释为他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以调剂无聊的生活等等。
一切都天衣无缝。
那么狄香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呢?她看起来好像无足轻重的。
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她知道我关于彩票的理论?钱铎为什么不和我在其他地方见面,偏偏在她的咖啡馆里?还有为什么会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玩笑?
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毫无必要地牺牲色相,甚至不惜和我上床?
看来狄香也许根本就不知情,她是被糜飞和钱铎利用和我见面的工具,就像我是转移钱和警察视线的工具一样,狄香就是转移我视线的工具。他们利用狄香在嘉佳大楼旁的咖啡馆和我见面,确保不会被人打扰,第二次则让我出现在咖啡馆确保我不会乱跑而被警察漏掉。至于她跟我做的事就只会是她自己想做的了,不过反正她不知情,就无关紧要。她不会知情,多一个人就少分一份钱,这道理我想糜飞他们应该知道。
我忽然想,要是把糜飞换成我,我会为了六百万而陷害他吗?
答案是不确定,换成不好听的说法就是“有可能”。六百万,天,简直可以让我把自己的灵魂兼肉体都交给撒旦了。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斜眼望去,一个看守正在开门让何德进来,他的头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青得发亮,像个电压不足的8W灯泡。
“什么事?”我不等何德开口就先问道。
何德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词汇。末了,他开口道:“这里还好吧?”
“不错,”我故意望了望四周,冲他一笑,“简直不错得很。”他也忍不住笑了。
“我想问你一句话,”何德收起笑容,“你真的告诉我全部事实了吗?”
“当然,怎么?”
“真的么?”
“真的。全部事实!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叹了口气,“好吧,问题是现在出了个状况。事情比原来估计的要复杂。”何德用罗伯特·巴乔般忧郁的眼神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