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洗澡,不方便开门,等下我下来给您赔罪!”
“少跟老子来这一套,开门!”
操,老鸡巴!“您等我穿下衣服。”
我把半袋肉拖到阳台上放起来,锁上房间门,把头送到水龙头下冲了冲,拿莲蓬头冲了地板,盖上马桶盖,飞速拖了地上编织袋拖过的痕迹,开门。
老头不进来,口气好了:“水都漏下来了知道吗,滴答滴答的,平时用水注意点,这都是老楼了,不行就在卫生间里做个隔断,用破衣服破布先铺上也行啊。”老头下去了。
他居然就下去了。我擦洗房间地板,把脏水都倒在马桶里冲掉,冲洗阳台。
想过要不要把小王八的眼珠挖掉。拖着一个编织袋出门,究竟不安全,我决定分批把肉扔掉。去上班时,去吃饭时,去上网时,都可以,随机几斤几斤地扔在沿途垃圾桶里,就算这样可能暴露我的生活路线,那又怎样?我先把金娜的衣服剪碎了,扔到网吧楼下的垃圾桶里。等我上完网,街舞仔和钢琴仔都还没回来,真是老天有眼。
剩下的血被、血垫被、血被单怎么办?
他们大概在第三天晚上突然离去,我考虑过要不要立刻搬走,说不定他们发现了什么,但我又断定这只不过是年轻人做事不着四六。
10.
挖掉小王八的眼睛太残忍,我把它捞起来,小王八使劲扇了几下尾巴,作为一条好久没吃东西的金鱼,还算比较有力的。我把它包在一个垃圾袋,垃圾袋实在太大了,包了几圈,完全察觉不到里面还裹着小王八,就是一团软绵绵的尼龙纸。
我捏着一个汤匙下来的,在花坛里挖了个坑,把尼龙纸放进去,汤匙也放进去,又手把土掩上,踩了一脚。
要离开这么些天,还是把它埋了吧。我特意记了下它葬在哪棵小花木下面。
那天在地铁站,男女朋友吧,男朋友抱着女朋友,把她悬在轨道上,远处,地铁来了,风先涌过来。女朋友嬉笑着,敲他肩。灯光扫过来了,女朋友还笑——害怕了——尖叫:“放下放下!”男朋友笑着把她转回来,地铁慢下来,势大力沉地往前缓冲,男朋友不笑了,飞快地转身,把她往轨道里一抛,地铁发出刺破耳膜的刹车声,反应快的人同时拼命尖叫。女朋友立刻变成了残骸,弹出很远,有些肉块掉在月台上,不过没看见一点血。
我吓到了,原来杀人这么恐怖。我不能让别人看见杀人。
那男朋友不见了。月台上有人晕倒、吐、尖叫、跑到车头去看。这些我都想干,他们好像我的化身,结果我只是喝醉酒了一样跑出地铁站,打车去上班。我跟王科说了这事,他不信。
我闻着满满一车厢人气,气窗打不开。跟我的椅子背靠背的那把椅子上坐着两个人,转过头只能看见他们披着毛皮的头盖骨顶部。
“你把鞋穿起来,太臭了。”
“不臭啊。”
“你的脚太臭了!”
“我的脚不臭,我天天洗”
“你自己闻闻,那是你袜子。”
“袜子我天天换。”
“你有这么多袜子啊天天换?”
“很多双,几十双吧,你难道会没有?”
“我怎么会有,你有三十双?”
“可能都不止,我也没数过,换下来堆在一块儿,真的像山似的,放洗衣机里一块儿洗,满洗衣机都是袜子,绞啊绞,哇,全浮着,晾起来要半天。”
斜对面有个穿制服的西瓜脸女人看着很脸熟,拿着纸巾掀起额发抹汗,擦颧骨,抹鼻翼,擦下巴,抹脖子。她发现在看她,瞟我。
我要坐八个小时,车窗外面的景色流水线般连绵不绝。
一个十三四的小孩走过来,还很矮,提前壮实了,神情像四十岁的江湖汉,左手拿着一根铁刺,套着一个可乐罐,摇着可乐罐唱着歌走过来,他穿着踩塌鞋帮的球鞋,火车摇晃,他跟着晃,顺手摸坐在外座的每个女人的光手臂。
西瓜也被摸了下,她愣了下,小孩早就走过去了,她皱起眉毛轻声咒骂了一句。这个小孩我也觉得眼熟,警惕地看着他走过去,他的球鞋眼熟。
又一次跟西瓜对上眼,我鼓起勇气笑了下,她也笑了下说:“你……”
我走过去,还是那股香水味:“你是那天XX公园,我们见过,那位吧……我属狗。”
“哈哈,”她高兴地大笑起来,一个劲地点头说:“是啊是啊,你是,我刚才看着就觉得像,你怎么一个人,去出差啊?”
“我去看朋友,你出差?”
“看朋友?”
“你出差啊?”
“是啊,好烦啊,你怎么又在看书啊,什么书啊?”
“玩转绕口令。”
“什么书,什么绕口令(翻过我手里的书看封面)?你看这样的书干吗?”
“随便翻翻,挺有意思的。”
“噢,你喜欢看书,看书好,你去哪里啊?”
“你去哪里啊?”我已经想好,她说去哪里,我就说也在那里下。
火车慢下来,进某个站了,列车员走过去顺手锁了厕所门,她没看到刚才进去了一个人还没出来,我等着等会儿砰砰砰的砸门声。
2009.4.22—5.14
比多的小说
比多,1981年生,河北衡水人。现居北京,影视娱乐业供职。印有诗册《我生也晚》。
让我们来点刺激的吧
我知道吴楠有办法,能搞到一点“叶子”。他经常给我卷一支“特别的”。
他先从我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用手指轻捻,其中的烟叶纷纷掉落,然后把烟叶与粉末状的“叶子”混合,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混合物装回到香烟里,蹲一蹲,最后将头儿像农民卷烟那样拧一个纠纠,递给我。整个过程中他不停地和我说着Mark Knopfler的烟草嗓。说他那把牛逼盖世的吉他。
我吸着特别的香烟,有一搭无一搭地听他吹牛逼。直到他说,让我们来点刺激的吧。我在烟雾缭绕的环境里没听清或者没弄清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于是我说,什么?他说,让我们来点刺激的。什么刺激的?吴楠嘿嘿地笑,然后拿出了一把手枪。虽然我飞叶子飞得有点晕。但是一把手枪,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这是一把左轮手枪,虽然我之前从没见过真正的手枪(我想用“活生生”
这个词,后来一想和枪不太搭配,只好用“真正”,“真正”的效果好烂),但是我看了那么多的杀手电影,有时候不是杀手电影也会出现枪。那么多的电影,那么多枪。我已经能基本分辨枪械的种类了。吴楠拿的这一把是左轮手枪。我拿过来看,很沉,大约和我那装满1TA片的硬盘重量相等。设计很简洁却给人厚重感,是木柄的。上着漆。我问吴楠,不都是6发子弹的吗?你这个怎么5发?不懂了吧?你知道左轮手枪为什么叫左轮手枪么?为什么?因为多数人都右手持枪,所以转轮设计成向左摆出。你看,说着他“咔”“咔”地给我演示了两遍。
所以才叫“左轮手枪”。少的是5发子弹,还有4发的。多的有十几颗。好啦,让我们来点刺激的吧。吴楠说着“咔”地摆出转轮,将五颗黄金色的子弹都倒了出来。然后又装回去一颗。并轻轻地把枪放在我和他之间的桌子上。笑着问,你听说过“俄罗斯轮盘赌”吗?
我在《猎鹿人》里看过。我说,我在《猎鹿人》里看过。靠,你还真是个影迷。想不想玩一把?
当有一个朋友把一把手枪摆在你面前,问你想不想玩一把的时候,会出现一种很怪的气场:这种气场让你根本无法去考虑生命、生活、爱情、死亡这些严肃的问题。而只想面对那把枪,我说想,很早就想了。吴楠说,我就知道你想。来吧。说着他右手拿起左轮手枪,用左手手指快速地滑动转轮。
“是我邀请的,就由我先开始。”吴楠说。“1/5的机会。如果我死了,要留下遗言,首先我不恨这个社会,它不值得我恨。我的死跟它毫无关系。另外,我爱小金。如果临死前能再和她做一次就完美了。”
吴楠将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两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还沉浸在那个奇怪的气场里不能自拔,我觉的这一刻特别不真实,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个他妈的恶作剧。那枪并不是一把真枪。但我知道吴楠,以我对吴楠的认识,那确确实实是一把真枪。也只能是一把真枪。虽然我他妈根本弄不懂我们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我们之间没有三角恋,我对他的小金毫无欲望;我也不欠他的钱,他也不欠我的;我们的父母关系很好,是老同事;我们也不是愤青,我们瞧不起愤青。
那他妈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要玩这个游戏……他扣动了扳机。“啪”那一瞬间吴楠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嘴唇缩成一个核桃,眼睛虚成一条线;我也抽搐了一下,几乎闭上眼睛——是一发空弹。
吴楠咽了一口吐沫,没有说话,慢慢地把装着一颗子弹的手枪放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然后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我。
孙一圣的小说
孙一圣,1986年生于山东曹县,2010年毕业于某师范化学系,2009年开始写小说,至今。
周二夜晚八点钟的四起凶杀案
1.凶杀案发生之前的那天早晨,赵明亮拐过第二个街口,走过一排排法国梧桐,零星的叶子飘落。快到家时,一群鸟儿骤然起飞,他望过去,大多不知名,除了麻雀。绕过木质栅栏,推开门,一阵风带进来些枯叶,赵明亮不会想到所有事情都是从这一刻起始的。
他坐在客厅里,太累了,却睡不着,费了老大劲儿才够着不远处的老式收音机。拧开,没有歌曲,净是些新华社新闻,还有社论。他倚在靠背上,抬脚放在桌子上,盛有一半水的玻璃杯晃啊晃的,溅出些许水滴。妻子从卧室里走出来,关闭卧室门。她整好衣服,打着哈欠,蹬着拖鞋晃过来,问他吃过饭没有。他合上眼不吭声,辨不清播音员说些什么,只有沙沙的声音数进来。
我去给你做饭。妻子说着扎起头发走进厨房。她回来的时候咬着一根胡萝卜,喀嚓喀嚓响,那声响像是一只跳啊跳的兔子。赵明亮收起腿,走进后院,拨开晾了好几天的衣服,接满一缸子水,开始刷牙。鸟儿开始飞,云彩撒丫跑,叶子簌簌落。妻子跟过来,看着他。兔子还在跳。他漱完口,数了数衣服,多了一件,然后,盯着妻子看。鸟鸣停止的时候,他拽下那件多余的衣服,走进房间,站在房中央,环顾四周,树枝不停地拍打着窗玻璃,好像所有的东西都静下来。
厨房里水壶开了,水汽冲天,吱吱响。
儿子呢?赵明亮冲妻子喊。跟在后面的妻子嚼着萝卜说,上学去了,一早就走了。走了,走了,都走了。他神经质地嘟囔着转来转去,即使掀翻椅子,打碎玻璃杯也不在意。妻子走上来拉住他。他甩开她的手。别碰我,你他妈别碰我。
他使劲喊,脖颈处青筋突起。
怎么了?妻子挡在他身前。
怎么了?他推了她一下。你说怎么了。他推了她第二下,她支撑不住,倒在地板上。你他妈说怎么了。他不再推她,跨过她的身体,走过去,打开卧室门。
妻子跟上来时,他已经将卧室翻箱倒柜,试图找出什么。散乱的衣服、皱褶的床单、堆起的被子和撕扯的窗帘都扔在地板上,乱糟糟的。窗户打开着,晨风一阵儿一阵儿地跑过来,吹起丝织物。
他藏在哪里?他还是冲她喊,他的右手搁在腰间。
你在找谁?你这是干什么。她说。她心生恐惧,害怕他那样做。
不说是不是?他说。
他的右手从腰里跑出来。她看见一把左轮手枪,她知道枪里有六颗子弹,如果一枪毙命的话,足够所有人死上两次。
他将枪口对准衣柜,说,在这里?一会儿又对准床底下,说,还是在这里?
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不要再胡闹了。妻子说着靠近床头柜拿起一把木制玩具枪,那是一周前他为哄儿子开心花一晚上时间做出的。
没关系,赵明亮嘲笑地望了望她手里的木制手枪说,我会让你出来的,我数三声,他瞄准衣柜说,我要开始数了,他双手握紧枪说,一,他定了定神,接着努力喊,三。
二,妻子说,还有二呐,你应该按照顺序趟过去,而不是跳过去。
你给我闭嘴,他扭头说,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呐。
2.打从开窗那刻起,石头就觉着必须搞到一把手枪。不能随随便便地将其杀死,必须用手枪毙掉他。他想。虽然这个想法由来已久,但最近却如头顶的乌云愈积愈厚。窗外的电线将蓝天切成一块一块的,远看像鱼塘。电话亭旁边站着一个人。李小蛇走过来,拖鞋吃地的声音一点点地如下午的阳光似的跟过来。她像以往那样轻侬细语。他拆开她的手,转身走回去,坐在床边,拾起先前抽了一半的香烟继续抽。李小蛇挡着窗外的白光,走过来,继续挡着光,在石头面前站了好久,突地夺去香烟。说:
你不是说你不抽了吗?
他抬眼望她,不说话,就那么望着她,像是月儿望星星。接着,低头扒拉了好一会儿才拾起另一支还算长的烟头。还没等他点燃,李小蛇再次夺过去,扔在地上,狠命地踩打着旋儿踩。说:
说过不抽了,就不准抽。
石头站起身,打开卧室门,穿过回廊,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窗外漫进来白天的光芒,呼呼风声止于玻璃外,啪嗒啪嗒的树枝敲啊敲的,像是远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他伏身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一个劲地摁键,不等荧屏确定换着一个又一个节目。他身体上变换着明亮的色彩。在CCTV6的节目里停留了一会儿,《让子弹飞》,他不明白这部电影为何才上映便被收进电视里。接着走,最后停在少儿频道里,《猫和老鼠》,他喜欢看那只愚蠢的蓝TOM跑来跑去,却始终一无所获。这一次JERRY又走投无路了,近在咫尺,突然而至的沙皮狗将TOM驱至一盏古式街灯顶端,放眼望去,吠声四起。
李小蛇走过来,靠着肩坐下,头埋在他怀里。嘤嘤地说着听不清的话。他放下遥控器,转着未盛满水的玻璃杯。棱角,折射。他想起好像是许久以前学过的几何及物理名词。我想给你说个事。她直起腰望着他说,这次清晰可辨。他无动于衷,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子扔过去,晃啊晃的,竟然没倒。他转过头,看着她,将停在喉咙里的水咽下去,说:
我想了很久。
想什么?你先听我说。她环顾四周,慌起神来,像是丢了心爱的东西,说,你把我送你的那只猫放哪了,我怎么没看到它。
我想给你说。他说。
你先等会儿,让我找找。她在那些他们都做过爱的房间里兜兜转转,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失望的表情,她问他到底把它弄到哪里去了。你不会是扔了吧,即使是不喜欢你也不能把它扔掉啊。
你听我说。他拉住她的胳膊再次坐下来。她手腕上的手链划破他的手。沙发的弹性让他们晃了晃才稳下来。
嗯,我听着呐,她说,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把它藏哪了?
我们分手吧,他望着窗外的风景说。
窗外的风还在呼呼地响,树枝仍在啪嗒啪嗒敲。电视里的猫和老鼠在嘀嘀嘀的节奏里追逐。即使是墙壁上钟表里秒针一格一格的走动声都显得异常清晰。
你说什么?她说,她不是没听清,而是听得太清楚,以至于都不敢相信。
他想再说一遍,但却被她阻止。好长时间之后他才问她刚才想告诉他什么。
她没理他,倚在靠背上不知所措,等她想起不能就这么待着试图干点什么时,发现他还在不安地盯着她。于是她将不知为什么还攥在手里的第一支烟头衔在嘴里,然后扒开眼前所有的东西找火,就那么一哄而散式地寻找。在她因搜索失败产生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时,石头打开火机为她点燃。她抖抖索索地技巧娴熟地一口一口地吸着烟,将烟灰弹进茶几上的空玻璃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