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橡皮:中国先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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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观点(2)

在“沈韩之争”中,丁龙根(疑为多人合用之名)曾对沈浩波说过这样一句话:“可别忘了伊沙的恩情,下次搞他的时候可别忘了‘今天’。”意味深长之外也让我们看到,“诗江湖”的性情、庞杂和无所顾忌的勇敢气息。而如此的争论循环往复必将导致的是下一次的短兵相接。比如2006年在武汉举行的第三届“或者诗会”上,于坚和伊沙在会下针对“现代化”问题就进行了长达两天的无边无际的辩论。

同样的,这样的争论迅速化解了看似团结的群体。“诗江湖”在后来几年中逐渐分化成几个不同的小型团队。盛兴、轩辕轼轲渐渐淡出,朵渔自成一体,尹丽川、巫昂退隐江湖。而新锐如方闲海、西风野渡、金轲、而戈的“小四人帮”(伊沙语)的团队和伊沙、徐江等老牌“诗江湖”诗人渐渐水火不容,互相攻讦。直到后来的鹿特丹事件、于坚伊沙断交。一次又一次的分裂,终于导致了“诗江湖”逐渐瓦解成了一个遥远的记忆。从诗歌走向的角度来理解,它实际上是民间立场的再一次分裂,它让诗人们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它对未来诗歌形态和生态的影响,不可忽视。

其中,真正有诗学价值和分量的一次争论,当属2004年发生在橡皮先锋文学网站的“韩杨之争”。双方围绕着竖的一首诗歌《妈妈和妓女》就自己的诗学理念进行了理性认真的探讨,其丰富性不亚于一篇严肃的诗学论文。这是一次难得的诗学讨论,由此引发的外围讨论就不在这里一一展现了。让人遗憾的是,这样公开、即时、富有建设性的高水平诗学讨论,在过去的十年中,并不多见。

可以与之媲美的,大概要算2007年陈仲义在诗生活发起的“论好诗的‘四动’标准”的讨论。得一望二、木朵、何三坡、白鹤林、子梵梅等数十位诗人都撰文参与了这次关于诗歌标准的大讨论。

2010年,诗人吕叶在衡山召开了第二届衡山诗会。十年一晃,物是人非。

2006年,由南京何言宏、黄梵等人发起了一份“2006年中国诗歌排行榜”,其中包括“好诗榜”10位和“庸诗榜”10位,让人略感意外的是,当年的风云诗人赵丽华“梨花诗”并未入选。“好诗榜”的榜首诗人是翟永明,而“庸诗榜”

榜首诗人是孙文波及其作品《与沁园春无关》。孙文波当即称这是在恶搞诗歌,并表示“他们这是在借名人之名恶意炒作”。

值得关注的是,在随即的2007年,荣登“庸诗榜”的诗人是伊沙及其作品《崆峒山小记》。南京师范大学博导何言宏称这一首“口水诗”,“比如诗的第一节‘上去时和下去时的感觉/是非常不同的’,明明是一句大白话,却非要分两行写。这已经突破了诗歌底线。”伊沙旋即撰文反驳,表示自己从来没想过在评论家中找知音,“他们懂什么,诗歌写得像对话,那是一种进步。”

有意思的是,在2007年的“庸诗榜”上,除伊沙外,徐江、春树和沈浩波等诗人也位列其中。相对2006年上榜的知识分子群落,第二年的榜单,明显带有某些说不出口的其他意味。换句话说,去年知识分子挨打了喊痛,今年该轮到你们民间写作受点苦了。这样的处理方式的确有不负责任的嫌疑,本来是一件娱乐性的事情做得一点也不娱乐,本来是可以充分表现幽默感的事情,却让人一点也看不到幽默。

如果要认真分析过去的十年诗歌历史,给它冠以榜单时代,或许并不是很过分的事情。从百晓生1998年拟出的《中国诗坛108将》开始,一个集体狂欢的时代已经降临到了我们身边。随之而来的各类模仿之作,排行、找座位的文章不一而足。通过媒体的包装、各类年终大事回顾,年度诗选的东西比比皆是。“庸诗榜”的出现,不过是在这些喧嚣之上,添加了可有可无的一笔墨汁。

同时期,“还乡团”这个名字,一时也曾闹得风生水响。2007年2月,14位诗人聚集哈尔滨,打出旗号“让诗歌发出真正的声音”,并诞生了号称“中国诗人第一部公约”的《天问诗歌公约》。该公约共8条,披诸网络和报端后,引发了巨大的争议,比如“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又比如第4条“一个坏蛋不可能写出好诗”,更是招来了诸多非议。

被《公约》定性为“坏蛋”的诗人沈浩波随后发表了《一群丧家之犬在给诗歌定公约》,直指发起人潘洗尘、老巢,他在文章中指出“这个人销声匿迹了很多年,开公司赚钱去了,赚了点钱,想带着银子杀回来,想靠钞票混进诗人的队伍”,并反称其为“还乡团”诗人。裹挟进这场争论的人数众多,无法尽数。

不过,这次争论中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早就可以从诗坛2005年后的流变中看到。商业和资本的介入导致诗歌刊物下半月刊的泛滥就是其中之一。《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林》等等,在那几年纷纷把自己的下半月外包出去,个中原因,不言自明。

荣光启在《当下诗歌“下半月刊”现状》(2009年)的对话中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我赞同他们为当代诗坛做了许多热心的事,但在感谢之余,也有疑问:

‘归来’的那些诗人,时隔多年之后,能否适应这个时代的诗歌意识?一些‘新归来者’由于不能更深地理解这个时代的诗歌演进,对这个时代怀抱偏见,不先修正自己、给自己补课,而是试图以过去年代的诗歌理想来‘纠正’当下诗坛。

以这样的意识和意愿来做大量的与诗歌有关的工作,其效果最终是什么?”

这问题的思维方式同样可以置换地询问2008年汶川地震后引发的一轮诗歌浪潮。狂飙猛进或者委身资本,在我看来,还是源于个体对诗歌的要求、理解和期待不同,而在缺失标准的环境中,有枪便是草头王的心态,又必将造成新一轮的无休止的阐释、辩解和争论。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中坤国际诗歌奖、珠江国际诗歌节、青海湖诗歌节、华语传媒大奖、芳草大奖等等或商业或政府的大手笔运作,我们的确可以看到资本和商业介入诗歌的力量,但正如荣光启的疑问那样,这股力量,能把中国诗歌朝什么方向推动呢?

西川在“2006年帕米尔诗歌之旅”的开幕式上是这样说的:“一种超越国家、种族和民族文化的藩篱直接诉诸人类心灵的对话不仅必要,而且可能,而与以经济利益为支点,谋求份额和霸权的市场全球化相平行还存在另外一种全球化。”

同样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过去十年来民间诗歌刊物、诗歌活动以及各类年度选本的情况。

2005年以前,各大诗歌网站和论坛,基本都保持着网络之前自办民刊的习惯。虽然很多家网站也有线上的电子月刊,但以一年或者两年一本的速度出现的先锋文学刊物,依旧吸引了众多诗人和评论家的眼球。我们为这样一份坚持和耐力记录下了一份并不完整的名单:《诗参考》(北京,中岛)、《诗歌与人》(广东,黄礼孩)、《葵》(天津,徐江)、《自行车》(广西,非亚)、《或者》(湖北,小引)、《丑石》(福建,谢宜兴)、《终点》(四川,刘泽球)、《水沫》(湖北,吴幼明)、《翼》(北京,周瓒)、《存在》(四川,陶春)、《新诗》(海南,蒋浩)、《东北亚》(黑龙江,杨勇)、《阵地》

(河南,森子)、《不解》(安徽,余怒)、《北回归线》(杭州,梁晓明)、《非非主义》(四川,蒋蓝)……

其中大多数民刊都有着十年甚至更长久的历史。面对网络,基本上是原有的艺术倾向和艺术观点照搬上网络,在开设网站和论坛的同时,这些民刊的主编,进一步吸引了来自五湖四海的诗人,在丰富原有作者群体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自己的艺术追求。在这段时间中,安徽的《诗歌月刊》以每年一期的形式,全方位为公众介绍了中国当代民间诗歌刊物的生存状态和艺术倾向,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资料。

同样值得我们一提的是徐敬亚2004年创办的《特区文学》“十诗人(批评家)联席阅读”以及刘洁岷2005年在《江汉大学学报》上创办的“现当代诗学研究”,两者一直延续至今,成果斐然。徐敬亚对此的评价是:“终止论争,埋头细读。”

新世纪十年来各类年度选本层出不穷,基本上都是以大包揽的形式在扫描当年的中国诗歌动态。从杨克的《中国新诗年鉴》和程光炜的《岁月的遗照》开始之后,至少有不下于十本诗歌年选在各大新华书店上架销售。长江文艺版、花城版、春风文艺版、漓江版、中国作协版、辽宁人民版都在争先恐后地企图占领图书市场。但让人遗憾的是,我们很少看到一个诗人的同一首诗同时出现在当年的不同选本中。这其中暴露出来的问题,让人深思。

或许敬文东在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2003年诗歌》序言中的第一句话是一个最好的注释:“任何选本都是妥协的产物,本书当然也不可能例外。”

我们可以看到,老民刊的复出和年选的大量出现,是网络时代诗歌大跃进的必然现象。同时,全国各地风起云涌的诗会产生的影响也不小。按照我们的划分,各种诗会包括诗歌评奖活动分民间、刊物媒体、官方三大块在齐头并进。比较有影响力且坚持多年的民间诗歌奖如柔刚诗歌奖(1992年设立,二十届)、刘丽安诗歌奖(1996年设立)、安高诗歌奖(1999年设立)、或者诗歌奖(2003年设立,五届)、《赶路》御鼎诗歌奖(2007年,两届)等等。媒体和刊物的诗会和奖项基本延续了新世纪之前的规模和趣味。从青春诗会到《十月》到《大家》

到《人民文学》、《诗刊》直到华语传媒(始于2003年),仍在继续切割、占据乃至影响着中国文学。

而官方的各类奖项依旧保持着腐朽、盲目的趣味和方式。小说、散文、诗歌,奖金及活动不少,各有侧重又内幕重重。

我们对中国先锋诗歌、小说以及网站的看法其实是简单明了的。那就是:网络时代的民间性、实验性和独立性。新世纪先锋文学的兴盛首先来自网络的自由发表,但与此同时,它从来就应该具备对官方的警惕,对体制的怀疑和对主流的傲慢。

新世纪已经过去的十年,让我们看到了更为广阔的未来和空间。从论坛时代到博客三年再到微博的即时,中国社会正在产生着前所未见的变革。如何把握先锋文学未来的走向,才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

从前文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民间刊物从线下走到电子刊物,又从电子刊物重新回到纸质或者说并没有放弃纸质,虽然媒介产生了变化,但其精神内核却从未改变。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诗人是通过“地下”刊物相互呼应,这种方式产生的“今天”、“他们”、“第三代”等等诗歌流派,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上的对抗意识。而在网络时代,快捷的交流方式,即时信息的同步传接、线上数据库的普遍建立,让民刊已经完全脱离了“地下”色彩。

从出版发行渠道我们就可以看到,手工油印的报刊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杨克《中国新诗年鉴》和蒋浩《新诗》这样以书代刊、民间出资、民间策划、自谋市场的路线。在正规出版社依旧无法开放的情况下,更进一步的探索将是民间刊物逐渐过渡到私人化的“独立出版”上来。在这方面,已经有了许多经验和成果。比如不是出版基金(周琦、锤子)、Sub Jam(颜峻)、黑哨诗歌出版计划(方闲海、而戈等)、坏蛋出版计划(张羞、小平)、小钨丝出版(张尹)等等。

我们相信,随着科技的进步,发行渠道的逐渐畅通,通过实体店代销、网上交易等手段,个人销售自己的作品已经成为可能。这也必将成为未来中国先锋文学在传播和生存上的一个重要手段。“不是出版基金”的锤子说的一句话在这样的背景下显得颇有意味:“一本严肃书籍发行量太大,就太不严肃了。”

同样类似的情况也很有可能发生在出版之外的领域。比如在新世纪十年里,诗人的交往方式由八十年代的书信、民刊转变成了更多的朗诵会以及各类诗歌奖项的设立。而我认为,就在不久的将来,更多的可能性是将以诗歌节的形式出现在公众和媒体的面前。过去十年中我们可以看到的各类诗歌节已经呈现了逐年上升的趋势。官方、媒体和学校主办的有青海诗歌节、中国诗歌节、北大未名湖诗歌节、武大樱花诗会等,还有大量的民间诗歌节也在不断的运行和操办中,比如高黎贡诗歌节(云南)、珠江诗歌节(广州)、诗歌人间(深圳)、或者诗会(武汉)、三月三诗会(苏州)、帕米尔诗歌节(北京)等等。

最后,我还想提到一些人。他们是在过去十年中相继离开人世的诗人和作家们。他们分别是:史铁生、刘宾雁、臧克家、张枣、杨春光、邵春光、梁健、余地、宇龙、马骅、江南篱笆、余虹、辛酉、马雁、小招、力虹、赵振江、周建岐。

其中,因病去世的诗人和作家分别是史铁生、刘宾雁、臧克家、张枣、杨春光、邵春光、梁健、江南篱笆、力虹、赵振江。

因其他原因离世的是马骅、宇龙、辛酉。其中诗人马骅是在云南支教的过程中,因车祸不幸遇难。而诗人宇龙则是在广州一次诗人聚会中,与歹徒搏斗时不幸遇难。

自杀身亡的诗人分别是余虹、余地、小招、马雁、周建岐。

愿逝者安息。愿活着的人,能够幸福。

2011.12.5

朵渔:新世纪十年,先锋诗歌内部发生了什么

朵渔/文

长期以来,先锋诗歌内部差不多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场域,外人难以置喙,内部热闹非凡。所谓“外人”,不仅包括那些对诗歌了无兴趣的贩夫走卒,甚至包括那些靠诗歌吃饭的教授们。在诗人们看来,这些看客其实是不在场的——他们不好玩,也不知道诗人们在玩些什么。诗人们到底在玩些什么?从一个微观的角度观察,在车水马龙的时代现场,诗人们就像天桥的艺人那样在撂场子卖艺。风格不同的江湖流派围成一个个圈子,赔钱赚吆喝。在这个奇特的文学景观地带,看客们貌似在看门道,内行却真真是在看热闹。

我参与这个现场差不多十年之久,在看热闹的同时,也时常有堕落为无聊看客的兴趣。敢拿“新世纪十年”这个大题目说事儿,的确需要点娱乐精神。

从现象上观察,新世纪十年是先锋诗歌代际分化最为频繁的十年。首先,在经历过1980年代的快意与灿烂之后,一些老“第三代”们纷纷进入沉闷的冬眠期。经过1990年代末那场秋雨绵绵中的纷争之后,他们又纷纷被激活。这一时期,六十年代出生的诗人已进入自己写作的成熟期,但吊诡的是,这一代诗人在文学史上的命名被拖延了,直到70后诗人的出现,看客们才将一个蹩脚的命名强行楔入“第三代”和“70后”之间——“中间代”。随后,诗歌史的命名进入一个便宜的轨道:70后→80后→90后→00后……好像中文诗歌这只老母鸡正好十年就下一只蛋。70后还算是“红旗下的最后一只蛋”,在命名上尚有的可说,在此之后的某某后就有些偷懒和讨便宜之嫌了。但文学史的命名总是先入为主,没多少道理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