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凤鸣淡淡地道:“你怎知不是犯人怕承担罪责,拒不交待,最后在事实面前,无可抵赖?”
“我承认,”唐意摇头:“你说的那种情况是可能存在的。但不可能所有人的供词都前后不一,所差缺额还惊人一致。这只能说明,这件案子的背后,还藏着一个主犯。”
而那个主犯,正是坐在她面前侃侃而谈的他!
她双目灼灼地盯着他,一副胜券在握,看他如何狡辩的模样。
“这不奇怪,他们都怕死,都想减轻罪责。”澹台凤鸣云淡风轻,见招拆招。
“那不一样。”唐意笑:“我是干这一行的,供词中哪些可信,哪些造假,我还会看不出来?”
“哦?”澹台凤鸣听出语病,眉峰一挑:“你干哪一行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并不如何强烈,脸上还带着一抹浅浅的如沐春风般轻松的微笑。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他有多么紧张?
唐意一窒,明亮的眸子倏然黯淡。
她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才慢慢地垂下眼帘,轻轻吐出两个字:“刑侦。”
“刑侦?”他默默地咀嚼这两个字。
“嗯~”唐意轻应一声,再抬起眼帘,勇敢地直视他:“所以,我可以帮你把供词改得完美无缺,挑不出任何毛病。”
澹台凤鸣不语,失望自眼中一掠而过。
“以后再说吧。”澹台凤鸣垂眸,掩去心中情绪:“我倦了,要睡一会。”
唐意奔腾的思绪突兀地被打断,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我叫小安子来扶你躺下。”
“嗯~”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这一点,她从来不曾怀疑。
虽然唐意用那种强做平淡实则落寞的表情,一再向她表示:她无意再次卷进后宫的纷争里,再次上演群女争夫的闹剧。
但璃月对此却坚信不移。
四哥不仅仅是个皇帝,更是个意志坚决,手腕灵活的皇帝。
他拥有多种面具,可以温柔,可以冷血,更可以不择手段。
这一路血雨腥风的权力斗争中,在无数次明争暗斗里,她见证了他的成功。
她从来也不曾见他放弃过自己拥有的东西。
唐意,又怎么可能成为例外?
对于她的天真和执着,唐意表示很无奈。
未来的事情,连自己都不知道,她何来如此大的信心?
但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
淞山的空气的确不错,璃月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之后,整个人变得开朗了很多。
总算恢复了十七岁少女的天真和活泼。
年轻真好,心灵上受到再大的创伤也总是能比成年人要恢复得快。
看着明媚鲜妍的璃月,唐意忽地心生感慨:自己,莫非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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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七日,皇陵传出惊人的消息。
皇上在祭天时不慎从祭台上跌落,摔断了左腿及两根肋骨,原订到本月末结束的祭祀不得不提前结束。
澹台凤鸣被羽林军送回皇宫,当夜,太医院院正林思远被急召入承乾宫,为皇上诊治伤情。
经过大理寺官员勘察,证明祭台是被人为破坏。
上官雅风派影卫严查皇陵,查找混入执行皇陵戒严的御林军中的剌客。
一时间,御林军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皇帝受伤,后妃中对此事最关注的当然是慧皇贵妃,淑妃,华妃。
然说到真正关心伤怀牵挂的,则非祝颖儿莫属。
她们四个都是在第一时间赶往承乾宫。
华妃第一个到达,足见其消息的灵通,早已胜过了实际掌凤印的叶竹君。
叶竹君比她慢了半步,约晚了一盏茶的时间。
淑妃到的时候,林思远还没从寝宫出来,华妃和叶竹君二人都在东暖阁等候传唤。
这几日又是船又是轿,跋山淑水,千里奔波,伤口无可避免地崩裂发炎。
林思远医术精湛,怎会瞧不出他的伤口并非新伤?
但他老于世故,绝口不提,只低头细心地清理伤口:“皇上,你忍着点。患处已有溃疡现象,若不及时清理干净,恐会留有后患。”
小安子掀开帘子进来,小声禀报:“三位娘娘前来探望皇上,现已在东暖阁候传。”
澹台凤鸣轻哼一声,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并未做指示。
初夏拧了干净的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
“皇上,”德贵察言观色,上前一步请示:“要不要奴才把她们打发走?”
林思远刚好清理完患处,动手包扎伤口。
“不急~”澹台凤鸣徐徐吐出一口气,漠然道。
忆柳默默地上前,帮他扣上敞开的衣扣。
“求求你,让我进去见皇上!皇上,皇上!”哀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祝婕妤。”德贵小心地拿眼去看他。
别人不知道,但整个后宫,恐怕只有这个祝婕妤是真心地关心皇上。
他真的不忍心把她拒之门外。
再说了,皇帝受伤,妃子探视是情理之中,不可能一直拒而不见啊!
“嗯~”澹台凤鸣示意忆柳拿过枕头垫在身后,冷声道:“让她们进来吧。”
“是~”小安子领命前去。
“皇上,皇上~”
“天哪!”
几个美女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
仿佛怕人不知道她们有多关心皇上的安危,几乎都在扯着喉咙尖叫。
澹台凤鸣不自觉地皱起了好看的眉峰,却并不吭声,只淡淡地瞟了一眼林思远,脸上的笑容亲切和蔼:“快别哭了,朕没事~”
林思远大呼倒霉,只得上前一步,拱手施礼禀道:“皇上遇刺,龙体违和,殛需静养,请几位娘娘长话短说,切勿喧哗为要。”
“呜呜~”淑妃哪里肯听?娇躯一拧,扑到了床边:“皇上,吓死臣妾了……”
叶竹君又岂甘人后?
仗着幼时学过一点皮毛,力气比一般女人大上数倍,玉臂一伸,拉住了淑妃的腰带,只轻轻一扯。
淑妃在原地转了一个圈,要不是初夏手快,扶了她一把,只怕要跌倒在地,出个大丑。
她吃了这个暗亏,心头火起,拨尖了嗓子怒骂:“哪个不要脸的……”
叶竹君如今贵为慧皇贵妃,身份尊重,淑妃回过头来,见是她,骂声嘎然而止,悻悻地退到一旁。
叶竹君玉颜一沉,冷冷地训斥:“皇上圣体违和,正需要静养,你这般吵闹,是何意思?”
“我~”淑妃一窒,愣了片刻,反诘:“你以为皇上是你一个人的?只许你来探望,本宫就来不得了?”
“好了,”澹台凤鸣轻揉眉心,低低地道:“朕知道你们都关心朕。”
“皇上~”叶竹君曲膝盈盈拜了下去,眸中珠泪点点,哽声道:“听说皇上在皇陵遇剌,臣妾焦急不已,特备了天山雪莲,敬献于皇上。”
说罢,她拍了拍手,春儿捧着一只玉匣进来。
叶竹君接过玉匣在手,颇为得意地道:“此物为疗伤圣品,愿皇上早日康复。”
“君儿费心了~”澹台凤鸣柔柔一笑。
“替皇上分忧,是臣妾份内之事。”叶竹君心中暗喜,面上却谦逊无比。
淑妃愣了一下,暗悔来得匆忙,竟没有带些疗伤圣品前来,被她抢了风头,得到皇上嘉许,顿时气恼不已!
小安子忙上前一步,接了匣子抱在怀中。
傅韶华这时才上前袅袅施了一礼:“臣妾恭请圣安,祝皇上早日痊愈。”
她的目光悄悄往搁在桌上的铜盆看去。
盆中是沾了鲜血,散着腥味的混沌的液体;桌上搁着满满沾了血迹的白布条。
瞧布上血迹,似乎是新伤不假。
难道,萦州送来的情报有误?
“嗯~”澹台凤鸣轻轻点头,目光越过她,落在走在最后的祝颖儿身上:“颖儿,你怎么不说话?”
祝颖儿容颜惨白,远远地站在门边,浑身颤抖着,却一句话也不说,望着他扑簌簌掉泪。
“过来~”澹台凤鸣叹一口气,向她伸出了手。
叶竹君已按捺不住妒忌之意,低声叱道:“皇上还好好的,你哭什么?想给皇上招晦气吗?”
祝颖儿一听这话,急急抹了泪,但哭声止了,抽泣却一时难以扼止,不停地抽噎着,反而更显悲切。
澹台凤鸣放柔了嗓子安慰:“别担心,看上去虽然有些吓人,好在没伤在要害,将养个十天半月的就行动如常了,对吧,林院正?”
林思远急忙垂手肃立:“皇上所言甚是。但前提是,一定要静养,千万不可操劳,妄动更是不宜。”
“好啦~”澹台凤鸣闭上眼睛,轻轻挥了挥手:“朕也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是~”叶竹君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逆,行了礼,率先出了承乾宫。
她心中一动,莲步轻移,趋向床边,盈盈下拜,娇声道:“臣妾告辞。”
他分明是在萦州受了伤,竟不顾身体安危,忍痛奔波数千里,赶回京城,用瞒天过海之计骗过世人耳目!
“嗯~”澹台凤鸣轻哼一声,并未张开眼睛。
傅韶华探得实情,心中冷笑,起身扬长而去。
祝颖儿却不肯离开,低声道:“皇上,颖儿想留下来照顾你。”
“不必了,”澹台凤鸣劝道:“你如今早已不是朕的侍婢,这些污秽之事,自有宫女操持,不需脏了你的手。”
“不管皇上怎么想,皇上永远是颖儿的主子。”祝颖儿坚持己见:“求皇上开恩,允许颖儿随侍在旁。否则,颖儿就算回了宫,亦是寝食难安。”
澹台凤鸣睁开眼睛,静静地打量她一会:“你真的想留下?”
“是!”祝颖儿听他语气有所松动,急急地道:“颖儿会很小心,不会让皇上觉得麻烦。”
“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来吧。”澹台凤鸣叹一口气,准了。
“谢皇上~”祝颖儿大喜过望,这才破啼为笑,转而去问林思远:“林大人,本宫有一事相求。”
“娘娘言重了,”林思远急忙拱手道:“有何驱遣,但说无妨,臣万死不辞。”
“本宫想请林大人把皇上养伤其间的宜忌之事书于纸上,好照章办理,免得下人愚笨,延误了诊治。”
“娘娘思虑周全,应当的,应当的~”林思远连连点头,忙执了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纸。
“好了,”祝颖儿奉为至宝,极小心地折好放入袖中:“你们都下去吧,让皇上好好休息。”
“是~”初夏把桌上的脏布条收进铜盆,端了出去。
语蓉犹豫一下,弯腰到床底把藏起的布条捡起来,胡乱卷做一堆,拿了出去。
“那是什么?”祝颖儿狐疑地问。
“颖儿,”澹台凤鸣招了招手:“朕躺得有些不舒服。”
“是~”祝颖儿快步上前,元香协助她扶起澹台凤鸣,替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
语蓉乘机溜了出去。
祝颖儿回头已不见了语蓉,也就没有再问,眼睛却盯住了桌上的那只玉匣。
“林大人,这雪莲要如何服用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功效?”她极虚心地请教。
澹台凤鸣蹙眉,向小安子递了个眼色:“朕不需要雪莲,拿出去吧。”
小安子心领神会,拿起匣子就要出门。
“臣妾听说,雪莲采下十日内必需服用,否则功效将大打折扣。”祝颖儿叫住小安子,耐心地劝说。
“皇上伤情已有效控制,没有雪莲亦可康复。”林思远老奸巨滑,虽不知澹台凤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能顺着他的语意答话。
祝颖儿心生诧异,冷声斥道:“林大人此言差矣!皇上贵为天子,身系国之安危!若万一龙体有何闪失,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林思远被她一顿训斥,老脸一红,做不得声。
“好了,”澹台凤鸣冷声道:“朕留你下来,只因你温柔解语,可慰朕心!若你一味施威做福,与叶戚二妃何异?”
这顶帽子扣下来,祝颖儿却也花容失色,泪珠在眼中打转,哽声道:“皇上,臣妾只是关心……”
这几年,叶竹君和戚雅兰明争暗斗,她身在宫闱如何不知?
皇上对她们表面和气,实则内心深恶痛绝,她更是心知肚明。
眼见皇帝竟要把自己划归到与她们同类,又惊又痛又委屈。
“都下去吧,朕要休息了。”澹台凤鸣并不看她,闭上眼睛,冷冷地道。
“是~”众人领命,鱼贯而出。
房内只留祝颖儿和忆柳侍候在旁,随时听候传唤。
小安子出了门,立刻把玉匣交给了上官雅风。
“这是什么?”上官雅风惦了惦盒子,诧异地问。
若没有看错,这匣子是方才春儿带进去的,为什么交给他?
“雪莲,”小安子压低了声音道:“主子的意思,让你连夜送到淞山去,过期了效用就大打折扣了。”
“这~”上官雅风犹豫一下:“皇上的伤比唐姑娘重得多……”
“皇上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小安子叹道:“宫里不差这一枝雪莲,别让他发脾气。”
“是。”上官雅风把匣子收了。
“另外,”小安子示意他附耳过来,低语:“皇上要你转告唐姑娘,为防人起疑,暂时不能抽身前去探望,要她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是。”上官雅风这才知道,皇上要他送雪莲是虚,带话才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