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当真有杀了人不跑路的。张楚和德子稳稳住在落枫镇,已经住了两日。落枫镇的客栈里每日都有唱小曲的和那说书的,张楚原本不爱听这些陈词滥调,可今日有所不同。许是长安城曹淮雪的事过于热闹,客栈里讲的便是这事。当张楚听到曹淮雪跪诉夜失玉珏一段时,张楚甚是激动。
至于三营的事,江湖上还没有半点风声。只因为曹淮雪那一闹,知道死了个人。让张楚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巾帼将军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人物。
曹淮雪诨名哪吒。哪吒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才从娘胎里出来,获得生命。这位哪吒,也是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才重获‘新生’,所以同袍们叫她哪吒。慢慢的,哪吒这个诨名就在江湖中叫开了。
她是花了三年零几个月才进入的天策府压根就无人知道,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不去记这些日子是因为没有必要,多一年、多一日,哪怕是多一个时辰她也不去计较。她只算自己还能撑多久,她残余的生命能否支撑她进入天策营这个号称东都之狼的军营,她只在乎这个。而别人也不记得,无论是第一次见到她就冷漠的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天策营都统卢宁,还是几年之后亲手把腰牌递给她的洛水营都统杜修。没有人记得,因为没有人关心她的存在。
曹淮雪一身的好武艺,连杜修都为之惊叹。杜修以礼相待,想让她加入洛水营,甚至还动用洛水营的关系为她锻造了一对冷钢短矛。曹淮雪收下了,也记下了杜修这个人。可她执意加入天策营,只为了天策营‘大唐第一枪’的名望。起初,曹淮雪那张冷漠孤傲的脸色与杜宁天真烂漫的笑脸形成了鲜明对比,最后,连杜宁的脸都变得与曹淮雪一样的冷了。
可杜修还是去找了卢宁。卢宁是位认死理的将军,年过半百,铁面无私,可终究抵挡不住洛水营所锻造的三百兵刃的诱惑。杜修假公济私,让曹淮雪如愿进了天策营。杜修却没告诉曹淮雪这些,让曹淮雪以为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进入的天策营。
相处下来,卢宁越来越欣赏这位倔强的女子,将曹淮雪培养成了独当一面的女将。后来曹淮雪凭着双矛孤身一人枪挑了浙西罗刹帮全门,让她在江湖上名声鹤起。罗刹帮是朝廷特许的江湖门派,曹淮雪枪挑了他们,等同于犯了死罪。后来是镇国公卫正岭亲自保了曹淮雪,说了句‘人才难得’。
没人知道曹淮雪使的是什么招数,甚至有人猜测,她的双矛能打败‘大唐第一枪’卢宁。拜大理寺卿所赐,现在人们知道了曹淮雪的双矛枪法名曰出云。
张楚听的津津有味,心里竟然佩服起这位大唐女将。德子也听的出神,却说道:“公子,这种江湖演绎,听个好玩也就得了,当不得真。”
“前朝有金古梁温黄五位盖世大侠,名声也都是这么传起来的。照你这么说,岂不成了欺世盗名之徒?”
“话也不能这么说,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别的我不知道,单是这曹淮雪枪挑罗刹帮这事,就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
德子故作神秘的左右看看,伏在张楚耳边说道:“罗刹帮乃是浙西钱塘江一带的大帮,他们帮主死了不假,可他是自杀的!”
“那为什么偏要说是曹淮雪杀的?”张楚也放低了声音。
“那天曹淮雪确实闯了罗刹帮。可不知为何,罗刹帮帮主压根就没有动手,在曹淮雪面前抽出了一杆长枪,自己桶了自己的肚子。江湖大帮的帮主非战而死,名声传出去对罗刹帮不利。曹淮雪也算是天策营的一员大将,索性就便宜了她,这才把她传的出神入化。”
张楚呆呆的看着德子,摇摇头说:“我不信。”
“哎,公子你就是被那些江湖演绎给蒙了心思。闲着没事还当个什么飞贼,是不是盗圣的故事听多了?我告诉你吧,盗圣的什么康王府的贵妃镜,抚远将军的御赐九龙杯,那些都是江湖传言,就是忽悠你这种涉世不深,听风就是雨的少男少女。”
“嘿,说的好像你已经是个江湖老油条一般!你怎么知道那些都是演绎,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你这是妄加揣测,没有一颗向往传奇的心。”
“我可不是妄加揣测,以前我也是深信不疑,有着心思想要闯荡江湖。我爹就是不准,这些也都是听我爹说的。”
张楚哈哈笑道:“郑伯伯?他老人家一定是看你成不了大器,性子又太野,说这些话骗你的。”
这二人本是开玩笑开惯了,嘴上并无遮拦。德子也嘿嘿一乐,满不在乎的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闯不出来什么名堂,我又没有你这么俊的武功。”
一时间张楚无言以对,感觉自己的话说的重了,想要出言安慰又不知该怎么说。说自己功夫不好?那是骗人。说德子武功不错?连德子自己都不信。神色不免有些尴尬。
夜已经深了,主仆二人吃过晚饭便要上楼休息。张楚没有走的太快,思来想去的终于说道:“德子,你这人很好,我也相信你说的。只是我们已经踏进了这江湖,总要给自己找些目标不是?”
德子吃饱了就困,打了个哈欠才说道:“公子啊公子,你要真觉得我人还不错,咱就换个屋子吧。又不是没钱,非要住的这么偏,那马厩多臭啊。”
二人上了楼梯齐拐八拐,走到紧角落还得拐弯的一间屋子停了下来。比起住的舒服,总是命更加重要吧?张楚心里想着,嘴角诡谲的一笑。他知道,自己所等的,今日便该来了。
德子百无聊赖,早早的睡下。张楚却躺在床上枕着双臂,除了一双眼睛不时的眨着,此外一动不动。他出神的想着今天偶遇的曹淮雪,想她手持双矛,面带泪痕,楚楚可怜。又想到听着的那些传言,哪吒,真是个好名字。执着的女人啊,这般要强,这般用情。
张楚从怀里掏出两块玉珏,一块是曹淮雪的,一块是杜修的。配着银色的月光和马粪的味道,张楚的心思有些荡漾。他有点后悔杀了杜修。可他看了眼德子,又不悔了。人生有舍有得,还是眼前人更加重要。可那虚无缥缈的未来,还有触不可及之人、之物、之情,就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萝卜一样,这般迷人。还好,张楚安慰着自己,自己只是沉醉于此,尚没有执着于此。他收起玉珏,合上了眼。
夜再深时,恍惚能听见远处的男人、女人先是愤怒,继而惊慌的吼叫,嘈杂。这声音慢慢的近了,不知是何人挨个房门‘嘣’一声利落的踹开。
张楚双眼猛的一睁,翻身下床这半宿他竟是和衣而睡,那双夜能视物的眼眸似乎闪着银光。心中想到:看来不是寻常官兵,否则早就闹的鸡飞狗跳了。
他拍了拍德子,轻声‘诶,诶’的叫着。
“啊?”德子拖着长音双眼微微一睁,看还是黑的,“这才什么时候啊,再睡会。”说着还翻了个身。
“再不走怕是咱俩都要死这了,到时候能不能保你个全尸我可不知道!”
德子噌一下坐直了身子,两眼使劲睁着:“公子你又闯祸啦?我就知道那钱不是好钱!”
张楚赶紧示意他小点声音,吓得德子干脆不敢说话,抓起衣服往自己身上胡乱穿着。张楚悄悄走到窗前,待德子跟上之后‘啪’一声,门窗同时被踹开。
德子猛一回头,竟是早晨城门口刁难他俩的那个守卫!
“就是他!”那守卫大喊。
马厩里的马儿惊恐的嘶吼着,张楚跟德子翻下窗户直接跳到马上,此时已扬尘而去。也不知谁骑着马紧追不舍,张楚回头看去,只见一人身披盔甲,头上一对血红色翎子迎风抖动,威风凛凛,正是曹淮雪!
张楚回头一笑,真是想谁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