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官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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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你杀了他?”德子的语调陡然升高。

“有人想让他死。”

“你做了杀手?”

“杀手这俩字太难听。”

“可你做的就是杀手才做的事!”

“是赏金猎人。”

“什么?”

张楚好像十分喜欢这四个字,愉悦的又重复了一遍:“赏金猎人,据说是从西域传来的叫法。我们在这江湖中与谁都无冤无仇,杀人不过是为了钱,杀手这二字太道貌岸然。赏金猎人,多好听的四个字。”

“公子,你是把所有人都当做了你的猎物。”

张楚转过身子背对那具衣着高贵的尸体,看着德子的眼睛说道:“你在担心,你也会成为我的猎物。”

德子楞住了,琢磨着张楚的这句话,苦笑一声:“也许我还不配。”

“至少你轻功比我好,有一天我想杀你的话,你可以跑。”

这真的把德子吓住了,也许真的有一天公子会想要杀了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突然张楚忍不住笑出了声,公子是在逗我?不明就里的德子也跟着尴尬的笑了。

东都,洛阳。

月色总是会引起将士们的愁思,这一点杜修在征战沙场时就深刻的体会到了。可现在毕竟不在沙场,他不禁嘲笑起自己,身为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怎么也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因为镇国公。

“杜修,从今往后你就不归本王统领了,现在的你是东都最后一道屏障。奸臣当道,记住,以后你只听皇帝调遣,不要被东都迷惑了眼睛!”

这句话是两年前宰相杜黄裳病逝之后,镇国公对他说的。也是在两年前镇国公兵权被削,杜修被调到东都洛阳城做了洛水营都统。鬼魅的夜空中有一轮圣洁的月亮,一别两年,杜修仍把这月亮看做是镇国公。他正对着月亮,跪了下来。

“杜修,这县官不如现管。只要你在这口供上画押,卫正岭这棵大树倒了之后,我保你安然无恙,甚至加官进爵。”

“我若是不画呢?”

“杜修,卫正岭意图谋反。你曾是他的副官,现如今你又身居东都要位,这事,怎么着都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李大人,镇国公确实是末将曾经的统帅不假。可现如今末将司职京畿三大营之一洛水营的都统,只受皇帝调遣。”

李绛连连拍手:“好,好。不愧是镇国公卫正岭带出来的兵,永远这么的大义凛然,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杜修,江南西道的霹雳堂堂主雷恪,曾亲自拜访过你吧?”

终于亮出了筹码,可杜修还是一惊。李绛是翰林学士,不计官阶品秩,也无官署。霹雳堂一事乃是洛水营军机,他是如何知道的?杜修措手不及,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了。

“不错。雷堂主曾到过末将营里,只是叙旧,这有何干?”杜修话说的硬气,可他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汗。

“叙旧?杜都统,当真是叙旧吗?你敢和江湖中人有旧,还是霹雳堂的堂主!”李绛“啪”一声拍响了桌子:“你好大的胆!”

翰林学士虽无实权,但可直入内廷,乃皇帝心腹,有‘内相’之称。莫非今日之事乃是皇上的意思?杜修脸颊上都冒出汗水。

李绛故作思考,又柔声说道:“那是哪年来着?我记得是兴元元年,泾源兵变后德宗皇帝曾颁下严令,下旨招安江湖侠士,委以公务官职;平民不得学习武艺,凡开宗立派者,须有朝廷许可。抗旨不从者,格杀勿论;朝廷官员,无论文臣武将,严禁与之往来,否则,同罪。”

“哼,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与雷恪相见,乃是寻求霹雳堂制作火药之法门,以壮我大唐军威!”

“多少年?德宗皇帝到顺宗皇帝,再到本朝,不过三十年。哦,三十年前杜大人你尚未出生吧?泾源兵变你是没经历过,可是兵变后德宗皇帝颁下的圣旨你怎么忘了?你还曾亲自剿过匪呢!我记得当初卫正岭出兵楼兰荒漠,剿灭江湖帮派赤沙帮时,你已经入伍,虽然还很年轻,但荡平赤沙帮那一战,你可是立过功的。”李绛离开座椅在厅堂内来回走动,边走边说:“再说说那雷恪,朝廷不是没有给过霹雳堂机会,可他拒不相见啊。不知躲在江南西道的哪个边边角角苟且偷生,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倒让他起了势!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奏请圣上,好好治那江西观察使的罪。”

李绛轻描淡写的提起皇上,有意恐吓杜修。杜修十二岁入伍,十五岁跟随卫正岭南征北战。若不是卫正岭,杜修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官至都统?这可是知遇之恩。他不禁拍案而起,强压着火气说道:“好,我有罪,我认罪!你杀我便是了,这口供,不是出自我口,我绝不会画押!”

李绛装作惊讶赞赏的样子挑眉弄眼的叫了声好:“果然是好男儿大丈夫!可是杜大人,这事只要治了你的罪便算了结了么?洛水营全营接受霹雳堂训练,图谋不轨!全部当杀!”说道最后一句,李绛大手一挥,口水都喷了出来。

“你这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李绛心中觉得杜修好笑,果然是行伍出神,三言两语便已词穷。可他面上仍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大声喊道:“我说有就有!”

杜修茫然的跌坐回椅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绛也坐了下来,端着茶杯品了口茶,叹了口气:“杜修啊,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待卫正岭不薄,皇帝登基以来接连削藩,可动过镇国公分毫?此番是他太拥兵自重了,皇帝要封谁的官,封什么官,关他何事?守好漠北就得了。可他倒好,消息到也灵通。八百里加急传书还不算,竟敢未经召回便私自回京,单这一条,就够杀他了!”

“可是国公回京未带一兵一将,只身前来,只身而回,全无变点僭越之心啊!”

李绛看杜修已经气馁,抿嘴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人心难测,有没有,凭的还不是一张嘴?杜修啊,江山动荡,得有人替皇上分忧。更何况天策上将一衔只是虚职,封与不封,只为了犒赏有功之臣,哪有卫正岭说的那么严重?”

杜修心里明白,天策上将一衔岂是虚职?那是太宗皇帝曾做过的官职,可以自置官署,成为第二个朝廷!太宗以后再没有过。可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反倒会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李绛趁胜追击,出言问道:“莫不是卫正岭担心天策府成为武官官府之首,在十六卫府之上,害怕夺了他手下三大营的风头?”

“这,李大人。其余二营末将不知,但我洛水营乃是皇帝的军队,是皇帝的手下,断不受旁人指挥,即便是镇国公!”

李绛满意的笑了笑,拿出早已写好的口供说道:“那这口供,你看是就这份写他意图不轨的,还是另写一份他卫正岭嫉妒同僚,不顾社稷安危,拥兵自重的呢?”

杜修磕磕巴巴的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别这啊那的了,依我看,咱都写上!”李绛唤来幕僚,着令重写一份,罪名之详细恶毒,听得杜修胆颤心惊。

“杜大人,想想你那洛水营的兄弟。”

李绛笑的十分开怀。

夜半三更,初秋的洛阳城已是很冷了。东都的权柄与富有,赋予了这座都城更加复杂的韵味。月悬当空,街上并不寂寥。也许哪家酒肆的酒鬼才刚刚被人哄抬了出来,店小二叫骂两声又习以为常的终于关上了店门。夜黑中打更的老人单一重复的敲着手上的板子,一双仿佛被世间悲凉所磨得黯淡无光的双眼瞅着空中月亮的位置,嘴里喊着烂熟于心那几句腔调:“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洛阳城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叫做落枫镇。镇子虽小,却是江湖中龙蛇混杂的地方,这大概与落枫镇和洛阳城地理上十分相近有着关系。江湖无处不在,当洛阳的粉墨涂抹的太多,那么纯粹的秉性总需要一个干脆的地方发泄。杜修的洛水营便驻军在此。

“将军,末将愧对与你。可洛水营三千弟兄,那些人是说杀就杀呀!难不成咱们还真的起兵造反么?”杜修跪拜着月亮已经流下眼泪,想到那张口供更是让他哀嚎不止。将士们都已经睡了,只有他,也许余生都要被心魔所困,夜不能寐。

杜修真的还有余生吗?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价值。

“笃”的一声,门廊的柱子上突然钉入了一只短箭,悬挂着一块玉珏。这块玉珏他不仅认识,而且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乃是他与三营之一天策营女将曹淮雪的定情信物!杜修心中暗道不妙,扭头望去只瞧见有道黑影一闪而过。

这是黎明前夕,正是夜里最深的时刻,落枫镇已是十分的安静。寂静的夜幕下发出的声响不会惊醒谁人的幽梦,也许是路边的两只野狗相互撕咬,也许是屋檐上的两个人正在厮杀。这只会把黑夜衬托的更加寂寥。

只听得到一丝气息,反正夜是如此的黑了,索性就闭上眼了吧。站在屋檐的一角,一位大概是军官的人闭上了眼,双手交叉着抱在一起,怀里还有把剑,甲胄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屋檐的另一角,也有一个人静静的立在那里,两人相距的并不远。他微睁的眼眸闪着光亮,也许他在夜晚也能视物。他一手悬在腰间,一手握剑背在身后,是把长剑。

野狗呜呜的吠了两声,显然是其中一只战败了。也听到一柄好剑离鞘时轻盈的剑吟,其后便没有任何声音。一滩血在夜幕下洒落,一具尸首紧随其后,不带一丝挣扎的茫然摔下。慢慢的,天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