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女贞剑
3872700000001

第1章 :后庭杯酒,搅碎王侯安然梦

春秋时期,周天子彻头彻尾被各诸侯王架空,各诸侯间也相互倾轧,战事连年,这样的世界,还剩下几多宁土?中原腹地无数诸侯国,小国图强自保奋求壮大,大国攻城略地肆意挥师企图雄霸,王师所至,饿殍遍野砌尸如山,诸国百姓苦不堪言。

鸟瞰我中华大地,有一处,百姓归附,处处笙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早出耕作,日落而息,虽然也地处中原,但此处却处处透露着安静祥和的极致风华,和别处焦土四散的城郭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这个地方便是,楚国北部边陲重镇,城父城。

那城父城中,商贾云集,牛马穿梭,耕者贾其粟,织者易其锦。好不繁华。

城父城郡守是谁?竟这般贤明,能将这数十年前还是边境的荒凉小城改造成如今这当世仙境?

城中街道,数小童在街边玩耍,追追跑跑跳跳闹闹,口中哼着童谣,那童谣内容是什?且细听下:城父小城好,百姓生计妙,你那战火正接天,我这谷米堆成山,你那兵戈撞击咚咚咚,我这铁匠下锤当当当,彼国城寨狼烟四处起,此处乡野炊烟日日袅,郡守芈公耀,原是天赐城父宝,天赐城父宝。

这小童们的儿歌,直白无委,听得真切。虽是童谣,其实是城父人民心情的真实写照,他们感叹在这乱世上,自己在芈公耀带领下,生活安定富足。

但其中提到的芈公耀却是谁人?看官切莫焦急,且往下看。

这城父城正街尽头,有一座高大门楼,门楼两侧立着两尊睚眦兽,威风凛凛,气派万分。门楼以朱漆漆全,尽显金贵。再看门庭上匾额,镌刻金文大篆“郡侯府邸”四字,字体苍劲古朴且不失清秀典雅。

看着阵势,便能猜来,这必是芈公耀府邸无疑。在门厅之外,仔细观望,细细倾听,不时从府中传出宴饮觥筹之曲调,其中音乐中复有吟诗作文之音。

跨过门槛,进入郡侯府,想去寻那声音来处。当进入府后,映入眼帘的景物,却让人不想再移步他处,这是为何?且有诗证曰:俊秀柳山移是居,琉璃粉墙碧如荫,前殿奇花驮异草,后殿觥筹伴仙音,殿上云雾勾斗角,梁下石阶似光晕,来人踟蹰不识步,只觉徒入蓬莱屾。

这简直是人间仙境,如若居住在此,还羡慕什么蓬莱仙山昆仑福地。

这时,只见觥筹交错之声大作,援着院中石阶,再向后院去。

觥筹酒酣之乐,吟诗作赋之声,此刻全然在此了。

后殿是个硕大的圆形园林,园中流觞曲水,亭台楼阁,古松秀木,显得无比高雅华贵。园中空地处有席十数张,席前案几上摆满果品酒瓮,数十人在园中嬉闹畅饮,人们尽皆身着华丽布衫,头戴逍遥巾。原来今日郡侯府中有宴饮,却想不到,竟是这般欢乐。

少顷,一个宫侍喊道:“芈侯爷到。”

人们迅速排成两列,放下手中器皿,恭敬等待,霎时间整个园子安安静静,只听见林间百鸟啼叫的声音。

不远处,一个中年士子大踏步走了过来。远远望着,颇有王者之风,步步生风,有说不出的雍容尊贵。

那中年士子,还未走到众人面前,便听见他道:“哈哈,诸位先生,今日游戏可还酣畅?”声音不甚洪亮,却极具威严。

众人齐声回答:“多谢侯爷,酣畅之极。”

不错,那威严的中年士子,便正是这城父郡侯—芈公耀。

据说当年楚国先王在寿春狩猎,射得一只金翅大鹏,属国群臣尽皆拜贺,说是空前祥瑞,预示着楚国如这金翅大鹏一样,会展翅高飞。是夜宴会上,酒过三旬,先王大笑三声安详而薨。而死前并没有遗言说自己爵位让哪个子嗣世袭。就这样,楚国中出现了三子夺嫡的萧蔷故事。

哪三子?长子公子熊,次子公子吕,幼子公子耀。

最终不知为何,公子熊突然暴病身亡,公子吕顺应天意,世袭侯爵,便是如今的楚成王;而公子耀却被封为城父郡守,从郢都来到五百里之外的边陲城父城。

当时城父不过弹丸小镇,荒凉如戈壁,户不过数千,民不过万。而公子耀来此不到十年,却将此地发展成为楚国最繁华的城镇,没有之一。

而公子耀,便正是如今的芈公耀。

再看芈公,大踏步走到众人身边,看着众人,笑道:“近日大雨,城南祖庙山墙坍塌,某去巡视,故而来迟,诸位先生切莫动怒。”

众人听罢,哄然一笑,均道侯爷太多客气。其中为首一人垫步上前,道:“侯爷日理万机,我等不过山野闲人,怎敢劳烦侯爷终日陪饮。侯爷盛情拳拳,我等已倍感动容,请侯爷切莫说这些折煞我辈的话了。”

芈公也不再与众人客套,微笑道:“先生既然如此说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好,那我就在此敬诸位先生一杯。”

话毕,从案几上随手擎起一盏清酒,一饮而尽,倒转酒杯,杯口朝下,不见一滴酒洒出来。

众人皆将自己的杯盏斟满,拱手敬芈公。

芈公笑着加入众人中。

远处看去,一片祥瑞之景。

此处有山有水有诗有文有奇花有异草有风流骚客有王室尊侯,时而叹息时事战火,时而悲歌愤世,时而嗟伤百姓疾苦,时而顿足叫骂污吏贪官。这郡侯府就像一个绝世熔炉,能容得这世间诸多不平事。

酒到半醉,众人微酣,芈公也感到酒气上头,便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醒醒酒,便信步向不远处的小亭走去,院中凉风习习,吹到脸上,顿感神清气爽。

当芈公距离小亭不到半丈的地方,他隐约听到了浅浅的打鼾声。心中狐疑,想到:“今日我宴请门客,说好不醉不归,是谁竟在这酣睡?”想罢,便几个大步便跨进亭子。

果然,亭中石案上正倚着一个青衣文士,满脸绯红,双眼紧闭,睡的实在,不时能听见鼻息间的鼾声,虽然睡着,手中任紧握着一盏酒杯。石案上散落着几个空瓷酒壶。

原来真是一个门客醉在这院中小亭。

芈公上前一步,细看这个青衣文士,但见这文士面庞瘦削,留一撇八字胡。他努力从脑海中搜寻着这青衣文士的记忆,但丝毫没有头绪。

郡侯府中门客数百人,大部分人芈公都认得,但眼前这人,任凭芈公怎样看,都觉得面生,毫无印象。

芈公耀不多想,走到石案旁,皱皱眉,叹口气,干咳几声。

那青衣文士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似乎梦中猝然被几声咳嗽声惊醒,身子抖了几下,醒来了。揉着惺忪睡眼,看见面前突然站了个人。再仔细看,竟是郡侯。

连忙起身,欠身向郡侯行礼,口称罪过。

芈公并不责怪与他,道:“先生可是我府中门客?”

语气平和,就像熟稔的老友谈天一般。

那门客起初觉得自己失礼与郡侯,恐怕郡侯怪罪,心中悬着石头,此时听着郡侯语气平和并无怪罪自己之意,便也放心了。

青衣文士拱手请郡侯坐在石凳上,郡侯也不谦让,坐在石凳之上。

芈公座罢,青衣文士也不避讳礼节,自己便也坐在石凳之上,回答芈公道:“我正是府上门客,五年前侯爷广招贤士为府上舆少爷授学,我便是那时入府的。”

芈公听罢,心里想道:“五年前,幼子成加冠之礼,他遍请名师教授幼子,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此人在府中五年,我却不曾见过,也不曾听闻有什么才华,该不会是游方术士,只为求酒水饭食。”想罢,转念一想,心中又生一计,微微一笑。

“先生是五年前来到府中,彼时犬子舆已经渐通人事,我出榜招贤,只求能寻得名师,指点犬子,而先生来此,也必定胸怀定国安邦之大智慧,五年说也不短,怎地我对先生名讳仍闻所未闻?”

那青衣文士听罢芈公说话,嘴角微微上翘,长笑一声,将手中杯盏中所剩无几的清酒尽数灌入口中。

咕咚咕咚.

酒毕,青衣文士捋捋胡须,笑道:“区区贱名,怎敢劳烦侯爷挂念。侯爷所说的定国安邦之大智慧,着实谬赞,实不敢当。但区区中原诸小国如晋、燕、齐、吴、越,某还是敢品评一二。”

芈公听罢,心中微微感到此人狂傲之极,心道:“既然有此能耐,为何这五年不见你崭露头角。”心中虽稍反感,但表面上仍客气道:“哦,既然先生胸怀甲兵,何不趁今天倾囊授出,好让孤感受先生深邃智慧。”

那青衣文士听完芈公说完话,眼睛直勾勾看着芈公,足有半响。眼中流露着的,是任谁也看不穿的思绪。

良久,青衣文士才开口说话,但却不直接回答芈公,而是反问道:“郡侯对如今中原各诸侯国形势如何看待?”

芈公听罢不作细想,道:“如今,我楚东临吴、越两国,北接蔡、郑、晋三国,西方也有秦国与巴国。我楚国君主贤明,长江以南尽是我国属地,吴越二国恩怨由来已久,对峙数十年,已无力对我国造成威胁;蔡国如坐针毡,地处狭小,自顾尚且不暇,怎敢来犯;宋国北方有卫国、薛国、鲁国三国牵制,怎敢来兵伐我,即便来犯,有何惧之。郑国近年与我国交好,是我友邦,定然安定无虞;巴国地处偏远,百姓生计维艰,版图巨大但实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绝不足虑。只剩下秦国与晋国,秦国近年来变法图强,与北方戎狄多战,且胜率颇高,我楚士应该多多提防;至于晋国,与幽云燕国近年来颇多交战,且频频失利,辎重粮草失之无数,如何还敢再来犯我边境。至此,只有秦是我宿敌。”

芈公洋洋洒洒说出自己观点,说完,站起身来,转过身,看着远方。仿佛他已经看见了秦楚交战的战场。

那青衣文士听芈公说完,微微摇头,叹息道:“郡侯剖析也算的精彩,但却只是精彩而已。”说罢,将酒杯上最后一滴酒用舌头舔干净。

芈公耀本以为这文士听完自己分析,应该大加赞赏,谁知得到的却是轻蔑与不屑。心中不悦。

转身盯着青衣文士,佯怒道:“先生计谋深远,那您有何高见,孤洗耳恭听。”

那青衣文士坐在石凳上,眼瞳上翻,和佯怒的芈公四目相对。

突然间,文士起身,哈哈大笑,道:“郡侯切莫生气,听某道来便知是与不是。”

芈公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青衣文士捻须道:“郡侯剖析原也在理,吴越宋蔡郑巴鲁,弹丸小国,在某看来,不过江中泥鳅,难翻起大浪,何足道哉。但秦晋两国,却不容小觑。先说秦国,秦国发起与陇地,秦国军士作战强硬,民风剽悍,隐隐有称霸的野心,不可不防。况且在和北方戎狄多次作战,胜多败少,但是请郡侯洞悉,秦国向北方拓展领土,国力已是捉襟见肘,又怎会突然转戈向南来伐我,这是其一;其二,秦国都城咸阳,黄河以南,秦岭以北,距我楚国何止千里,路途遥远且艰险,如果强行起兵攻我,其军虽锐,但待秦师到了我楚国境内,势早已衰,强弩之末,难穿鲁缟,实不足虑。而反观晋国,自文公始称霸,距今也有半纪岁月,虽然姬氏一族自文公后早已不复当年辉煌,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和燕国近年来战事胶着,但这般国力损失,对晋国而言,无异于九牛一毛;另一方面晋国对燕国久攻不下,急需一场胜利鼓舞士气,而我楚国眼下正处于这样的夹缝之中。命运堪舆呀。且我昨日在市间沽酒,听一个贩酒的晋国老叟说,晋灵公日前不久送与我王一件珍宝,据我估测,此次献礼,颇多疑点。其一:晋国与我楚向来较少往来,此次无缘无故来献礼,个中定有阴谋;其二:据说此次来使就是晋国名大夫—戗函。戗函此人声名赫赫无需多说,普通出使,何堪戗函大夫亲自出马。杀鸡用牛刀,只能说明,鸡为幌子,而隐藏最深的目的却在于牛。据此推测,晋国可能已经开始对我楚进行军事行动了,而派遣使者献礼,只是阴谋的序幕罢了。难道这些种种反常的事情还不够佐证一二吗?请侯爷洞悉。”

芈公起初只觉得眼前的青布文士是个无才无德的江湖术士,来到府院,只求一日三顿茶饭,不想竟然是明珠暗藏。听过先生分析,顿开茅塞。

芈公激动万分,上前一大步,紧紧握住青衣文士双手,道:“先生大贤,智慧斐然,堪比商之伊尹周之吕望,如若不嫌,我即便修书一封与大王,举荐先生为我楚国上卿,与庞懋将军一文一武同辅吾王,成千秋霸业,流芳百世,先生意下如何?”

那文士听罢,却眼神一沉,努力挣脱芈公双手,怒喝道:“侯爷以为,某来此五年,便是觊觎这上卿大夫一职吗?”话毕,不等芈公回答,拂袖而去。

留下芈公独自在小亭之中深思。究竟那文士所述真伪,下回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