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晋君襄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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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开春早议 先轸唾面

公元前627年春,姬欢继位以来的第一次大朝会在大绛宫内拉开帷幕。文臣武将,宗族长老以及外国使节都在邀请之列。天刚蒙蒙亮,一应文武便已在殿外列队站开,只等时辰一到,便鱼贯进入大殿。虽是初春,寒意依然未减,冷风打着呼哨卷过殿外的石阶,第一次朝会既是对晋国新君的考验,也是对一般臣工的考验。新君掌国必出新政,新政与谁有利与谁不利,关乎每一个臣子的切身利害。

文官首位的上大夫赵衰,年过五旬,须发已渐花白,饱经风霜的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自前年狐偃去世,赵衰便一直代理上大夫一职,名为代理,实为虚职,重耳病情恶化后,大小事宜均由十卿商议而行。新君继位,几次三番议事都绕开一般老臣,这让赵衰隐隐感到不安,几日前,姬欢亲自登门拜访最终将这一担心做实。姬欢想让胥臣辅政,特来征询赵衰意见,赵衰明白,这只是国君提前知会,让自己心里有个准备。晋国向来都只有主政大臣,未闻辅政一说,设辅政一职,无非是晋君顾及自己的颜面。不过,让赵衰宽慰的是,自己的妻子姬雪是晋君的至亲,长子赵盾也深得赏识和器重,这意味着赵氏家族在新君一朝不会有大的波澜。

武将一列独缺了中军元帅先轸,老元帅向来守时,此等重要朝会又怎么无故缺席?先轸与新君的几次冲突,尤其是在崤函激战中,姬欢不顾反对,临战变阵,这些都会让人想到这位三朝战神或许风头已过,这次朝会的缺席似乎进一步验证了种种传言。

“看来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先轸元帅都不来早议了。”

“你看,上大夫的脸色也不好看。”

“君上虽说疏远了老臣,可亲近的臣子,还是赵家和先家的人,与我等老氏族并无益处啊。”

“等等看吧,老族长们请赏有功之臣的上书已经递上去了,只要君上批了,老氏族受益最丰。”

“嗯,开春早议,大喜的日子,封赏之事八成就在今日。”

大臣们各自议论,揣测,等待着朝会的开始。眼看就要到时间了,先轸仍未露面,胥臣看看先且居,先且居一脸困惑,看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了哪里。赵衰对身后的一切毫不关注,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待国君召唤。

只听“吱”地一声,大绛宫的宫门缓缓开启,勃鞮跨过门槛儿,高声道:”大臣进殿。”

赵衰看看武将首位的空缺,迈出了第一步,一应人等紧随其后鱼贯而入,众人略感意外的是,今年朝会的大殿之上居然毫无张灯结彩之意,就连宫女侍从的衣着也是平时所穿,并无新意。众臣站定之后,国君临朝,这时大家才发现,就连姬欢本人也是一身布衣,未着华服。

“参见君上!”

“众卿免礼。”扫视大殿之后,姬欢也发现了先轸的缺席,”且居,先轸元帅为何没来?”

“回禀君上,臣也不知。”

“哦,那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姬欢略微一顿,朗声道:”诸位臣工,今日朝会,本是一年之始,理应热闹一番,但这大绛宫却未能多加装饰,并非内侍们偷懒,只因晋国如今步履维艰。崤函战后,姬欢翻阅了历年府库收支,说句不当的话,如果再无举措,献公文公的基业两三年内就将坐吃山空,晋国也将沦为二流邦国。”

还沉浸在崤函战胜喜悦之中的大臣们,被国君开年的第一番话惊住了。正是春秋鼎盛,刚刚战胜强秦,这如何就要成为二流国家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议论开来,只有赵衰面无表情,他知道这是国君在为新政变法做铺垫。

果然,姬欢话锋一转,直奔主题,“列为大臣,姬欢才疏学浅,本该多些历练,奈何先君溘然长逝,将这千斤重担留与我。幸得十卿辅国,诸位恪尽职守。然晋国政事,疲弊甚多,长此以往,难以为继;借今日朝会,向大家宣布一事——姬欢决心效仿齐国管仲变法,革新弊政,强我大晋!”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新君是要实新政了。

“为此,特任命上大夫赵衰总领国政,上卿胥臣辅政,专司拟定新政举措。”

“臣,赵衰;臣,胥臣;谢过君上!”两位上卿异口同声地回答道。赵衰领政本在情理之中,可这胥臣辅政,却是新的信号,不少人开始揣度起君上心意。

“此外,我已接受太傅请退,邦交之事交于赵盾署理。”

“臣赵盾,谢君上。”

“赵盾,还有一职,要你来担任——雍城守备。以前,内外城守军都是五军轮换,不方便调配,从今而后,雍城守备交由赵盾专司。”

雍城守备可说离国君最近的军队,分为宫城卫队和外城守军,一旦有事,这支部队常常是掌控局势的要害。姬欢能将此任交与赵盾,这份信任可见一斑。

“今日朝会有三件事。这第二件事,是要犒赏崤函大捷中的有功将士。这些日子,为将士们请功的上书不断,所说也皆有道理。然财力有限,无法一一封赏,故遴选战功卓著者,加以赏赐。”说罢,姬欢向勃鞮点头示意。

君座右侧的勃鞮上前一步,打开竹简,朗声道:”文公九年冬,秦师袭郑,不告入境,先君示惊。五军悲愤,中军元帅将兵,战于崤函,遂聚歼敌于崤函谷底。斩首四千,俘敌四千,并主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凯旋之日,犒赏五军。封赏将士如左:千夫长士勋、羊舍堇等五人,赏牛羊各百只,锦缎十匹;百夫长弧甲、郤阚等二十人,赏牛羊各五十只,锦缎五匹;什长韩乙、宋昱等一百七十九人,赏牛羊各十只,锦缎一匹。敢死之士皇甫泷、杨厷等二百人,赏牛羊各五只。新君元年春。”

读毕,群臣又是一惊,晋国封赏从来都是封赏氏族大家,军中副将以下难有赏赐,可这次不仅自普通士兵到千夫长一级没落,名单上居然没有带兵将帅。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做何反应。

姬欢看出了大臣们的异样,起身道:”诸位。军中封赏,历来皆在主将主帅;然姬欢从军六载有余,自什长做起,历任百夫长、千夫长,及至副将,深知军中将士不易。遇敌死战,有功无赏,怎能不令人心寒。从今往后,以军功论封赏,自士卒至元帅,将士一体,有功则赏。”

“不过这次,未能封赏军中主将实属无奈,晋国府库暂时难以周转,赏赐之事,需容后再议。”

“君上,老臣赵衰并上军诸将,自请不领封赏。”

“臣先且居并中军副将等,自请不领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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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衰、先且居的带动下,五军主将皆请辞封赏,这让姬欢着实感动,”诸卿能如此,姬欢谢过!”

“这第三件事”,正当姬欢打算继续时,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得众人侧目。姬欢定睛一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中军元帅先轸。

先轸快步上殿,目不斜视,如入无人之境,于君座台阶前站定,环顾四周后,向姬欢拱拱手:”君上,老臣误了朝会,请君上降罪。”

“元帅哪里话,老元帅向来准时,既然迟来,定是有要事处置。”姬欢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先轸,只感觉先轸一脸愠色,似有兴师问罪之意。

“既然君上免罪,先轸倒有一事请教。”

此言一出,群臣也听出了端倪,纷纷抬头看着这位三朝元老。

“不敢,元帅请讲。”

“敢问君上,秦国三位主将,可是君上下令释放的?”

这一下果真炸了锅似的,一般大臣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要知道这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都是板上钉钉的死囚,只等春祭便要问斩。

“我正要说明此事,元帅莫急,听我说明。”

然而先轸却有些不耐烦,问道:”我只问你,是与不是?”

“不错,确是我下的命令。”

听到此处,先轸怒目圆睁,“君上,你如何对得起先君在天之灵,和那些死难的将士?”说话间先轸竟冲上了台阶,一旁的勃鞮眼疾手快,已然剑在手上,指到先轸胸前一寸处,“老元帅,您若再往前,莫怪勃鞮手下无情!”

事发突然,一时间大家都没缓过神来,还是先且居喊了一声:”父帅,不可冲动。”

先轸听了头都没回,“你住嘴!”一边用手拨开勃鞮的剑,直愣愣地看着姬欢。

“勃鞮退下!”几乎同时,姬欢也反应过来,连忙喝止了剑已出鞘地勃鞮。

先轸心情还是难以平复,怒气冲冲地向姬欢嚷道:”竖子愚蠢,私情误国;放虎归山,遗患无穷!”说到激动处,竟然将一口唾液吐到了姬欢脸上,两人相隔咫尺,姬欢根本不及躲闪。先轸既怒又悔,转身离开了大绛宫,一众卫士怎会想到发生这样的事,等会过神来,先轸已然走远。

卫士长正欲带人追回先轸,却被姬欢示意阻止,“老元帅忠心谋国,一时心急,举止失当而已,并无大碍。”说罢,姬欢回身擦去了脸上地唾液,同时也在尽力克制心中怒气,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赵衰、胥臣心中有数,先轸所言“私情”八成与太后有关,追随重耳流亡的老臣当年在秦国时,对于太后传言,多少有所耳闻。

片刻,姬欢转回身来,坐回君座,竟也面不改色,:”诸位。秦军三将已于前日被我释放,秦晋联姻五十余载,不可赶尽杀绝。此事就此作罢,无需再议。”

“如下照常吧。”

“谨遵君命!”勃鞮应声道,“宣,各国使节上殿。”

朝会最后一项是各国使节上殿恭贺新春,鉴于之前种种,恭贺之事匆匆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