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洋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神情凝重地看着屏幕,那是某知名网络红人新近发出的一条微博:
“刚听到一条很劲爆的新闻,迫不及待跟大家分享一下。前电竞神人北落,也就是因为**女粉丝被称作‘电竞之耻’的那个LOL选手,如今生活得可是滋润得很。网络上小有名气的占星师夏就是他,据说很会用星座知识哄女孩子开心,笼络了一大票网络女粉丝,没少骗财骗色。奉劝喜欢星座的女孩子们可要警醒,不说玩星座的都是骗子,可是玩星座的强奸犯就很难说咯。”
夏洋读了一遍又一遍,脸色变得像夏日暴雨前的天空,握着鼠标的手也禁不住微微颤抖。假消息掺杂着真消息,说得有板有眼,明明知道这就是诽谤,偏偏你就是无力还击。抛开犯人的身份,网络占星师本就是个容易遭人非议的职业,凭空指戳某占星师是个骗子也会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深信不疑,何况他背负着那么惊悚的前科!
一个前强奸犯人,如今色心不死仍在网上诱骗女孩为生,听起来是那么符合逻辑又那么让人愤恨不已,这种罗织罪名的方式实在是让人无话可说也无路可逃。
这到底是谁做的?夏洋没理由去怀疑这个什么红人,他不过是张狂得志四处狂吠的一条狗,拿了人的钱别人让他咬谁他就咬谁。这个让他攀咬自己的人肯定跟当年陷害自己的人有关,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可是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七年前让自己跌落神坛前途尽毁,七年后还要扼住自己谋生的咽喉!
是谁?到底是谁!
夏洋阴着脸努力控制着情绪,回想着所有可能知道自己身份的人。自从出狱之后他唯一保持联系的只有小七,四年来只有小七知道他就是占星师夏,小七无意中泄露了消息给以前的队友雨茶、大奔和狂鹰,这才没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这样说黑手就在雨茶、大奔和狂鹰三人中间?
不,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能把七年前的案子坐实,那个人做事一定密不透风,如果是他们三人之一,这就是在摆明了让自己怀疑他们。他会这样引火上身?不过也说不定,怀疑又能怎么样?自己完全没有翻案的能力。当然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又无意泄露了消息给别人,在这几天之中扩散成一个或大或小的消息圈,那就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了。
电竞圈说小很小,说大很大,五十多家俱乐部,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也可以说都是自己的敌人。那时以夏洋十九岁就所向披靡的竞技水平,两三年内很难有对手可以匹敌,有人会阴谋诡计整垮自己实属正常。队友中间也有跟自己不和的人,比如狂鹰,一直不服自己这个小他两岁的队长,也跟自己一样喜欢苏雨茶。这些人他都怀疑过,但一直仅仅是怀疑,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证据。
夏洋站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了几圈,稍稍缓解了一下情绪,又重新坐回椅子上,瞧着那条微博消息。转载已经超过两万次,回复更是多不胜数,消息的热度还在持续地发酵。
点开回复,一条条看得他内心发凉头皮发麻,绝大部分都是对他的诋毁和咒骂,诸如“这种人渣为什么不多关几年”、“难怪ES战队被叫成SE战队,果然有个色队长”、“占星粉儿们都来看看,星座圈真是藏污纳垢哦”、“为啥不报警再把他抓进去啊”之类。
也有女孩以自己曾经的客户的名义站出来的,却基本上全都是同样的调调:“啊原来夏就是北落,吓死我了还好我没上当”、“我居然花钱请强奸犯给我占星,5555后悔死了”、“他说话确实蛮讨人喜欢的,还开玩笑似地说要请我吃饭,幸好当时工作忙我没有答应,说不定对我有啥企图呢”……
居然还有人以受害者的名义出现在下面:“我来证明,博主说的句句属实!我就差点被他骗上床,他在网上哄得我开心就约我见面,一见面就动手动脚,还好本姑娘机警,瞅了空子就溜掉了,要不然可就遭了毒手!”
夏洋看到这里气得咬牙切齿。卑鄙!为了污蔑自己连这种手段都用出来了!可是网络本来就是这样,你说了别人就会相信,而且有关男女暗昧的事情大家一向是宁可信其有的,多少无关路人都会一拥而上加几把唾沫星子,你就被这些唾沫星子不明不白地淹死。
虽然愤怒,但你偏偏毫无办法。七年前夏洋已经历过一场比这轰动几十倍的网络闹剧,再次遭遇他连一点申辩的欲望都没有。因为他知道别人根本不管你说什么,你不站出去他们只是随便骂几句,你站出去了他们就会激动地对着你狂喷。他绝对不想再为这场盛宴送上几瓶红酒。
夏洋调整了几次呼吸,努力回复情绪。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住址八成对方也是知道的,马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万一后面再把自己住址公布出去,说不好就有人会找到这里,这几年里类似的网络暴民事件已经数不胜数,他可不想享受那种暴民堵门万众围观的贵宾级待遇。
好吧你们赢了!
夏洋一把拽过手机,手机里还有几条小七的道歉微信。可道歉有什么用?你告诉我你是无心的我还能骂你吗?就算骂你又能挽回什么?夏洋不禁苦笑摇头,什么重组ES战队什么永远的队长,自己现在可是又成红人了,再回去玩战队能让整个竞技圈都红灯大亮!
我特么不是不想回去,我也想找回电竞赛场上的昔日辉煌,可我已经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回去只能连累你们啊!
夏洋关了微信,伏在电脑桌前,开始翻查着租房信息一个接一个的拨电话。他得离开,马上搬离这里,就像从监狱刚出来时的那几天一样,他得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逃难。
“……今天不能搬进去吗?那你网上写什么即时入住?再见!”
“……什么?现在的住户还没走?那行我去问别家了。”
“……对,我就想今天搬家,房子都不用看我直接入住还不行?不行啊?那算了拜拜!”
……
一圈电话打下来,夏洋眼前是西四环外一栋新楼地下室的联系电话。本来他不太喜欢住在太阴暗的地方,地下室一直都在他的选择之外,只是“租金按月付随住随走”的租住形式一时吸引了他,暂时找不到房子可以先住到地下室去,找到再搬走不就得了?想到这儿他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对,租房子,我知道是地下室,有房间是吧?好嘞!马上就搬过去。”
“喂,搬家公司吗?是啊搬家,马上搬,半个小时后你找辆车过来,不用很大,嗯,地址是……”
夏洋把一切联系妥当之后,放下电话就开始收拾屋子给行李打包。其实他的东西并不多,除了电脑、几箱子书和不多的几件衣服,也就找不出别的了,只是他放得乱七八糟,好在苏雨茶刚给他收拾过书本,他还没来得及乱扔乱放,整理起来比较方便。
就这样匆匆忙忙,半个小时之后他坐在搬家公司的车里,摇摇晃晃地冲出了小区,驶过了小桥,打在店门外偷偷嗑瓜子的玲玲身边经过,一路驶进了狭长的小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生活了近四年的地方。
人就像河水里一朵微渺的浪花,你不想往前走,河水会推着你往前走。本来你该沿着河堤走出你曲曲折折的轨迹,可是河水又常常暴涨,河堤又常常崩塌,于是你也不知自己将会走向何方,不知能否到达海洋。所以浪花是河水皱起的眉头,它是一段忧伤,但浪花也是河水在唱歌,它是一段快乐。到底是忧伤多一点还是快乐多一点,就看浪花自己怎么想。
夏洋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楼房起伏、车来车往,不知怎么就又翘起了二郎腿,哼起了流行小调。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夏洋搬着最后一箱子书弓身钻进了地下室的铁门,边走边打量着纵横交错的走廊,心想这地方还真像个老鼠窝,挺适合我这只人人喊打的老鼠。把书箱子搬进房间堆到角落里,转回身还没来的及打量这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戴着眼镜的守门老头就拿着账本和笔走了进来。
查身份证,收住宿费,收押金,收网费……夏洋掏了银子,仍有些不放心地问:“咱这网没问题吧?”
老头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都什么年代了,网还有问题?放心,网络游戏随便玩,那边有个小伙子在这儿住一年了,职业玩游戏的,你隔壁,对门,对门的隔壁,都是小姑娘小伙子,都拉网线在屋里上网。我这儿的网比网吧还好,安心在这儿住吧。”
夏洋笑:“好好,网没问题就行,住一辈子都行。”
老头又斜了他一眼,夹着账本不紧不慢地去了。夏洋站在门口看老头拐个弯消失在走廊里,转身准备回屋,不经意瞥见对门的窗帘动了一下,一绺乌黑飘逸的秀发一闪而过。夏洋一笑,心想八成还有个赏心悦目的邻居,挺好。他闪身回屋,关上了门。
对于夏洋来讲,好像仅仅是换了个住的地方罢了,一切都没变。只是当他整理好电脑,打开电脑看到QQ上清减了一大半的好友名单,还有接二连三询问自己是否真是北落的消息之后,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竞技天才北落死了,占星师夏也死了,只剩下一个名叫大师的小胖子,在游戏里带一脸既憨且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