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夙大人。”
看着来人鞠躬,声音严谨,凤夙默默的翻看着手中的书。
“那对**花儿青龙草儿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昨夜凌晨,在西霜城前发现两个身份不明的昏迷者。”
“哦?……我不记得西霜城什么时候成了垃圾回收地了。”
“据目前线索判断……极可能是目前被东南边大陆追缉的凌云沐家沐刑天和沐珊。”
“沐刑天是本人么?”
“目前尚不知。只是大人……凌云沐家有发布过通告,宣称三当家沐刑天已死并除名,现在逃亡中得是魔兽幻化而成的假冒者。”
“查清这个沐刑天是真是假。”
“领命!”
死了还除什么名?多此一举。凤夙翻书页的手顿了一下,眸子往窗外茫茫苍穹飘去。这事儿背后恐怕不止赔上一个凌云沐家那么简单了。
沐刑天感觉自己被层层叠叠的包围住了。周围都是柔软的飘荡着的丝带,而自己好像漂浮在风中。当他睁开眼睛时,四周漆黑一片。身体好像被人拆掉了所有的骨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思绪混乱,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脑海里活着死了的念头胡乱的搅在一起。努力动了动脖子,眼前那片黑暗散开了一个口子,恍然意识到,原来是自己的头发遮住了视线。
沐刑天看见了一群围着自己的人。
张了张口,他试图说些什么,水流却先一步涌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被泡在水中。自己似乎已经喝了不少水,这下居然没有呛住。人在虚弱的时候,往往气势也弱。此时的沐刑天连微笑也无法保持,只能无声的,试图传达些什么。
上官清夜看着男子不停开合的嘴。视线转向一旁另外一个治疗池里。
救救她。
救救她。
救救她。
救救她……
已经过去四十天了,那个治疗池里的少女依旧沉睡着。
破碎的躯体轻轻地浮在水中,似乎连重量都没有多少。
黑色的长发缠绕着身躯,让她的肤色看起来更为惨白。
她身体不停地试图修补破碎的伤口,可是有另外一股力量却不断地继续破坏着躯体。即便是治疗池的水流不断更新,液体里也不免飘荡着淡色的血液。在琥珀色的液体里看起来几乎诡异的勾勒出曼妙的姿态。像是生命流逝的摸样,挣扎着不肯安分的就此消失。一定要在这尘世间,留下些什么。
还有得救么?
身旁的其他医者这么问自己。上官清夜也这么问自己。
谁都没把话说出来,可是那神色却将答案昭然。那么重的伤。现在还有呼吸就已经是不可思议。她本是没打算花心思去救治那个女子的,筋骨尽断不说,就连躯体都被毁坏的不成样子。原以为是被重创,可仔细观察,那伤口尽是由内而外力量所造成的。撇开伤口严重度不提,就是这种情况,治了也是白治。
可是怪就怪在这个女子的身体居然还在自我修复。
魔兽?
可是身体构造差了太多。她也没有魔兽的幽绿色瞳孔。是有某种缘由,或者说天生的。那么她身上的伤不得不推断是种病症。如若不是天生,那便可能后天的诅咒。某种束缚,抑或某种禁制。
上官清夜对所有一切政治事宜毫无兴趣。即使学院长下命令,她多半还是不会接这个茬的。可她要是接下了,那她就会搞定。管你是天生残疾还是后天诅咒,上官清夜都一定会治好。要花上十年二十年她也不在乎。
这种诅咒,多半限制的是这个女子自身。那么最快速的保命方法只有一个。
“要救她只有一个办法。”上官清夜看着治疗池里的沐刑天,目光清冷,“忘掉她。”
“恰巧现在我对她没兴趣。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她是谁。但我不管她是你的谁,对你多重要,你都得把这个人给彻底忘掉。”
沐刑天暴动起来。幽绿的眸子愤怒的瞪着上官清夜。
他发不出声,可是却依旧拼命怒吼。
你答应我要救她!
“这样才能救她。”
“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上官清夜看着沐刑天逐渐安静下来。
四目相望,沐刑天沉默了很久。
她能活下去。
上官清夜知道沐刑天不是在提问,但还是回答:
“能。”
这个男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看着沐刑天闭上了眼睛,上官清夜无声的笑了起来。
沐刑天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力。他一直都活在这种无可奈何之中。想要抓紧什么却不得不放开,想要保护什么却不得不亲手摧毁。他抵抗过,当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奋力拼到他以为的终点时,却发现那不过是噩梦的起点。命运从来不会给他反驳的机会。
他也曾经荣华富贵万人之上,他也曾经睁眼天下覆手云雨。那时视为生命的东西,命运轻轻一挥手,就轻易地把扔开了。从高处坠下的瞬间,他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不是所有悲剧都只是经历,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些无聊传说里一样有着超凡绝伦的运气,曾经的失败并不一定会造就英雄。败了就是败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如果你挣扎,你只会明白自己有多么的愚蠢而可笑。命运可以轻易让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明白自己的卑微,只要把他打落云端就可以了。
他报不了仇,他甚至连自己作为人的存在都拯救不了。
被枫南国的内斗卷入,他甚至连话都没能说出一句就轻易被敌方送给了凌云国当质子。虽说是质子,可实际上根本没有意义。他得存在没有任何价值,在凌云国内,受尽屈辱的他被转送给凌云沐家。
那帮疯子不愿牺牲自己的族人,他这个外来的无用的质子就成了最好的实验体。
他被硬生生剖开了身体。血肉的好几部分都被拿走了。然后,用魔兽的血肉植入自己的身体中。他第一个失去的,就是那双曾经漆黑如夜的眸子。他得嘶吼声轻易地被山脉层层围住,没能传出一丝一毫。
腹部、**、双手、双臂、双腿……曾经属于他的一部分一个一个的离去。
那些从未见过的血肉以畸形的样貌被缝合在自己的身体上。
高等魔兽那强大的复原能力迅速的吞噬了身体原有剩下的部分。随即来自不同魔兽的细胞开始在他的身体中互相吞噬互相再生,你争我夺这片原本属于人类躯体的领域。他不记得自己究竟嚎叫了多少个夜晚清晨。
也不记得自己究竟离开那个曾经的王府多少个日子了。
晕倒、痛醒、晕倒、痛醒、晕倒、痛醒……
连同记忆都像是上一世的东西,逐渐的被蚕食,逐渐的失去自我。
慢慢地,他开始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父母亲的长相,忘记曾经的经历,忘记小绿……
终于一天,他得脑袋一片空白。晕死过去后就再也没醒过来。
当他醒来时,他被丢进了一个森林里。
连空气中都充斥了剧毒的腐蚀气体。随便一个猛兽就可以轻易将其撕碎。
他在那里看到了无数的魔兽,还有几十个和自己一样的。自然被魔兽吞噬的人。
彼此厮杀,争相生存。他发誓要回到凌云沐家。他要夺回他失去的东西。他想复仇。而他仅剩的,属于原本自己的东西,竟然只有那阵法术法。
当他再次出现在凌云沐家时。沐刑易被人重伤,而真正的沐刑天被剥离所有力量,炼制成能与沐刑易融为一体的存在。需要有人填补沐刑天这个位置。于是他用计谋与沐相权达成协议,顶替了沐刑天的位置。沐刑易直到现在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是他的亲哥哥。
多可笑。他知道沐相权不可信。他也不敢再信谁。只是多少对于沐刑易都有一种妒忌和怜悯。只是对自己剥夺人生命的漠然感到奇怪。但是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记忆残缺不全,连身体都破败的不人不鬼。
沐刑天不过是他的伪装。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
制止诅咒的方式,最简单的,诅咒要束缚的这个人本身消失了的话。诅咒也就没有意义了吧。
于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当初的枫南国的小王爷。而这一刻起,也即将没有沐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