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抛弃了马车、放逐了马儿,像是从画中出来的人儿,重新回归了自然之内。广袤的森林拥有足纳百川的胸怀,三人像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完全融入到一片无垠的绿色之中。
花儿开了,又谢了。
树叶绿了,又黄了。
合抱粗的挺拔云杉,一年年的老皮脱落,混合着枯枝败叶,一年年的堆积。直到最后,掩埋住唯一的入林小径。荆棘藤蔓丛生满布,互相缠绕互相依靠,竞生在这片土地上。
春天来了,春雷阵阵,击中了死而不倒的榉树,阵阵火焰升腾。笼罩住方圆数里之地。
一地焦炭,一地兽尸。
来年,坚强倔强的小树苗,巨石下被春雨滋润的草种儿,重新挺着不屈的脊梁,沐浴在春风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大树枯死、小树长成参天巨木。荆棘换了一茬又一茬,遮天蔽日、遍地延绵。
日复日年复年。只有这片蓝天,依旧记得,从那后,飘落了数百场暴雪、上千场瓢泼大雨。
直到有一日。
安静的森林迎来了久违的动……
成片的森林如同被锋利的犁铧割开一般,波浪般的树木成一条直线般的向两侧翻开。一股极为纯正犀利的灵气化作虚拟的凤凰,用那尖锐的喙斩棘破浪延绵不绝……
一连串的音爆不断的炸响,无数的小兽、小动物开始惊慌逃窜。
持续了半个时辰的异响终于止歇,满天的木屑、碎叶尘埃落地,一抹熟悉的人影从森林的深处顺着铺平的路,飘然而来。
一袭月白色长衫,头戴纶巾,齿白唇红,浓眉如画,目若星辰,深邃中带着淡淡的忧郁。脚下薄底快靴,双手背在身后,从容而又淡然。
那突兀出现的人,仰头望着碧空如洗的天,喃喃自语:“好像过去了无数年……我叶开终于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消失无数年的叶开。他提起长衫前摆,再扭头看了一眼被称作世外桃源的深山老林,深深呼出一口气:“娇娇,等着我……”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等我三年!”叶开双目渐渐泛红,刷的放下长衫前摆,抖出一阵噼啪的音爆,双腿未见任何动作,如同穿云箭一般倏然飞上半空,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下方,黄土延绵,一条不宽的小河,从森林深处一直逶迤到远方,两侧,轻舟漂浮,人烟稀少。
一个时辰后,叶开从空中降落,皱着眉头看向四周。路边的饿殍吸引了他的注意。有几只饿疯了的野狗争抢着几乎腐烂刺鼻的尸体。呜咽声此起彼伏,争抢奋然。
叶开双眉间泛起一丝怒气,中指和拇指轻轻一捏,一团被压缩到极致的灵气倏然弹射而出。
砰砰……
仿若爆射出膛的子弹,准确打翻了几只饿狗。音爆的威力,几乎连恶狗的脑袋炸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开自言自语片刻。
在死尸的四周,还有一根扁担、两个藤框。几根绳索和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说不出的苍凉和悲沧。
清明盛世竟然有饿殍出现。实在是让叶开大为惊讶。在他的印象中,修真界虽然不说人人安居乐园,起码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最次也能吃上口热汤热饭。怎么会出现这种惨状。
脑海中存着一团的疑惑,叶开掩埋的死尸,继续往前飞掠。
随着环境的不断变换,开始出现星罗棋布的村庄。但让叶开失望的是,所有的村庄几乎十室九空,断壁残垣。野狗遍地。
不仅家园荒芜,地里更是杂草丛生。龟裂的土地裂着恐怖的口子。似是在诉说着一股难以描述的苍凉。
迈步在黄土弥漫的土路上,叶开脸色愈发阴沉。远处见到生人的恶狗,呜咽几声,疯了一般的朝他扑来,那血红的双眸,证明这些野狗完全疯了。
噗噗噗……
数声轻响,恶狗无一例外的被瞬间秒杀。
也许是听到路上的动静,在一侧的破败房屋内,从窗棂断裂的窗口露出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如同万年树皮般沟壑丛生的老脸上,还带着一丝惊惧。叶开扭头看去。那老者很快的低下头去,消失在窗户后方。
叶开正要举步前行,那老者又一次露出头来。
这次,久了一些。把更多的目光望向倒毙在路中央的恶狗死尸。
叶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冲着对方善意的一笑。
那老者昏黄的双眸中透着浓浓的疑惑和警惕。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也许饥饿战胜了心中的恐惧,那老者伸出枯瘦的双手扒着窗口猛然窜了出来。破烂的衣衫衣不遮体,像秋天即将飘落的败叶,可怜的附着在瘦弱麻杆的身子上。
踉跄中,那老者很快接近了那几只倒毙的野狗。双手麻利的提着一只,迅速朝着窗户而去。
“老丈等等……”叶开扬声招呼。
老者身子猛的一僵,把死狗藏在身后,警惕的望着叶开,许久,才操着沙哑的嗓音道:“这……是我的……不能抢……”
叶开摇了摇头,强忍住心中的酸意,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者被叶开问的一愣,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老脸上滚落下来,痛苦的摇了摇头,杂乱的白发在空中肆意的摇晃。“被土匪祸害的……”
土匪?
叶开被这个陌生的词汇差点懵了。“附近的城主不管吗?怎么能让土匪肆意横行。还有,就是这村子里的人呢?”
老者伸出枯瘦的手,冲着叶开挥了挥手:“城主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城池。除了死的全跑光了。然后再就是周边村庄。能跑的都跑了,只剩下老弱病残,等死罢了。”
叶开被老者的话语惊呆了。颤抖着嗓音问道:“请问老丈,现在是神马大陆多少年?”
老者第一次扭过头来正视着叶开,仿佛看一个从地里冒出来的怪物。其实,那目光在叶开看来,更像是看一个神经病。
“神马大陆历29403年……”
老者说完,拖着死狗进了破屋。留下一脸呆滞的叶开。
“29403年……”叶开被突如其来的回答击打的上身摇晃了数下,“竟然是29403年。记得刚刚离开圣女城时,是神马大陆历29343年,如此说来,岂不是过去了60年?”叶开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竟然这么久?
叶开沉思的功夫。
突兀的,从村子里的深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哭喊声。尘土中,几十个破衣烂衫的老人、孩子、妇孺踉踉跄跄的朝这边奔来。
那悲沧的哭,震天,入心。催人泪,磨肝肠。
一副叶开从未见过的景象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绝望哭喊的妇孺老人,身后,是十几骑黑衣蒙面的大汉。甩着手中的鞭子。仿佛驱赶着一群牲口,一连串的鞭爆响起,带起一缕缕的破衣,震天价的哀嚎……
手脚笨拙的老人,跌倒在地。骑马蒙面人的铁骑,毫无怜悯的踢踏上去。
断裂的骨骼声,闷而耳闻。
惨叫、哭号。
一瞬间。方才还寂静如死的小村,竟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刚刚进入破屋的老者,再次出现在叶开的身后。这次他没有半分的废话。麻利的爬出窗户后,怀里抱着一个断腿的小姑娘。
杂乱如草的头发遮盖住脸庞,看不清相貌。只能见到她那紧张的双手,死死的抓住老者的臂膀。抖如筛糠。
叶开渐渐,眼睛泛红。
精怪杀人,他见过。人杀人,他也见过。但屠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人。他还真是孤陋寡闻呐。
在老者惊惧欲死的当口。突兀的发现。面前的年轻人,突然失去了踪影。
下一刻。看着柔弱的书生,出现在人群中。仿佛激流之中的中流砥柱,任凭巨浪拍打,岿然不动,替所有妇孺挡住了铁蹄的肆意践踏。连那些肆意飞扬的尘土,仿佛被一片无形的幕墙,永远隔绝在人群之外。
更让老者吃惊的是,那书生抬起一只手。仿佛拍苍蝇一般。穿插在铁骑之中。每到一匹马儿前,啪啪数声,无一例外。马头崩裂,脑浆飞溅。庞大的马尸轰然倒地。马上的骑士,惊惧中伴着喝骂。灰头土脸的从地上滚爬起来。
“你是什么人?竟然挡大爷的财路。找死不成?”
那明显是领头的黑衣人,面巾落地,露出了凶神恶煞的面容,左脸庞不久前被割了一刀,惨白的肉翻着,未愈合的伤口随着他的说话,不断的有血水渗出。狰狞而恐怖。
一巴掌拍死马,确实够勇武。但过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悍匪根本不惧。
叶开咧嘴一笑,露出毫无残缺的全口牙,人畜无害的淡然道:“修真者……”
那黑衣人脸上出现明显的惧色。突然狼嚎一声,扭头就走。
“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既然来了,还想走么?”叶开嘴角泛起一个弧度,双手十指轻弹。
咄咄咄……
接着是噗通的人体跌倒声。下一刻才是哎呦呼号。
“爷爷饶命,孙子再也不敢了……”那领头的黑衣人也光棍,见跑不掉,立刻调转风向,扭头朝叶开磕头求饶。
叶开轻轻摇头:“实在是太弱。你们这些土匪不过刚刚感应天地间灵气的涌动,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杀妇孺。就是死上十遍也赚了大便宜。”
叶开说的风轻云淡,望着遍地的死尸,仿佛不是在说杀人,而是杀狗杀鸡杀猫一般平常。
那黑衣人完全被叶开吓怕了胆子。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叶开扭头朝那些在远处惊惧观望的妇孺,朗声道:“马,杀了吃肉。死尸,埋了吧……”
在人群还在犹豫的当口,叶开提着那黑衣人的领子,整个人弹射到半空,如巨大投石机抛出的弹丸,划出一条弧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
原地,遍地的断肢残骸,血腥粘稠。苍蝇飞舞。
一地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