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很爱他吗?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呢?”
“少废话,你不签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美玉不由分说,转身就走。
“这是我欠他的。”我突然不动声色地叫住她,然后将签好的合同丢给她。
“算你识趣!”美玉接过合同,突然又来了一个峰回路转,“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是我偷了你的蚕丝睡衣和冰橙香水。我就是穿着它,趁祖明少爷喝醉后诱他上了我的床。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
“你——你这个无耻的女人!”我突然激愤地扑过去撕咬她。可虚弱无力的身体被她狠狠一推,我竟一头撞在了墙上,额头顿时被磕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长发披散,神情淡漠地走过大雪弥漫的大街。
在警局的停尸房里,我掀开遮盖着柳妈那张白色的床单,看着她那蜡黄堆满沧桑的容颜,悔恨交迫的泪水顺着我消瘦的脸颊匆匆滚落下来。
举步维艰地走出警局的大门,突然一辆骡马轿车在路边停下,接着是曹叔跟一个目光迟钝的僧姑匆匆走下来。
我见状,于是在墙角边迅速地躲匿起来。看着雪地里自己那短小颤抖的影子,我泣不成声地对自己道:“繁华落尽,如梦无痕。你们来的未免也太迟了吧!”
小舅妈静静的听我说完被母亲带回上海后所发生的一切。她方才意味深长地喟叹了口气道:“孩子!你能肯再次踏进陆家的大门,舅妈就知道你必有所谓。不然的话,凭你的脾性你是断不会如此的。只是你母亲她华不加年,太让人徒生恨意!”小舅妈一语未终,眼泪却忍不住地簌簌滚落下来。
北京的冬夜是极其寒冷的。尽管厅内烧着碳火,也许是深夜的缘故,只觉大厅里和门外还是一样冰冷,冻得我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小舅妈这才如梦初醒地缓过神来:“夜深了,你连日舟车劳顿,想必定是累了!舅妈犯浑,多年不见,只顾说话来着,一时竟忘记你初来乍到需要休息。走,舅妈这就带你上楼去!”
“怎么不见大舅妈?”我略一迟疑,满脸困惑道。
“你大舅妈?”小舅妈眼底突然浮出一抹幽怨与叹息:“自从你舅父过世后,她就彻底垮掉了。她整日抱着药罐子不能离身。现在天晚了,恐怕她早已睡下了。今天你也乏了,就不要去打扰她吧。先安顿下来,明日见她也不迟。”
“那也好!”浓重的困意向我阵阵袭来,忍不住让我欣然同意。
灯突然被打开,客房里顿时亮如白昼。仆人送来了火盆,让整个冰冷的房间瞬间变得春意盎然。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屋子。靠北倚墙放着一张床,两只紫色的沙发和一个梳妆台。虽然陈设简陋,但环境倒是幽雅整洁,看起来让人感觉非常舒服。无可否认的,我非常喜欢它!
小舅妈聘退了仆人,竟亲自动手为我铺起床来。我望着她那忙碌的身影和几丝斑白的头发,几乎要掉下泪来。即使仇恨再深,看来它总也淹没不了这血浓于水的亲情。
听小舅妈说,自从舅父去世后,大舅妈变得体弱多病,无力持家。整个庞大的陆家就靠她一人撑着。两个命运和我一样不幸的女人,能够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只有天知道她们有多么不容易!而带给她们不幸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对此,我真得感到很惭愧!
“映雪,你不要顾虑太多。你还很年轻,好日子往后还长着呢。”小舅妈一时收拾完了,她却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然后径自走到窗前,正要拉下窗帘,她看着窗外似乎突然略一迟疑,深邃的眼眸里迅速流过一抹怜惜与哀怨,“你大舅妈房里的灯还亮着,我过去看看。夜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上床去睡吧。晚安!”她向我诙谐地笑笑,然后关掉灯径自走了出去。
黑暗中,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只见皎洁的月光儿偷偷地透过狭窄的窗缝倾泻在床前,地上就好似铺了一层雪白的霜儿,清幽幽的,把整个屋子衬托得格外恬静。
陆家不计前嫌,居然收容了我。这是真得吗?我简直有点难以置信!血浓于水的力量原来是无穷的。让我感动得几乎快要崩溃!
心潮滂湃让浓厚的睡意突然荡然无存。我披衣下床索性把窗帘全部拉开,让清幽的月色全部倾泻进来。我默默地伫立窗前,遥望那轮圆盘似的明月,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片“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的情怀。
窗外对面的楼阁里,盏灯如豆,那是大舅妈的庭院。
隔窗相望,只见两个体态瘦弱的妇人靠窗相对而坐。通过她们的举止,我可以看出她们似乎在谈论些什么,又似在激烈地争执些什么。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在窗前足足呆立了一个多时辰之久。我忘却了寒冷,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但始终没能看出一点猫腻来。
她们到底在争执些什么呢?是不是关于我?我越想越纳闷,费劲脑汁琢磨着,却终不得其解。凌晨一点的钟声机械性地敲响,却仍不见她们有散去的迹象。我似乎再也抵不住困意的偷袭,突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倒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夜似乎很快就结束了。晨曦的曙光洒满大地。
我穿衣下床,推开窗子让淡淡的晨雾飘进房里来。我靠窗而立,自由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眺望着陆家的亭台楼阁在晨雾中隐隐约约的虚无缥缈着,煞是奇异壮观!
惬意间,我仿佛听到一个少女的歌声从远处的梅花林中隐隐约约地传来。我凝神拼住呼吸侧耳倾听,却始终听不清她到底在唱些什么。但她那甜脆的音浪和纯洁的少女情怀却深深地触动了我,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那早已流逝在岁月长河里的少女时代。无限的喜悦与掩饰不住的兴奋让我这颗早已荒芜的心瞬间又充满了阳光。我冲动得企图在这个冬日萧索的庭院里,追寻我与表哥曾经遗失的那段美好的时光。我多么渴望能够再回到重前,重回属于我和表哥的天地里——
似乎就在我想入非非的当口,短促的敲门声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将门打开,只见一个十五六岁光景的女孩端着热水与毛巾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见我开门,她嫣然一笑招呼道:“表小姐,早上好!我是姨太太差来服侍您的丫头,名唤秋桐。”
“哦!那请进来吧!”我莞尔地冲她笑笑。
“表小姐,请您下楼用膳吧!姨太太在楼下正等您呢!”她伶俐地把洗脸盆和毛巾放在梳妆台上,然后拿起梳子道:“我来为您梳头吧。”
“谢谢你,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我说着在梳妆台前坐下,接过梳子便开始慢慢地整理我的头发,“现在我已经不怎么习惯别人给我梳妆了。“
“可是,服侍您是我的差事。倘若做不好,姨太太她会训我的。”秋桐慢条斯理地说着,便俯下身子开始整理我的床铺。
这时窗外那断断续续的歌声仍旧时不时的传来,我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向她诧异道:“那窗外在唱歌的女人是谁?她在唱些什么?”
秋桐突然放下手中的活笑道:“她是个痴人。究竟唱些什么,恐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她原是随少奶奶嫁过来的丫鬟。孰料在少爷和少奶奶的新婚之夜,少爷竟逃走了。少奶奶一时羞不过,便投井自尽了。这丫头几度殉主轻生,都被救了。后来慢慢的就变成今天这幅样子了。”
“哦!原来是这样。”听她口气,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我跟表哥那些老黄历。所以我故作恍然大悟地道,心里却疼得像被人突然猛砍了一刀。原来我离开陆家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时,梳洗完了。我便随了秋桐下楼去。
小舅妈端坐在一张紫漆木雕的圆形餐桌前,旁边站着两个女仆,她们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样。见我下来,小舅妈却笑着站起身来:“昨晚睡得还好吧?”
“多谢舅妈关心,我睡得很好!”我礼貌地回道。
小舅妈笑着拉我在她身边坐下:“饿了吧?来吃一块你最喜欢吃的绿豆糕。”
“怎么不见我大舅妈?”我边吃边困惑地问。
“今天你大舅妈身体有些不舒服,还睡着,所以她就没过来。”小舅妈刚才还喜形于色的笑容,却在我的追问下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略有些木讷地解释道,“她时常这个样子的,都司空见惯了,没什么可稀奇的。咱不管她。来,别愣着,咱们吃饭!”
小舅妈拼命地往我碗里夹着菜,却丝毫掩饰不住她的慌乱。我默默地低下头端起碗来,却食不知味。
匆匆吃完饭,我辞别了小舅妈返回楼上。我机械化地反锁上门,扑到床上便忍不住地哭了。我所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事隔多年,她对我的憎恨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丝毫没有减弱。大舅妈依然恨我,而且恨得是那样刻骨和强烈!她是真得病吗?还是她在蓄意地躲着我?我禁不住忧心忡忡地开始怀疑。
浑浑囤囤的日子,飞快地流逝。转眼间,我在陆家就已住了大半个月。
自始自终,大舅妈却从不曾在我眼前出现过。令我更加疑惑得是每逢在我午夜梦回之时,总是恍惚听到窗外有人的脚步和叹息声。可是又每当我匆匆追出去时,窗外除了寒风凛冽,便是漏声萧萧。
陆家庭院深深,楼宇重重,大舅妈向来是深居简出的。我想如果我不动些脑筋,我就是在陆家再住上一年,只怕也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她。
一天夜初月升之时,秋桐坐在窗前全神贯注地做着针线。我见状,便有意走上前去搭讪道:“这帕子上的雨荷鸳鸯戏水图,原来是你的绣品呀!两只五彩斑斓的鸳鸯绣得栩栩如生,还有那随风轻轻摆动的睡莲,简直让人如临其境,逼真极了!还有你这针法,我看也颇有几许我大舅妈针迹的味道。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这么有天分!”
“让表小姐见笑了。”秋桐谦逊地笑:“实不相瞒,我的绣技的确是太太的真传。我是沾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光儿,我原本就是太太房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