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看到米嫣儿伸出头来说话,面色十分平静。
“多谢嫣儿妹妹,刘夫人相邀,时间担误不得,我会尽快赶来。”
这是很婉转的拒绝同行之意,刚才还没多想的米修文,这时品出了什么,眉头一拧便正色道:“山路天黑不好走,宁哥儿你注意脚下,嫣儿你也坐好。”
米修文一说话,没人再敢多言,牛车所走的是马道,虽平坦但路远,山路虽然崎岖,但却是直道,如果脚程快,其实比坐牛车,还要能先进城。
在同家没修路之前,上饶村以里的百姓,全是靠脚走的。
江宁等牛车出了村后,背着药箱,就不急不慢的上了山道,此时月明星疏,春寒料峭,走在山中小道,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喊:“江家哥哥,江家哥哥。”
一回头,江宁就看到是关凌和关朵相互拉着手,提着四方灯,飞沙走石的跑来。
在其身后,隐隐约约还看到两道身影,月光之下两人没有挑灯,一高一低,似乎还拉着手。
江宁挑眉。
“跑慢点,别摔了。”
说话之间,关凌和关朵已经接近了江宁。
悉心养了半个月,再加上那黑玉三花膏,关凌的气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显的十分健康,又大概因为跑了一段路,所以两人的小脸,都红扑扑的,白里透着红,十分瓷实。
“江家哥哥,今年你没坐米爷爷的牛车吗?”关朵高兴坏了,以前她只能看着所有人进城赏灯,今年是她们的头一回。
“我有事要去一趟罗岭,走路更快些。”江宁一边答,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后面的那一高一低。
直到人走近,他才看清,那高的是关莳,身上一如既往的粗布黑裙,头上也光洁溜溜,连根枣木簪也没戴。
至于那个矮的,则是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男童,戴着一顶黑布帽,初初看一眼,五官到也清秀,但十分面生。
“啊,那江家哥哥今年不赏灯了吗?”关朵难掩脸上的兴奋,松开关凌的手,就来拉江宁。
江宁也不以为意,伸出手便一边牵一个。
“赏啊,办了事,就去赏灯。”
“哦,那太好了,我听大春说,城里的花灯可漂亮啦,还有好多好多吃的,什么小元宵,小混沌,炸春卷,糖葫芦,小面人,糖泥猴子,可好玩啦,江家哥哥,你能带着我们一起玩吗?”
看到关朵热情的相邀,关凌也难掩高兴,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就十分渴望的看江宁。
不等江宁说话,走近的关莳就笑着打断道:“怎么,看见江家哥哥,就不要娘亲了吗?”
关朵拿小手掩着嘴,像抹了蜜糖一样的咋呼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不要娘亲,我最喜欢娘亲了,娘亲最好了。”
不管放在什么年代,小孩子一说出去玩,那都是兴奋的,就连手边的小六,双眼也异常明亮,一改往日的神情麻木。
“既然娘亲最好了,那你还吵着要江家哥哥陪?”关莳佯怒的望着关朵。
关朵吐了吐舌头,立马叛变的松开江宁,转身就如扭股糖一般,扑进了关莳怀里撒娇。
小孩子还不懂什么叫左右逢源,只感觉哄娘亲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关凌到是没有动,他乖乖的任由江宁拉着,满脸欢喜。
“好了,好了,再扭啊扭,就要变成小麻花喽,快走吧,要不然就赶不上猜灯谜了哦。”关莳笑的很开怀,微微抬头,就冲江宁福了福。
五个人,四盏灯,关凌和关朵提着灯走在前面,江宁提着灯慢悠悠的走在中间,而关莳拉着小六,走在最后。
小六的方灯还没点亮,因为他舍不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盏灯,他怕蜡烛点完了,这样快乐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这孩子不是上饶村的吧。”江宁没有回头。
“是啊,他家在城里,我顺路送他回去。”关莳回的很坦然。
顿时,小六的身体僵了僵,有些明亮的眼底,瞬间又变的如死水般麻木。
“刘家的?”江宁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就吐出三个字。
关莳低笑,这事她本来就没想瞒江宁,原本她还想托付江宁带上关凌和关朵,坐米家的牛车进城,而她带小六走山路进城,可没想到,去找他商量时,正好碰到唐柳红质问他那一幕。
“他叫小六。”关莳能感觉到手里的小六,五指关节在变硬,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绷紧肌肉。
她安抚的捏了捏他,便接道:“还请江家哥哥,保个密。”
保密!保密失踪后,生死不知的小六,就在她这里?
江宁抿了抿唇,目光一直流连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关凌关朵身上,过了很久,才幽幽的道:“你要做什么?”
“没做什么,不过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江宁面色微变,脚下也微有停滞。
良久。
“他还不到十岁吧。”
“是啊。”
“如何跃?如何飞?”前言不搭后语,但此话,除了前面不知世事的关凌和关朵,全都心知肚明。
“不能跃也要跳,不能飞也要跑。”刘家那就是小六的虎狼窝,从他跑出来那天开始,就注定了他回不去。
江宁身为郎中,只要不涉及村子的利益,他的身份就是中立的,消息也自然灵通,从小六失踪的第三天起,他就听刘家坳的人说了几句,以前去刘家坳问诊时,也偶然看见过他,尽管刚才第一眼没有认出来,但稍微一推测,他就猜到了是小六。
只不过,他很困囿,为什么小六在关莳这。
至于那什么六指不祥,对他来说,就是无稽之谈,关莳看他可怜,伸把手倒也正常,只是藏人,并说什么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就让他蹙眉了。
这是要帮他逃出刘家掌控?
关莳可真是好大的胆子,难道她就不怕,刘家一旦知道,会找她麻烦吗?
“折了怎么办?”
才十岁,毛儿都没长齐,翅膀若折了,别说跑和跳,那就是爬都爬不动,人命关天!
关莳蠕了蠕唇,正要说话,小六就铿锵有力的接道:“是我自己想要跑,是生是死,都不关表姐的事。”
他不能连关莳,关莳对他,已经够好了。
这些天来,他们同吃同住同睡,从来没享受过母爱的小六,对这份情谊,真心眷念不舍,可他知道,他不能一辈子都藏在关莳的房里,他要活,还要活成人上人,才能对得起关莳对他的救命之恩。
江宁眉头蹙的更深了些,有心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抿了抿唇,将话都咽回了肚子。
那怕为了关凌和关朵,此事还是看破,不说破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