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六指。”他嘴里含着饭,但吐词却很清楚。
关莳笑:“对啊,你看我,我就没有六指,别人也都没有,但你有啊,这就证明,你就是上天派来的宠儿,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
小六嘴唇哆嗦着,眼泪如豆般的落下,划花了脸上的污泥。
“你不怕我给你带来灾祸?”
“你是上天的宠儿,怎么会有灾祸。”关莳微笑,伸出手就理了理他的头发。
如果可以,她很想伸手帮他,可问题是,她现在帮不了,而刘家也不会让她帮。
单珍娘那个人,一看就知道不好相处,人言虎毒不食子,可想而之了。
“你骗人。”小六低咆,手背上露着狰狞的青筋。
“骗人的,是说你不祥的那些人。”关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她能感觉到,小六的眼底,在波澜起伏,她想,她能做的,就是尽有可能的告诉他,天生六指,并不是他的错,也不代表什么,是外面那些世俗之人,给他订的罪。
低咆完的小六,眼里透着疯狂,他不相信关莳,可关莳平静坚定的眼里,却好像有一种力量,那力量不但温柔祥和,还很温暖,仿佛一缕阳光,能破冰碎玉。
小六怔愣。
这样的目光,他一年之中,最少能见到四回,过年、清明、重阳、还有中秋。
在这四个特定的日子,他的娘亲,肯定会带着妹妹回刘家坳,那时,不论是妹妹惊讶、欢喜、害怕,还是哭泣,娘亲都会用这种目光,温柔祥和的和妹妹说话。
而他,是不能出现在娘亲面前的,因为他不祥,他天生六指,会给爹爹娘亲还有妹妹,带去灾难,所以,他不配拥用阳光般温暖的目光。
小六低头,躲开关莳的双眼,小小的拳头,用力的捏着,捏着。
“你是可怜我吗?”
关莳心酸,摇了摇头,反问他:“你需要我可怜吗?”
“不需要。”小六回的又急不快,说完还快速的起身,如触须那般往牛棚的里面缩了缩。
似乎要拉开他和她的距离,又似乎在说,他不想把灾难带给她。
关莳叹了口气,眼中浮显出关凌和关朵,时隔半日不见,她想他们了。
“世人多愚昧,被石头拌倒了,便习惯性的说,都是石头的错,可实际上,石头有什么错?是人自己走路不小心,拌到了它不是吗?”
低头捧碗的小六不懂,但他觉得,关莳的声音,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他很想再多听一会。
“又比如,上山砍柴的樵夫踩到蛇,被蛇咬伤,便说那蛇恶毒害他,可实际上,蛇有什么错?是樵夫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它,它才伤的人,小六,这就是人性,人性让所有人,碰到不合常理的事时,就习惯性的推卸责任,并把过错,往别人头上戴,而不会想,这其实是自己的错。”
关莳感慨的摇头,这话,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说给小六听的,还是说给自己的,总之在人性上,说起来很复杂,她是可怜小六,可她却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改变世道?还是改变格局,改变人性?
小六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过了良久,田氏来了后院,她先是看了眼小六,然后才对关莳道:“要吃饭了,你跟我回厨房吧。”
说完,田氏在沉默中走向小六,只见她把小六碗里的馒头,拿了起来塞进小六手里,然后接住碗,长叹了口气:“走吧,要是让他们看见,小六会挨打的。”
关莳心底微寒,跟着田氏走了几步后,猛的又转回身,当着田氏的面,就蹲在小六面前,握着他的手道:“以后要有事,可以来上饶村找我,我觉得它一点也不难看,它很漂亮,独一无二的漂亮。”
她握着的,正是小六的左手,一直到关莳走了,小六才颤抖的摊开掌心,只见那骨胳嶙峋的六指中间,毅然的放着一个红包,红包里是小六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十枚铜钱……
“莳儿,你见到小六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知道吗?”田氏再三叮嘱。
关莳闷闷的点头,尽管他无姓以六指为名,但他终究是刘照和单珍娘的长子,刘家的男丁,她没有资格管这个闲事。
“你的饭我给你盛好了,就放在灶台边上,喜欢吃什么,你自己夹。”田氏又叹了口气,说完就把菜放进了托盘,她叹小六是个可怜人,也叹她这个外侄女,命儿太苦。
关莳没说话,因为她知道,刘家上房的家宴,是没有她位置的,她只能猫在厨房用饭。
相比起小六,她在刘家唯一的好处就是,上有片瓦遮身,下有食物裹腹,其实同病相怜。
一直到下午三点左右,吃饱喝足的刘氏,这才红光满面的喊她回家。
出门时,关莳发现,得意洋洋的刘氏头上,多了一根赤铜簪,跟章氏头上那支,外形上差不多。
关莳勾了勾嘴角,想必不是章氏给的,那就是单珍娘送的吧。
呵呵,一根赤铜簪,就让刘氏心满意足了啊。
也是,对刘氏来说,回娘家拜年,她是赚钱的,因为她娘家有个好三弟嘛,不但让刘家鸡犬升天,还能给她撑足了腰,让关勇都要敬她三分,所以说,这样的好娘家,她为什么不乐意回呢?
刘氏的得意,一直维持到出了村,她回头对关莳道:“莳儿,你二舅母给关凌和关朵,封了红包没有?”
关莳抬头,就看见刘氏,不经意的挽了挽左边的头发,那根赤铜簪,正好就挽在她的左边。
“封了。”
刘氏听完,眼里更加得意,冲她手一伸就道:“那把红包给我,这些都是人情往来,我要封回去的。”
听她说完,关莳顿悟,原来是这样啊。
“啊,那娘怎么不早说,我已经分成三份,封回去了。”她脸不红气不喘。
刘氏错愕,立马拉黑了脸,没好气的骂。
“我给红包的那会,你不是看见了吗?真是屁都不懂,就瞎七八的胡来,你二舅和三舅是分了家的,所以红包才要分开给,但咱们家又没分家,我给了,那就代表你给了,你到好,在厨房装什么大方。”
关莳抬眉,清冷的望着刘氏。
不娇养了?
不演戏了?
哦,也对!
现在还没回上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