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红色的壁灯在藕荷色缎子被面上撒下一层紫幽幽的光影,伊琳娜赤裸身体,任凭巴什卡在她身上深耕细作。巴什卡筋疲力尽地从她身上爬下来,躺下休息,伊琳娜坐起来,爱抚地摸着他的脸,甜甜地问:
“亲爱的,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巴黎?”她已从公爵夫人与儿子的谈话中,获知即将动身去巴黎的消息。
“快了,要不了几天……”巴什卡咕噜一句。
“总得有个准日期呀。”
“要不了一周。”
伊琳娜惊喜得拍一下手:“一周不算长!相对于我在哈尔滨已经飘泊了三年,一周算不了什么,一眨眼就过去了,亲爱的,你说是不是?”
“睡觉吧。”
伊琳娜紧紧抱着巴什卡,兴奋得睡不着。
伊琳娜把一周之内去巴黎的消息告诉了加尼雅。
加尼雅听后一声不响。
“加莲卡,我走了你怎么办?”伊琳娜鼓起勇气问。
“大小姐不用担心,”加尼雅说,“我已经做好准备。你早已属于巴什卡,我会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请相信我,不是我忍心扔下你,是我带不走你……”伊琳娜说不下去,眼泪溢出来。
“别难过,别难过。我在荣老板这里工作是有保障的,不会饿死。你去巴黎吧,祝你找到母亲。你也知道,逃兵爱我,如果我嫁给他,那就是我和你的分手之日;我拒绝了他,可是巴什卡却把你带走。命运就是这样残酷!”
伊琳娜放声哭起来。
加尼雅慌了:“哦!哦!我的大小姐,这就是命运,是上帝的安排……我们没有力量改变它……”
加尼雅也哭了,二人抱成一团,哭了很久。
“加莲卡,”伊琳娜抹掉眼泪,“我是不是应该把要走的消息告诉荣老板?”
“当然要告诉他!不仅告诉荣老板一个人,还要告诉他的家人,还有所有的朋友;把大家请到一起,吃顿饭,作个正式告别;毕竟你在哈尔滨生活了五年,不能悄无声地走了。”
“对啦,应该作个正式告别。一共要请多少朋友来,你帮我算算。”
“让我算算。”加尼雅数着手指计算,“荣老板一家,太太,二太太,女儿海莲,这是四口;鲁伊斯卡娅大婶一家四口;再有就是康斯坦丁……一共是九个人。”
“逃兵查依采夫,你怎么把它忘了!”
加尼雅说:“怪我,怎么把他忘了。”
伊琳娜指责道:“加莲卡,你这个坏心眼的姑娘,难倒查依采夫追求过你,你就记恨他吗?不不不,你可以不爱他,但不可以不尊重他。人家爱你究竟是出自一片真诚呀!”
“好啦,那就也算上他吧。”
“我们付得起饭钱吗?”伊琳娜问。
“这个不用你操心,吃一顿饭没问题。”
伊琳娜每月领到的工资都交给加尼雅,两人日常花费由加尼雅管理,所以积蓄下多少钱,伊琳娜心里一点没数。
加尼雅按照伊琳娜的吩咐,来到鲁伊斯卡娅家,邀请她们一家出席伊琳娜的告别宴。
“不到饭店去吃饭,那里花费太高,到我家来,我这儿地方宽绰。”鲁伊斯卡娅说。
“婆婆说的对,”塔基亚娜说,“我们这里很方便,就照婆婆说的办吧!”
加尼雅拿不准主意:“我做不了主,这事得由伊琳娜决定。”
伊琳娜觉得在鲁伊斯卡娅家举办告别宴是个不错的主意,不妥之处是,她家离荣老板家较远,荣老板携妻带孩子,过去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加尼雅说,“荣老板家有车,一车全拉过去了。”
伊琳娜亲自去请荣老板。
荣连贵听说她要去巴黎,连声表示祝贺;但对她举办告别宴,摇头连说不妥不妥:“告别宴要花很多钱,还是我来办吧。”
伊琳娜拗不过荣老板,只好同意。
“再过两天工厂就停产检修,那就明天通知所有的人,后天中午为你送行。”荣连贵说。
伊琳娜回到公爵夫人家,一脸掩饰不住地兴奋。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巴什卡问。
“后天中午,荣老板请厂里全体俄国工人吃饭,为我送行。”
“最终哪天走还没定准,送行急什么?”
“本来告别宴应该由我举办,荣老板说告别宴要花许多钱,他要为我举办。”
“你们老板真不错!”
伊万·达维多夫说,7月2日这一天,“鼎新泰”停产检修,机器停止运转,厂里一下肃静下来,中午,戈里果列夫、逃兵、四等文官,来到马迭尔饭店;鲁伊斯卡娅带着瓦夏和塔基亚娜也来了。荣连贵和两个太太及女儿海莲,也到了。这一天,婴儿小伊万刚刚满月,由于贪睡,将近12点还没醒。加尼雅从马迭尔过来接伊琳娜母子。为了不推迟宴会时间,伊琳娜抱着没睡醒的小伊万,由加尼雅陪着从公爵夫人家匆匆来到马迭尔饭店。临出门时,巴什卡还亲自将三人送上马车。
“伊老师,坐我这边来,让我看看你儿子!”太太赵氏说。
伊琳娜过来坐下。太太赵氏接过孩子,打开小被,一个肉乎乎的小孩睡得正香。赵氏拿出个小红包塞给伊琳娜,小声说:“这是荣经理的一点小意思,给你路上买水喝。”
伊琳娜执意不收。
“接过去吧,不收太太不高兴。”鲁伊斯卡娅说。
伊琳娜只好说声谢谢,收下红包,跟着眼圈就湿了。
鲁伊斯卡娅将孩子从赵氏手里接过去,交给塔基亚娜。
逃兵查依采夫趁热打铁,拿出两个包装高档纸盒。
他说:“这是两条披巾,原来是准备送给同厂两位女同胞伊琳娜和加尼雅的。加尼雅嫌颜色不好看,退给了我。另一条是准备送给伊琳娜的,也怕她不喜欢,就没敢送。现在伊琳娜要走了,喜欢不喜欢,留个纪念吧,伊琳娜,请收下吧。”
塔基亚娜只觉鼻子一酸,替伊琳娜接过两个纸盒,打开一个盒子,取出一条印度真丝绣花披巾,搭在伊琳娜肩上,披巾上一行俄文字母露出来:
Сзаводарабочиенезабыть(勿忘同厂工友)
“两条披巾中既然有一条是送给加尼雅的,我就请加尼雅把它接过去!好不好?”伊琳娜看着大家问。
“好!”众人齐声说。
加尼雅不能再拒绝,看逃兵一眼,接过披巾。
开始上第一道菜。
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荣连贵。荣连贵站起来,大家又让他坐下。他感慨地说:“昨天伊老师告诉我,她要跟随公爵夫人一家去巴黎,我说好哇,去吧。巴黎是个好地方,连我都想去呢。伊老师告诉我,去巴黎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找母亲。我说,光为这一个目的,就应该去。来,咱们为伊老师找到母亲,干杯!”
大家碰杯。
荣连贵接着说:“伊琳娜家也开工厂,她家工厂织布,我家工厂生产面粉;一个是穿的,一个是吃的,哪个国家都少了这两样东西。说得好听点儿,国家都需要我们。……伊老师在我家呆了五年,我们全家人都喜欢她;要说伊琳娜跟我家处得最好的,是三太太,如今三太太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死活;可我知道,这世上最惦记三太太的人,除了我,就是伊老师……”说到这儿,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伊琳娜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众人吓得都来劝她。
鲁伊斯卡娅说:“这是干什么呀,快别哭啦!荣老板是你的救命恩人,今天一家人来送你,这是多大的面子!往后无论你走到哪儿,都不能忘掉这个恩人!”
伊琳娜抽抽答答地止住哭。
坐在加尼雅身旁的太太赵氏说:“也不能忘了加尼雅!我听说加尼雅16岁就伺候伊老师,伊老师嫁到外地,加尼雅做为陪嫁又跟了过去,一直伺候到现在,我看,俩人早已不是主与奴的关系,是一对亲姐妹!””
“为亲姐妹干杯!”逃兵带头说。
众人干杯。
荣连贵说:“请伊琳娜说几句话吧!”
大家鼓掌欢迎伊琳娜讲话。
伊琳娜站起来,说:“尊敬的太太,二太太,荣老板,你们让我认识了中国人。上帝犯了一个大错误——把我赶出我的祖国;上帝又给了我一个奖赏——送我来到哈尔滨,结识了荣老板和荣老板一家人。我今天最想说的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在我遭遇饥饿和无家可归,生命即将消失之时,是哈尔滨的荣老板庇护了我,哈尔滨是将我渡过苦海的方舟。今后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忘不了哈尔滨,忘不了荣老板一家人,也忘不了我与在座朋友经历的苦难和友谊,忘不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春夏秋冬。我提议,为荣老板、太太、二太太的健康,为在座朋友的健康,干杯!”
大家碰杯。
塔基亚娜饮完酒,放下杯子,转过身哭起来。
伊琳娜过去哄她:“塔基亚娜,别哭,我的好姐姐,别哭……”
这么一劝,塔基亚娜反而哭得更厉害,反过身抱住伊琳娜,泣不成声地说:“你这一走……我,我连一个亲人……也没有啦!”
“别说傻话,”伊琳娜说,“瓦夏和鲁伊斯卡娅大婶就是你的亲人哪。”
“难道我不是你的亲人吗”加尼雅说出这一句,也哭了。
伊琳娜原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也失去控制,跟着哭了。
鲁伊斯卡娅过来哄她们,也哭了。
大太太、二太太看到这一幕,眼圈也红了。
酒喝不下去了。
“好啦好啦,这么哭哭泣泣反叫荣经理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吉利,大家都过来喝酒吧!”二太太说。
哭泣的女人们终于止住哭,过来喝酒。
告别酒喝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荣连贵建议大家一起把伊琳娜送回公爵夫人家。
大家分乘三辆马车,一路马蹄嘚嘚浩浩荡荡地来到公爵家的二楼门前。
伊琳娜由加尼雅、塔基亚娜陪着走下马车,来到楼前。伊琳娜敲开大门,一个陌生的看门人走出来,问:“你找谁?”
伊琳娜说:“谁也不找,我住在这里。”
“你是伊琳娜夫人?”
“对,是我。”
看门人从楼里拎出一只皮箱:“这是你的箱子,巴什卡少爷让我把它交给你。”
“他人呢?”
“这座楼已经卖了,换了新主人。巴什卡少爷跟他母亲走了。”
“去哪儿了?”
“欧洲。”
“走多久了?”
“两个小时了。”
伊琳娜只觉得眼前一黑,两腿一软,倒在加尼雅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