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娜在宿舍休息了一天,哪儿也没敢去,怕出门碰上刘金铠,再把她要回去给塔基亚娜做伴。
荣连贵让她休息两天,她只休息一天,第二天一早就与加尼雅来工厂见荣老板,要求上班。荣连贵把她往回赶,说:
“我不是让你休息两天吗。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伊琳娜与加尼雅返回宿舍。加尼雅提出来,昨天在屋里闷了一天,很不舒服;不能在屋里再关一天,得出去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伊琳娜说,算了吧,在屋里呆着,安全。加尼雅也就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院外喊伊琳娜的名字,把屋里两个人吓一跳,都摒住呼吸,不敢吱声。外面的人,又把名字换成加尼雅,喊得越发响亮。加尼雅仔细听,是戈里果列夫的声音,走到窗前看,院子外面,果然是戈里果列夫,还有他的小马车,女房东坐在小马车上。女房东看清窗前的加尼雅,扯开大嗓门,喊:
“美人儿,开门吧,难道不欢迎你们的房东吗?”
伊琳娜和加尼雅赶快跑出来,开了院门。
“大婶,你有什么事吗?”伊琳娜问。
加尼雅注意到,肥胖的女房东收拾得十分体面,脸上还画了淡妆。她想从小马车的车厢里爬出来,裙子碍事,她索性把裙子撩起来,戈里果列夫走过来帮忙,使劲掀着她的臀部,才帮她下了车。对车夫不拘礼节用力抱住女房东的屁股,加尼雅感到脸红与不满。女房东说:
“我呀,刚才去了工厂,跟老宋借了这辆车,买了两块豆饼。听说二位美人儿今天休息,就来接你们,到我家休息去,我那儿宽绰。”
伊琳娜和加尼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表示出相同的惊讶。伊琳娜问:
“大婶,你怎么知道今天我们休息?”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们厂里的事,我知道得很多!”鲁伊斯卡娅得意的看了一眼戈里果列夫。
“啊,我明白了,是大叔告诉你的!可是我想问问车夫大叔,你是从哪儿知道的!”加尼雅的脸色很难看。
“嘿嘿,我昨天听宋科长说的。”
原来,请“两位美人儿”去鲁伊斯卡娅家,是戈里果列夫与女房东策划好的。
自从戈里果列夫成为鲁伊斯卡娅可爱的小种马之后,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儿;他甚至开始怜悯逃兵和四等文官这两个单身汉了。戈里果列夫三天两头往女房东家跑,宿舍里属于他的床铺经常空着,有人把这种情况报告给老宋;老宋来问他,他回答老宋说,他在帮助女房东打家具,老宋也就不再说什么。
戈里果列夫不仅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在为瓦夏打家具,而且还关心为瓦夏娶一个媳妇。在他活动的范围内,在他目光所到之处,可供他挑选的唯一人选,只有加尼雅。“他们合适吗?”他经常这样问自己,为此伤过很大脑筋。加尼雅曾经是“贵族家女仆”,这就是一道门槛;而且这个贵族女仆长了一身脾气,爱训人,不好与她沟通。怎么解决这个难题?最后,还是被他自己攻克了:贵族家女仆就不是女仆?正如贵族家的扫帚就不是扫帚吗!
可是,怎么才能把加尼雅请到女房东家里来,与瓦夏见一面呢?
戈里果列夫的脑子虽然有些不管用,可他愿意认真地想,想啊想啊,一连想了多日,有办法啦!他立刻抽空去见了女房东。
“鲁伊斯卡娅,你还记得你的两位女房客吗?”
“怎么不记得。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对她们的印象如何?”
“印象?一个脸皮白得像牛奶,一个脸上有雀斑。”
“噢,鲁伊斯卡娅,你怎么说她们是牛奶和雀斑!那个脸蛋白白的伊琳娜,是个贵族夫人;脸上有雀斑的是加尼雅,她是伊琳娜家的仆人。”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咦,有关系!我想把加尼雅介绍给瓦夏,我看他俩是非常合适的一对!”
鲁伊斯卡娅嗔怪道:“傻瓜戈涅什卡,你糊涂吗!瓦夏是个瘸子,哪个姑娘肯嫁给他!”
“我们的瓦夏是个出色的小伙儿,除了腿瘸没有别的毛病。
按理说,在国内加尼雅不会嫁给一个腿脚有毛病的人,现在她流落国外,无家可归,嫁给一个有根基的俄国小伙,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说得太好啦,就怕姑娘不乐意。”
“就算加尼雅看不上瓦夏,请她到家里来做客,让瓦夏与姑娘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倒是实话。可是人家愿意来吗?”
“让我想想办法。”
机会终于出现了。昨天,他从老宋嘴里了解到,伊琳娜去看过医生,荣老板给她放两天假,并让加尼雅照顾伊琳娜。当天下班后他马上去见女房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鲁伊斯卡娅;鲁伊斯卡娅决把二人请到家里来玩一天
“走吧走吧,在哪儿不是休息呀!咱们是同胞,我再没有比你们更亲近的人啦!”
两位美人儿,犹犹豫豫,被女房东推上车。
伊琳娜和加尼雅坐在小马车上,来到女房东家。
“姑娘们下车!”鲁伊斯卡娅快乐地说。
戈里果列夫好像来到自己家,殷勤地在前边带路,把客人领进院里。从堤外湿地吹过来带着蒲草香味的清风,让伊琳娜感受到清爽而惬意;菜园里葵花昂着黄灿灿的大脸盘,蝴蝶翩翩起舞,玉米穗吐出红缨,爬山虑花爬满篱笆,这种远离城嚣的宁静,犹如回到自己熟悉的庄园。
鲁伊斯卡娅在葡萄架下喊:“姑娘们,请过来坐!”
伊琳娜和加尼雅走进拱形葡萄架,刚坐下,戈里果列夫便送来刚摘下来的熟透的西红柿。
“瓦夏,来客人了!”鲁伊斯卡娅朝牛栏那边喊。
伊琳娜和加尼雅这才注意到,一个健壮的小伙在一头奶牛旁边站进来。
瓦夏穿着高腰水鞋,一颠一拐地走过来,向两位女客人不冷不热地说:“欢迎到来!”然后,转身又去挤牛奶。
伊琳娜和加尼雅注意到,小伙子穿一件干净的白色套头衬衫,目光有些羞涩和自卑。
“这是我儿子。”鲁伊斯卡娅说,扭过头又喊,“瓦夏!把酸奶拿来!”
戈里果列夫这时洗完手,走到奶牛前,接替瓦夏继续挤奶。像一滴水珠融入女房东院里的水洼,戈里果列夫融入了女房东的世界,这让两个女客人感到惊奇。
瓦夏把贮藏在地窖里的酸奶桶提上来。鲁伊斯卡娅把酸奶倒进一只厚壁陶瓷罐,再将瓷罐中的酸奶斟满三只玻璃杯,陪客人饮起来。
“我这个儿子,原本又爱说,又爱喝。如果他爸爸不来中东铁路干活,我们也不会到哈尔滨来;如果不到哈尔滨来,瓦夏也不会把一只脚砸坏;如果脚没坏,瓦夏也不会被未婚妻抛弃。这就是命运。上帝不该惩罚我的瓦夏,现在他变得沉默寡言……”
“妈妈,请您别在客人面前唠叨这些。”瓦夏投过不满的目光。
“瓦夏,这可是我们的同胞!我们有多久没跟同胞在一起聊天啦?过来,瓦夏!”
瓦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来瓦夏,看看我们的房客,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两位美人儿……”
“哎呀大婶,别再叫我美人啦!”加尼雅纠正道。
“瓦夏,我叫伊琳娜。”伊琳娜自我介绍道。她发现加尼雅在摆弄手里的玻璃杯,根本没把瓦夏放在眼里,便用膝盖撞了一下她;加尼雅的目光这才离开杯子,应付的自我介绍:“加尼雅。很高兴认识你。”
瓦夏看出加尼雅的冷淡,自卑再次袭上心头,面颊红起来,目光却渐渐凶狠起来。
鲁伊斯卡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赶紧出来解围,说:
“瓦夏,两位美人是我们的同胞,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们骄傲的?亲爱的儿子,走近一些,听妈妈给你介绍:这一位,在俄国是尊贵的贵族小姐。这一位,是从小跟伊琳娜小姐一块长大的好友。如果她们不到中国来,如果不是暂住我家的房子,我们想巴结她们都巴结不上哩!”
“大婶,你这样说可过份啦!”伊琳娜说。
“妈,我钓鱼去!”瓦夏边说边走开。
“今天就别钓鱼去啦,陪我们的客人坐一会儿,听听她们讲来自俄罗斯的消息。”
瓦夏不顾母亲劝阻,走了。
“你们坐着,我拿茶去!”鲁伊斯卡娅说完,离开葡萄架。
“回去吧。”加尼雅说。
“还没喝茶呢,走了是没有礼貌的。”
鲁伊斯卡娅拿一套茶炊回来。这是一套典型俄罗斯茶具,茶炊是铜制的,像个奖杯,有把手、出水龙头、支架,通体擦得锃亮;还有四个玻璃杯。鲁伊斯卡娅反身回屋拿来一个木盘,里面盛着蜂蜜、果酱、和面包圈。加尼雅起身动手放出半杯热浓茶汁,用鼻子闻一下,夸道:“好茶!”她知道伊琳娜的口味,亲手调了一杯浓淡合适的茶给伊琳娜。伊琳娜呷一口,点头称赞:“好喝!”
戈里果列夫走过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刚洗完的手,一边说:“大嫂,该给客人做饭啦!”
“哎,我就去做。”
加尼雅急忙阻拦:“大婶,您别忙乎,我们呆得时间不少啦,现在就该回去——赶车大叔,咱们走!伊琳娜,走啦……”加尼雅扭头看一眼伊琳娜,她正往茶杯里加蜂蜜。“不喝啦,我们走!”她督促伊琳娜。
“我的肚子饿啦,吃完饭再走吧。”伊琳娜说。
“真没办法……大婶,我跟你做饭去。”加尼雅撅起嘴说。
“漂亮的小姐,你坐下。厨房里有烟,别熏着你!”
“听大婶话!加尼雅,坐下,喝茶!”戈里果列夫说。
鲁伊斯卡娅去了厨房。
“哎,戈里果列夫大叔,”加尼雅说,“你怎么像个主人在指挥我?”
“嘻嘻,我哪里像个什么主人,我只是高兴,想多说几句。”戈里果列夫一脸得意。
“不对!让我想想,这里一定出了问题。伊丽莎你说呢?”
“我也觉得有问题。戈里果列夫大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戈里果列夫只是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
加尼雅附在伊琳娜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两人会心地笑了。
“啊,戈里果列夫大叔,你和房东大婶的关系,可是太值得怀疑啦!”加尼雅说。
“赶车大叔,我也觉得奇怪呢!”伊琳娜微笑着说。
戈里果列夫扬走脑袋,大大的洋葱头鼻子得意地指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