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字客房的贵宾厅室,头系高冠的华服贵人正摆弄着桌案前一杯乌黑饮物.....
他的眉梢微翘,上了年纪却气色好的出奇的面容一阵绷紧。
他捧着杯子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摇摇头,杯中弄黑液体的辛苦味让他打了个哈欠。
“就这破玩意,西洋人都喝?”
贵人对面坐着一个宽袍儒雅的年轻文士,坐姿端正优雅,充满着古典的内敛,怎么看也跟那些沉浸商道的弄潮儿沾不上关系。
可文士却笑了笑,一只修长光洁的手指在饮杯旁盘旋,然后轻抬衣袖,从案前的方盘中用小勺取出一小捧砂糖,倾倒进了杯中的黑色液体,回旋搅拌......
嘴上喃喃道:“确实苦,又苦又涩,还没什么余韵,跟茶不一样,西极之地的人过去用它提神,近些年来他们的上流贵族才把它当作饮品,称呼它为黑色金子,但仍有许多人称他为魔鬼饮料。”
贵人身上无时无刻不带着剑,剑很精致,细微到每一处纹理都有着出奇的美感。
本来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哪怕再平常的剑带在身上也会给人一种天下名器的感觉。
他是峨眉剑派的掌门人,在帝国的修行体系中属于最富贵的之一,因为峨眉是把控整个西南贸易的,大批货物从蜀南的商道周转,到达帝国南境的滇州,贵州,和交州,最终穿过气候湿热的安南之地,最远甚至可以抵达表海。
事实上白子生自己不仅是峨眉的掌门,更是昔日蜀州白氏家族的宠儿,从小锦衣玉食,对于整个帝国上流社会的礼节习俗,他是最熟悉不过的了。
“外面似乎是昆仑和崆峒的人打起来了...”
已经五十多岁却依旧神采奕奕的白子生还是小抿了一口黑色金子,他看着面前这个可以说是他最为得意的学生。
峨眉以商道著称不假,但到底是实打实的修行大宗,位列帝国七个最富盛名的修行剑派,所以他其实更为在意宗门的修为和剑道造诣,因为这才是超脱了世俗的存在。
峨眉天下秀,所以峨眉剑法秀丽迂回,招式花哨,御气的手法漂亮且优雅,是被那些羡慕修行却吃不了苦的贵族子弟最为推崇的剑道。
年轻文士一双慧眼流转生辉,肤色白得像个女子。
他身为峨眉修士,恭敬得坐在老师的下首,等白子生不说话了,才小心翼翼得接话道:“是啊,听说是崆峒的魏师兄,和昆仑的苏师兄争执了起来,好些人都在那儿围观,倒也挺有趣儿。”
白子生觉得黑色金子真是难喝到家了,他轻微咳嗽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挂着常有的微笑:“听说连华山的卓凌云也去了,藏锋你不去么?看看那个魏不羽有什么底牌也好?...”
年轻人笑了笑:“有什么可看的?老师当初教导我,说这世上不缺喜欢看热闹攀高的,也不缺自作清高孤僻自闭的....修行之路,入仕之路,这些本就都不冲突,只要脚踏实地,做好自己该做的,就不需要去考虑别人怎么想了。”
“藏锋你还是这个样子....”
白子生脸上涌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慰和骄傲.......
因为三十年前的辽东事变,他自认为备受打击的宗门恐怕是无法在自己这一任到达鼎盛,身为峨眉剑宗修为最高的剑修,他也承认这辈子是比不上昆仑姬风远和华山的薛玄云了,更别说衡山的那位四大宗师之首。
不过他很有自信,自信峨眉下一代的弟子不会比华山的差。
年轻人身前盛着咖啡的杯子已经空了一半。
其实他也并不喜欢喝这种色味都不讨好的黑色金子,不过他的确感觉到这种饮品能提神,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他在每次心烦气躁的时刻最快平静下心。
“刚刚看见刘公子带人去院子了...带着龙凤赤幽剑去的....”
“刘汉业?...”
白子生一边喝水冲淡那股苦涩味,一边寻思道:“十八岁从武当归家,二十岁高中科举,一举入仕,想不到都这会儿了还要掺和七剑派的事儿....倒也是不嫌事多,武当那个肾虚老头儿也是上次输急了,这次让汉国公的长公子替武当出席,呵呵,也真不怕最后闹出笑话....”
“世人皆知虚能道长一柄玉清剑,领悟参同契天人境界,能够移形换影,化解天下气力,却不知他的嫡传弟子,洛阳汉公公子刘汉业,清修近十载,修为直入抱朴境,也是百年一遇的剑道奇才。”
........
刚才还剑光掠动气机纵横的庭院一下子安静得出奇。
场面有些尴尬,没有人出声,诡异得似乎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欧阳超是刚刚加入人群的,他本来是不打算凑这种热闹的,不过外面实在太吵了以至于心烦意乱的他根本无法进入冥想世界,索性出来看看。
整个庭院以石子小道做轴,黑压压站满了许多人,其中甚至有从玄字地字客房闻风赶来的宾客,密集得让身材略微消瘦的欧阳超毫不起眼
魏不羽道破了来人身份,在场诸人,包括周围被打斗吸引过来的诸多看热闹不嫌多的吃瓜人士,无不朝那边看去。
魏不羽三尺之外,一人负手而立。
身材修长,一身海蓝色的长袍,明艳如血的红色袖领,一条金黄闪亮的玉带装束腰间,垂下一条红线,上系羊脂白玉,雪白透亮。
看来者如此装扮,呵呵,想也是是哪家贵族公子。
再看他轮廓分明的面上,剑眉星目,双眼极其有神,挺梁薄唇,面上的笑容让人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排外和敌意。
“在下洛阳刘汉业,秉承家父汉公嘱咐,在此见过各位了。”那公子口齿分明,声音清脆悦耳,悠长婉转。
四周人群,逢场作戏,无不抱拳作恭,东一声公子有心了,西一句公子多礼了。
林娟更是不知所措,又是惊喜又是羞涩,那刘汉业就在自己十数尺之外,却不敢正眼以对,更别提当场问候请安了。
“诸位......”
刘汉业只是缓缓吐出两个字,周围立刻就安静了。
“大家都是来为家父祝寿的,在下秉承孝道,十分感激。既然各位都是家父坐上宾客,那么就是在下的朋友长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大家都是剑派门人,习的是剑道,在下当年也是师从武当山,敢情也算是师兄弟了。所以,看在家父和在下一点薄面上,还望化干戈为玉帛,和睦为善啊。”
刘汉业这段话说的稳重,点明道理,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再看这汉公的公子不过二十出头,刚刚一剑化掉三名年轻高手的功力,这下又谈吐大方,口齿清晰,高高高,实在有大将风范!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这是在人家的地方,汉国公虽然远离朝廷十年,但好歹也是正一品的大将军,超品的世袭国公,当年立下超世之功,誉满十八州........
人家公子来这儿打圆场,难道还能伸手打人脸?
魏不羽,高文,苏释三人也不说话了,觉得继续争斗毫无意义....
诸人无不收起佩剑,化掉真气收回玉府各执一旁,虽也不言语,各不顺眼,但都不会闹事了。
只是瞧瞧脚底破碎的砖板,高文咽了口涂抹,心想不会要自己掏腰包赔吧.....不对,他娘的要赔也是崆峒派那堆蛮子,最好赔死他们.....
事情解决了,刘汉业也不加以逗留,想必还有家事要处理。
“诸位正午用过茶点,还望偏房和在下一聚。在下到时再向各位一一拜望,各自叙旧……”
说罢,甩了甩袖子,抚了抚腰上长剑,剑身赤红,散发着幽幽淡光,正是那一击化掉三人功力的宝剑——龙凤赤幽剑。
刘汉业负着一只手,转身离去,走了两步,顿了顿,微微抬首,就看到了面前有一位面带羞容,身材高挑的少女。
刘汉业停住了脚步,微微作揖:”见过林姑娘了,年初姑苏一聚,甚是怀念,姑娘英姿芳容,让人难忘。年初一别,春暖花开之节,还请代在下向令尊令堂问候请安。”
说罢,又直起了身子,目光流转,停在了林娟腰间那把墨绿长剑,又笑了笑:”林姑娘,这柄墨风剑,年初相赠,可还喜欢么?”
林娟抬起了头,正对着刘汉业那柔和的目光,又想起了年初姑苏城外的大雪飘飘,还有西湖百里冰封上的那处小小亭台,心中一软,又是感慨万千。
但她还是淡淡说道:”小女子很是喜欢,公子有心了。”
二人相视一笑,汉业也不多停留,摆摆长袍,这下就离去了。
只留下那痴痴林娟,又是看着腰间那把墨风长剑,又是朝竹林外面遥望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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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斗之处,早已聚集人群,数十步之外的竹林深处,两个白衣飘飘,腰负长剑的修行者正在那张望着,交谈着。
“还是来晚了一步......”
那位身材魁梧的白衣剑士抱着被褥,轻声谈道:“上官师弟,可看到刘公子那一剑了么?”
“武当玉清剑法,”移形换影”.......携龙凤赤幽剑阴阳并济的剑气,借力打力,瞬间扭转双方剑的攻势。”
上官天策摇了摇扇子,露出苦笑,目光还留在那刘汉业离去的背影上......
”这......”移形换影”是参同契页尾所推敲的功法,运转真息千万化虚,急需稳固真元相持,纵使有赤幽剑相助,也是难得使出的......诶,这挂开得,没想到汉业师弟剑法竟到了这种境界,按照武当内门的修为换算,恐怕得有通元境了.....”
“五月十七,七剑大会,上官师弟…..”
高大的剑士抱手,若有所思:”这次七剑大会应该非比寻常,钦天监那儿的老怪物都说咱们这代将出天命者,朝廷吏部和御史台那儿似乎会派人过来.....你说刘公子会替武当出战么?”
上官天策长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感慨道:”七剑立宗百余年,专修异法,各具千秋,也该是黄金时代了。就瞧瞧崆峒魏不羽,一式”烈日八方决”内劲惊人,御剑罡气之纯,单论真气的杀伐攻击力,纵使是本公子也无法正面抵挡。更莫说华山卓凌云,青城慕容煌,这些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说修为,单说剑心,不知又到了什么可怕的地步.......诶算了算了不说了,特么的越说越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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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数十步外,又是两个人,又是两名年轻剑士。
二人身着青衣,随风飘动,负手而立,身姿轻盈,似乎浮在空中。
其中一个青衣剑士,遥望着刘汉业离去的背影,修长的右手手指扶在剑柄上,大拇指戴着洁白的玉戒指。
“卓师兄,一月后的七剑大会,怕是要强者如林了。”
“无妨了......世间名利追逐,对我卓凌云来说,不过如同水中镜月......我一直在想的,倒是人群中的那小子.....”
姓卓的青衣剑士凝神端详,神目微垂,方长脸蛋上一抹小胡子别样引人注意:””剑长汉水,一叶孤舟”.......难不成钦天监瞎弄出来的预言竟然真的?倒是有趣,汉阳居士还真是上古仙界中人?连它也问世了......唉......我得快些禀告师尊,一月后的七剑大会,就让我卓凌云......拭目以待吧。”
说罢,招了招手,青衫点地,真气化形,二人遁去远走,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人群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却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再也平常不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