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真一岁左右便被放到少林寺门口,不知父母是谁。福裕禅师见他可怜,便收他为徒,没曾想这位徒弟天性聪慧,为人至真至善,诚而不迂,既极具武学天赋,又对佛法一点便透,于是将自己平生所学尽数相传,定位自己的衣钵传人。慧真也不负众望,不仅对佛法研究至深,对武学一道更是登峰造极,将少林寺的武学更加发扬光大,在武林中乃威望极高。
杨云风听他如此说,不禁暗赞:“方丈大师果然有大智慧,不愧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人物。”杨云风突然跪倒在慧真面前,双手将枪谱捧过头顶,对慧真说道:“求方丈教我‘杨家枪法’,让我找到那群贼人,替爷爷报仇。”他见此时已近一个月,江湖上还没有爷爷的消息,也知道爷爷凶多吉少了,因此只盼学到自家枪法,为爷爷报仇雪恨。慧真并不接枪谱,将杨云风扶起,道:“小友,先请起,眼下咱们先不提枪法的事,现在还有两件事要妥善处理好。”杨云风抬起头来问道:“请方丈指点。”
慧真说道:“三位施主可知那日来劫经书的是何人?”三人对视一番,都摇摇头。慧真接着说道:“那夫妇二人是‘白莲教’中被称作‘西蜀修罗’的护法。”林萧惊道:“‘白莲教’?是那个经常造反的教派吗?”慧真说道:“正是。林施主看来对此教也有所耳闻。”林萧道:“弟子只是在市井中听说过一些传闻,说那‘白莲教’专门勾结地方豪绅,在一些地方起兵造反,却不曾想这些人不但与朝廷作对,还要抢少林寺的经书。”慧真说道:“这‘白莲教’其实与本寺同源不同宗,本寺修的是‘禅宗’,‘白莲教’修的却是‘净土宗’。”杨云风和林煜都是一脸迷茫,杨云风问道:“甚么‘禅宗’‘净土宗’啊?甚么意思?”林萧说道:“我国佛教共分八宗,净土宗与禅宗是对中国汉传佛教影响最大的两个支派,其影响深远。”林煜道:“爹爹,这你也知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林萧只是笑笑,并不回答。他这几日每日为杨锦时诵经超度,已读了不少经书,遇到不懂的地方便向慧心等人请教,心性已大变。他每日念经拜佛时都会感觉内心平静祥和,似乎忘了自己经历的一切苦难,又感觉世人哀苦,唯有一心向佛才可脱离苦海,心中已慢慢起了剃度出家之意。
慧真将这一切瞧在眼里,怎能不知,喜道:“林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那‘白莲教’本是南宋茅子元居士说创的,与‘净土宗’大致相同,崇奉阿弥陀佛,要求信徒念佛,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以期往生西方净土。”
林煜道:“他这教似乎也是个好教派啊,为何现在不但造反,还来抢咱们的经书?”慧真道:“‘白莲教’起初也是引人向善的,可是由于其门人歪曲教理,宋末时被认为是一种邪宗门,盛行于江南一带。经过长期流传,前朝时'白莲教'的组织和教义都起了变化,戒律松懈,宗派林立。一部分教派崇奉弥勒佛,宣扬'弥勒下生'这一本属弥勒净土法门的宗教谶言,又有教徒夜聚明散,集众滋事,因此当时世人将‘白莲教’教徒都被称作‘魔教’。你们可知本朝太祖从何起事推翻元朝暴政的?”
林萧道:“莫非,太祖也是‘白莲教’教众?”慧真道:“不错,元朝苛捐杂税极重,百姓民不聊生,‘白莲教’教徒多为下层居民,与蒙古上层人士矛盾渐渐激化起来。当时有一位在‘白莲教’中德高望重的韩山童,便集合白莲教众,组起一直'红巾军',打着‘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的旗号,自称‘明王’开始了反元的大业,当时太祖是‘红巾军’的一员。后来他取得江山,便将国号改为‘明’,有人说是出自《易经》中的‘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也有人说他其实是告诉世人他自己便是这‘明王’。可是太祖后来怕‘白莲教’势大,动摇自己的江山,他待政权稳固后,便开始严禁‘白莲教’了。听说还专门设立了‘锦衣卫’,明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实际上就是为了搜捕白莲教徒。说道这里,我听智清曾说,杨居士在于老妇对招时,曾称自己为锦衣卫,不知此事真假?”
杨云风说道:“叔叔定是诓骗那老妇的,我自打记事起,就不曾见他与官府中人打过交道。”慧真道:“锦衣卫行事谨密,若说隐身到城中却有可能,若是隐身乡下,确实不合乎常理。老衲也派人在茶棚等候,却不见有锦衣卫援军前来,想来定是杨居士急中生智,诓那老妇的了。”三人听到这里,不禁佩服慧真心思缜密。
慧真又继续说道:“自从洪武年间禁了‘白莲教’,已有三十四年没怎么听过江湖上有‘白莲教’的动静了,没想到此时竟遇到他们。半年之前,鄙寺走了水,藏经阁里不少珍贵经书的原本和副本都被烧毁了,其中就有镇派之宝《易筋经》。于是派出慧嗔慧能等人前去莆田少林寺抄写经书回来,他们到了南少林也曾派人送信回来,一切平安,却没曾想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这种事。现在想来,也许藏经阁失火的事,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又听那智清说起过,老汉曾说一路上派了二十几个暗桩来夺经书,可见此事已是‘白莲教’策划已久的计谋。老衲猜想,白莲教行事如此周密,会不会是与夜袭杨家掌的是同一伙人?”
杨云风道:“当真如此的话,不知这‘白莲教’到底要做什么名堂?既要夺我家指环,又要夺少林寺经书。”慧真道:“此事甚是怪异。几十年前‘白莲教’被许多人称为‘魔教’,是因为与名门正派的江湖仇杀不少,但是教中之人虽行事怪异,但多是行侠仗义之辈,没曾听说过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杨云风道:“说不定他们换了教主,重压之下,改了教规。”慧真道:“此事也确有可能。现在问题是,老衲怀疑本寺走水之事,是‘白莲教’混进本寺的奸细所为。老衲见林施主颇有慧根,两位小儿又聪慧可爱,本欲留三位投我少林门下,可是听完杨家掌的事,老衲怕寺中奸细对三位不利。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杨居士已为保护本寺经书牺牲了性命,若是三位施主再有不测,老衲到了西方世界也不知如何面对杨居士了。”杨云风本来希望拜入少林门下,学得武艺为爷爷和叔叔报仇,现在听到慧真的话,知道自己不能在少林寺久留了,心中好似忽然泄了气。
林萧听了慧真的话,将事情来龙去脉捋了捋,说道:“方丈说得有理,林萧这身臭皮囊舍了便舍了,只怕两个孩儿若有三长两短,林萧死后也无颜去见故人。先前我们不知事情会发展至此,此刻就怕贼人算好了我们要去华山,华山之中可能也混有奸细,不如遵从先前杨求乾老爷子的意愿,我带两位小子先去武当山,再作打算。”慧真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那杨居士的遗骸如何打算?”
林萧看了看杨云风,显然杨云风还是没有主意,林萧想了想道:“不如将杨兄弟和众位高僧一起火葬了吧,我们在附近找个地方埋了他,这嵩山上鸟语花香,有少林寺伴他长眠,众僧终日为他诵经,兄弟定会早登极乐的。”杨云风听说叔叔就要被火葬,心中又是不舍,忍不住眼角又滑下泪来。
慧真道:“我倒有个主意,将杨居士火葬后,葬在塔林如何?”林萧惊道:“那塔林不是历代高僧埋葬之处吗?”慧真道:“杨居士虽非出家之人,行得却是出家人之事。他此次舍弃性命保护的不仅是我少林的经书,更是整个江湖的安危。若是少林武学落到大奸大恶之人手里,江湖上又难免生灵涂炭了。只是未免多生事端,不能为杨居士立碑写撰了。”林萧道:“是,一切听大师吩咐,倒是在下着了相了。”林萧此刻所言所想,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出家人。
慧真道:“我与武当派昆山道长有些交情,我修书一封,你们拿去,也可做个信物。”林萧三人都道:“有劳大师了。”慧真又对杨云风道:“云风小友,此地不宜久留,明日葬完你叔叔,你们就得启程去武当山了。今天晚上你不要睡了,你拿枪谱来,我来为你讲解杨家枪的心法和口诀,能通多少只能看你的造化了,此后这本书要千万藏好,别给别人发现了。若有机会你再回到少林寺,咱俩再好好研究。”
杨云风大喜,说道:“多谢方丈!我不睡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和林叔叔、煜儿一起研习?”慧真哈哈一笑,说道:“这是你的枪谱,当然由你说的算。”林萧听了杨云风的话,只是一笑,淡然道:“云风,你们俩练吧,林叔叔已看破红尘,对武功没有多大兴趣,等送你俩上了武当山,我便找个地方出家了。”林煜和杨云风听了,都如遇惊雷,目瞪口呆,慧真却早已明了,对林萧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
杨云风和林煜却心中甚是难过,杨云风这些日子连遇波折,心中只把林萧当作唯一依靠,却不曾想他也要离自己出家为僧,心中甚是悲凉。林煜才六岁多,听了大哭起来,抱着林萧的手臂喊道:“爹爹,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娘已经离开我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们一起武当山,或者我不去武当山了,你去哪当和尚,我也去!”林萧听了忍不住也流下泪来,他蹲下身来,将颈中指环拿下来,又戴在林煜颈中,用手指轻轻擦去林煜脸上的泪水,说道:“煜儿乖,煜儿不哭,以后要听杨哥哥的话,好好学习武功,将来保护杨哥哥,保护我,保护所有被欺负的人。自从你娘走了,爹爹对世间万物本已无所留恋,等把你们送上武当山,那里有道长师傅照顾你们,又有方丈大师的保荐,肯定没人欺负你们,爹那时心中便没了牵挂,就会落发为僧。”林煜只是哭闹道:“我不要!我不要!”林萧见他闹个不停,正色道:“煜儿,你若如此哭闹下去,爹爹连武当山也不陪你去了。”林煜听了,直闭紧嘴巴,不敢再哭出声,只是眼泪还是直流。林萧见了,心中不舍,安慰他道:“煜儿,你听我说,缘起缘灭,一切皆有定数,因果报应,众生难逃法眼,以后你们要多做好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去武当山本是看在杨爷爷和杨叔叔的面上,我一个大人去了,寄人篱下,反而不快活。你愿意看见爹爹终日愁眉苦脸的吗?”
林煜摇摇头,林萧又说道:“那便是了,爹爹每日研读佛法,与我佛亲近时,心中别提多开心了。再说,我是否与佛有缘也不好说,万一爹爹哪天做和尚不开心了,再还俗去武当山找你好不好?”林萧知道自己儿子对自己不舍得,只得出言哄他,林煜却信以为真,仿佛看到一丝希望,说道:“好!爹爹你哪天不想做和尚了,一定来看我!”林萧道:“好,你乖乖听话,好好学武,我先出去了。”
慧真听了父子二人谈话,叹道:“林施主若看破生死,不畏小人暗算,等送完他二人去武当山后,可回少林寺来,老衲收你为徒如何?”林萧听到后,跪在慧真面前磕了四个响头,说道:“多谢师傅。”说完便起身,打开房门,出门后又掩上房门,只听他边走边念道:“世间万物皆虚幻,
一切有为因心迷,
真心本性本清净,
无为亦无所不为,
无所不为亦无为,
寂寂清清亦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