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悠悠转醒之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日暮,胸口依旧隐隐作痛,但已好了许多。口渴难耐,周遭无人,阿正只得忍痛坐了起来,四处张望寻水。此处安静异常,陈设简单,看似用于教中人疗伤修养所用。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阿正定睛一看,来人做弟子装束,眉目疏朗却神情严峻,看面貌,年岁应在三十岁上下。
“这位师兄是?”阿正谦恭地问道。那人看着阿正,嘴角勉强挤出些许弧度,从怀中拿出一个青花瓷瓶,放在阿正身边桌子上。
“青,药,每日,一粒,一服,”寥寥数字,话无波澜,沉如止水。
阿正看着青花瓷瓶,瓶身花纹简洁却不简单,青花釉彩描得精致,大气不凡。
“请问青……青师兄,对吧……青师兄,我们素不相识,为何要给我送药?”
青面无表情,一转身,便要离去。在门口,他站定,叹了一口气,终是说了一句:“越师姐,吩咐,不可,辜负好意。”
阿正心中波澜顿起,一股暖意漫上心头。他没想到那样的人物,竟会如此关怀一个默默无闻的自己。他拿起瓷瓶,拔开了瓶塞,一股芬芳从中而出,香气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纵使生长在药铺,阿正依旧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有如此香气的丹药,这香气似花香,浓郁却教人精神一振。阿正小心地拿出一粒服下,药丸刚入口便化为水,顺喉而下,直达脏腑,再向百骸沁润。阿正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畅,疼痛感竟然也减弱了大半。
“世间竟还有如此奇药,这样的药怕是掌柜师父也未曾见过。越师姐她……”阿正眼前又出现越师姐俏丽的背影,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摇了摇头。一阵睡意再次袭来,阿正躺下,迷迷糊糊地便沉沉睡去。
阿正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房中依旧只有阿正孤身一人。无人点起烛火,周遭一片黑暗,房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声如泣如诉。半晌,阿正却确实听到某处传来了哀伤的哭声,时而又变成诡异的笑声。那声音越来越近,阿正这才听得那是有人正唱着曲子,曲子时而哀婉,时而豪放,毫无章法可循。阿正也听不清人在唱些什么,不过这般情境,倒着实让他感觉几分紧张。
阿正小心下了床,吃了伤药,胸口的疼痛减弱了许多。他轻步走向门外,适时弦月当空,周遭不甚明亮,阿正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那声音越来越响,仿佛人已在耳畔,可阿正四处查看,依旧无人在侧。阿正自幼不信鬼神之说,但此情此景,着实令他感到有些害怕。
声音骤止,阿正只觉身后一股寒风袭来,转身回看,房顶上,竟依稀可见一个黑影。借着微弱的月光,阿正见到那人立在房檐之上,竟便自顾自舞起剑来。阿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虽不甚清楚,依旧看得那人剑法杂乱无章,不似自己所学剑术有板有眼,但舞剑之势虎虎生风,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阿正还不甚懂剑,但自己前阵子在教中所见剑术,招式再繁复,终是有迹可循。那人剑术便好似百招无重复,忽快忽慢,不知何时便会突施奇招。阿正看得入迷,那人似乎也不知疲倦,直到某一刻,一切戛然而止,那人一动不动,突然转向阿正,阿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心“突突”地狂跳起来。他只觉一阵微风拂面而来,便闭上了眼睛。
阿正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是阳光明媚。阿正起身,感到满腹的不可思议。昨夜之事,恍若梦境,怪人怪事,不像是会发生在玄天教这样的地方。想到这里,阿正急忙摸向怀中,直到碰到什么,才稍稍感到安心。或许入夜发生之事,只是梦一场,但所见诡异之剑法,阿正却还记得半分。他指间不觉捏起剑诀,手指凌空划动,那杂乱无章的轨迹,便如同鬼画符一般。阿正疑惑,这怪异的剑法要如何制敌,其中道理又如何。“或许那人只是一个疯子,胡乱舞剑罢了,是了,他疯疯癫癫地唱戏,定是个疯子,”阿正想。但那生风凌厉的剑势,却深深印在阿正脑中无法挥去,那是越师姐的剑法中也无法感受到的。“定是我受伤睡不好觉,梦见些牛鬼蛇神了,”阿正喃喃。
时间又过了几日,期间除了送饭弟子,无人来到这个疗伤小院。阿正有些失望,毕竟几日来申元隐都未曾出现。想起第一日见面时他的“照顾好自己”之流的话,阿正感到些许委屈,但转念一想,自从掌柜师父无故失踪,自己能有庇护之所,也要多亏了元隐真人,至于那日校场之事,谁又说的好怪得上谁呢。而想到两月后便是门中比试,阿正内心不免又是一阵着急,接连几日无法练武,只能吐纳修习心法,阿正自觉自身资质平平,前情恐怕是不容乐观。
又过几日,阿正已可下床活动无碍,便搬出了小院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也正是此时阿正才发现小院离教中诸人聚集处相距甚远。某日正午,他又来到校场练剑。校场中有“那日”在场的弟子,见着阿正,都纷纷点头示意,大师姐能为其出头,众人都觉得这个少年来历不简单,不敢轻怠,但他毕竟得罪了白斩,故众人也不敢过于与其亲近。
阿正向众人行了礼,便径自开始练剑。一招一式练的依旧是那套入门的荡枫剑法,可说来奇怪,阿正一五一十地比划,可行剑的轨迹,竟都默默地有了细微变化。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植根进了他的身体,由此,横不再平,竖也便不再直了。
“心浮气躁,如何练得好剑?”忽地有人道。
阿正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说话之人正是多日未见的申元隐。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委屈,阿正眼眶霎时便有些湿润了。
申元隐没有再说话,拿起自己的配剑,便向阿正舞起了荡枫剑法。这套剑法不甚高深,但在其手中却使得大气非凡,引得周遭门人都看向此处。能将这浅显的剑术使出如此威势,门中之人怕是不出一手之数。
“荡枫,意为秋时扫荡尽落地的枫叶。当年创此剑术的门人只是教中平平无奇的扫地人,平日只能观剑却不能习剑。然寒来暑往数十载,他却也能从扫地中悟得使剑的道理,化扫帚为利剑,依旧能荡尽落地红枫,这便是化平为奇的奇迹。然那位先人能创此剑法,归功于十年如一日地静心扫地。故习此剑法,非心如止水不可,你使剑时思绪不平,便是犯了大忌。”
阿正低头不语,想到昨夜如梦境之所见,才明白自己是受了那疯癫剑客的影响。于是也不辩解些什么,恭敬地向申元隐鞠了一躬。
申元隐看着弯腰的少年,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便迈步离开。
阿正直起身子看着元隐真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微风起,吹起了校场上的尘沙,方才聚于元隐脚下的一滩尘土,便又这样飞扬了起来,尘沙拂过阿正的双眼,那艳阳下清晰的背影,便这样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