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还在继续,没有了貂裘的白辰夕只能靠着厚厚的稻草取暖。
齐景是想过点内力给他的,可失了武功不比不会武功,连庄主都不敢轻易给白辰夕过内力,齐景又怎么有把握不会适得其反。
“小白,这样下去不行,我去找点干树枝给你生个火吧,你一个人行不行?”
白辰夕环顾了一下四处的血迹和不远处的尸体,果断摇头,“我可不想自己在这儿陪尸体。”
“不会吧,你怕死人啊?”
“万一他诈尸怎么办!”
白辰夕话音未落,突然听到门前有动静,一瞬间甩过头去,心里咯噔一下。直到看清是有人来了,才舒了口气。
来人的气息有些急促,在门口见到有人显然吃了一惊,但很快就转向了地上的一滩黑血,低头看了一眼,便直径走向了两人。
这是一个穿着青衣服的年轻姑娘,手上抱着个包袱,斯斯文文的,五官精致,眉眼间还有些灵气,脸色苍白。
齐景疑惑,这样的容貌气质,像陈晴那样在一堆里一扎就耀眼无比才是正道,可总觉得她在人群中并不会引人注目,如果是练的,倒真需要一番苦功夫。下意识的去看白辰夕,却发现他直直的看着那姑娘,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莫不是五年前的旧相识?
齐景挑眉,并不准备打扰,看起来戏倒是精彩。
青衣女子在白辰夕面前停下,“公子,我们见过吗?”
“不是你吗?”白辰夕倒没走神,只是视线还是那般纠缠,若是不认识的人,当真是失礼了。
“在下楚语,公子见过我?”青衣女子一抱拳,才显出几分江湖气息。
白辰夕又愣了片刻,低头,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而后笑道,“白辰夕,见姑娘面熟得很,大概是前缘吧。”
楚语不置可否的将视线转向齐景,齐景一抱拳,“在下齐景”。
“姑娘,认识楚济大侠吗?”齐景想起刚刚楚济和陈晴说他们有个师妹叫小语,这女子自称楚语,想来八成是了。
“楚济是我师兄,公子既然见过又在这儿,可知道张老爷是不是被他带走了?”
“是,他和陈姑娘一起带走的。”
“那就好了。”楚语像是松了口气,打开手里的包袱,里面是一件暗紫色的斗篷,做工算不得精致,有几处棉毛都露出来了。
“这儿并不安全,两位也别久待了。”许是看出了白辰夕留在这儿的原因,楚语将斗篷递给白辰夕,比起原先的貂裘的确差得远了,但斗篷里料的棉花却是保暖极了的,掂在手里还轻的很,倒也不是凡品。
白辰夕一愣,随后接过斗篷就穿上了,“雪中送炭的情分白某记下了,请姑娘也不要忘记才好。”
齐景听白辰夕说的古怪,转头看他却见神色如常。
“白公子客气了,本来就是特地取来给张老爷的,想必公子借给张老爷的衣服要比这斗篷贵重得多吧。”楚语淡淡的解释了一句,既然需要斗篷的张财主和师兄一起走了,早就该离去的人却坐在稻草上,发生了什么已然明了。
齐景微微皱眉,一句不问能直接猜准情况,说是楚穆的弟子的确让人相信。但...让被保护的人浑身是伤留在有毒的密室里,自己跑掉去拿衣服,也不是大侠的作风吧。
齐景还在疑惑,就见白辰夕已经穿好斗篷站了起来,犹豫了片刻又递给青衣女子一瓶药,“这是内服的良药,能最大程度缓解疼痛。”
楚语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收缩手臂,完全没有伸手接药的打算,“白公子好眼力,小伤不碍事的,先离开这里要紧。”
齐景挑眉,白辰夕这是怎么了,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虽说白公子一向怜香惜玉,可这次送的是千金难求的救命良药,且不说价值,只论稀有程度就连庄主都舍不得拿来止痛。
那姑娘定力也是好的,白辰夕虽然不似五年前风采夺目,到底也还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这几年思慕他的姑娘甚至有增无减。通常情况下,白辰夕都是游荡花间片叶不沾的,今儿个这样主动示好可是破例了,倒不想那姑娘的反应挺像白辰夕昔日婉拒之词。
话说回来,眼前的白辰夕让齐景不自觉想起五年前的青年,神采飞扬,骄傲无比...
齐景这边还没想清楚,白辰夕已然起身喊他。齐景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楚语再厉害不过是个带伤的姑娘,只要小心些,应该无妨。
三人一同离开石屋,楚语带路,白辰夕和齐景紧随其后。
暴雪未停,但比起来时似乎也好了些。树林里处处染着白霜,偶尔有风刮过,吹落些积雪落地,再和地面融为一体。
低头,除了三人杂乱的脚印,只有些鸟禽走兽的脚印浅浅的印着,有些已经因着飘雪看不真切了。若此时停下来,在一片静谧中听听风雪的声音,想来倒是颇有些文人雅客的情结,总是美的。
但是...如果有危险,这样的宁静,是最可怕的。
如果...危险就在身边,可就更可怕了。
齐景放慢了一点脚步,离两人有一步的距离,手摸着剑,随时警戒。余光飘向四周,不远处,就有三人的脚印,不会看错。
这样绕圈子,想做什么?
又过了几步,楚语带着白辰夕和齐景又转了方向,走出不远停在一颗大树后面。
深吸一口气,楚语对着来时的路一掌扫了过去,霎时间飞雪一片,又悄然落地,自拐弯之后的脚印统统消失了。
落云掌!
如果说绵指是劲力十足的高傲,落云掌就是低调内敛的随性。出招时动作看似和普通掌法毫无区别,据说打在人身上感觉轻飘飘的,不会疼也没有多大动静。落云掌最大的特色是它的伤害可以自由控制程度,轻时如清风拂面,重时足以震断接招人的心脉,让对方在无知无觉中死去,甚至能够以掌力决定对方能活多久,能不能救。
传说,楚穆曾经以落云掌一掌灭了西北数十马贼,也曾和友人一同打猎以落云掌打飞来往飞雁。鸟儿无辜,楚大侠只是将它震落,没多久清醒过来拍拍翅膀就飞走了,丝毫无伤。当然,落云掌最大的用处还是救人,没有人敢在楚穆面前挟持人质,因为落云掌轻轻松松,就可以让劫持者死,人质无伤。
楚语用的显然是最轻的掌法,不知是因为内力不足还是受伤的缘故,额上有些汗。用手势示意两人不要动,楚语转过身,轻声说了句稍等,人就要蹿出去,却被白辰夕抓住手腕。
“白辰夕还不至于要一个姑娘舍命相救吧。”白辰夕的笑容有些苦涩,像是无力,又似乎掺杂了些别的情绪。
楚语有一怔,眼神和白辰夕碰了一下就避开了,随即摇了摇头。
白辰夕挑眉,没有松开手,换了玩笑般的语气道,“一般来说,舍命相救的人情,都是要以身相许报答的。”
楚语抽了抽嘴角,话语里透着无奈,“白公子言重了。”说着楚语手上使了个巧劲儿,闪身向前。白辰夕本有向前跟上去的趋势,却在脚步迈出之前放弃了。
翾风回雪!
不是轻功中的佼佼者,而是立于顶端,真正能做到踏雪无痕、悄无声息的轻功。楚语的背影看起来和正常走路并无太大的诧异,但速度极快,身后也没有一点行迹,不说脚印,连飞雪都没带起半分。
走到刚刚转弯的地方,楚语加重了脚步,把脚印向反方向引去。鞋印大小轻重可以和之前几人行进时留下的十分相近,若不是仔细看,当真可以以假乱真。
楚语还在向远处行进,只是步伐开始有点晃,似乎停了脚步,抬起手臂不知要做什么。齐景清楚的听到旁边的吸气声,转头一看,白辰夕的眉头紧皱,脸色很差。
是少侠的骄傲又回来了?这些年白辰夕虽然不提武功,但就像他说的,不至于沦落到要个受伤的姑娘,拼着伤重的风险来救他吧。话说回来,齐景其实没看出来楚语身上有多重的伤,只是脸色很差,也不知道白辰夕是真搞得清,还是...?
这样说起来,细看白辰夕的眼神并不是纯粹的骄傲,还有...更多的执着。
执着,这个词对白辰夕来说实在太陌生了。齐景认识白辰夕也有十多年了,年少时风雨无阻的练功读书也好,风流少侠的侠义骄傲也罢,他有过许多认真和刻苦,但这样的执着,却是齐景第一次见到。
这些年,白辰夕应付的姑娘可是什么样的都有,甚至最严重的有个姑娘为着他离家出走,到白家的时候已经饿了几天,身上也竟是伤,只为着白辰夕五年前一句戏言。白辰夕见了只说让下人照顾她,又着人通知了她的父母,待对方家里人来时,当着姑娘的面给她的家人赔了不是,只道自己年少气盛,无心妄言,断不可耽误姑娘一生。按说白辰夕的所作所为也当得上“怜花”二字。不管是那姑娘上门时楚楚可怜,临行时的梨花带雨,白辰夕始终进退得宜,只是眼里压根就没映出对方的影子。
齐景突然很想仰天长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觉得白辰夕不对劲了。这样的情绪,八成是看上这位楚姑娘了。不过执着可不等于动心,要是白大公子一个心血来潮把姑娘骗到手,自己却没有真的动心,那才是造孽啊。
话说回来,这趟出门本来也是要给白辰夕牵红线的,但是对象好像该是那位陈姑娘。
倒不是说楚语不如陈晴,两个姑娘是各有不同,陈晴有时候会有些莽撞,内里绝对是个热情的姑娘。楚语看起来斯文,骨子里却是凉的。齐景不能肯定现在的白辰夕是冷是热,但如果找个暖些的姑娘,总比冷心的来得轻松。何况陈母说找陈晴,哪里是真的想女儿,分明是看上白辰夕做本家女婿了,给二人相处的机会呢。
不过眼下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是,如果白辰夕对楚语的信任源自执着,那么楚语究竟可不可信就有问题了。如果不可信,白辰夕现下的反应到底是本心还是无意间中了招也很难说。还有最初的错认,五年前白辰夕的出事,只怕仅以巧合二字很难解释。
齐景叹了口气,侧眼瞧白辰夕,越看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只能希望出了树林,楚语最起码能在张财主的事儿上给个合理的解释才好。
齐景还在观察中,就听耳边有人在说道,“小齐,一会儿我回来跟上我,用疾字诀。”
尚未来得及应一声,身边一道紫色的影子就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