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秋日正午的太阳透过屏风,打在我身上,鲜红的袍子如同鲜血一般刺眼。我只觉遍体生寒,身上穿的仿佛不是织锦,而是千年寒冰。
我握了握暖雪的手,换衣服是根本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暖雪手心也是一片冰凉,她虽面色苍白但却依旧对我露出一个笑,仿佛在说放心,不会有事。
我深吸一口气,任暖雪引着我走出屏风,踩上那分明柔软,在我看来却如同布满尖刀的红毯。
在满朝文武惊艳的目光中,我缓缓走向天帝,天帝看到一身正红的我,顿时亦是面色苍白起来,看到天帝的表情,此时此刻的我,一颗心瞬间凉了下来。
“妖女!大胆妖女!僭越祖制!竟然穿正红帝色!”我一步步走向天帝,正当我心绪忐忑不定时,百官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批判声。
肃静的大典上原本一切寂静,只听到庄严的乐声,而神官这一声一出,顿时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乐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天帝看着那个贸然出声的神官,顿时勃然大怒,冷冰冰的目光像是注定了他的死亡。
神官息了声,可引发的是人群中一片又一片的窃窃私语,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了一声声隆隆作响的“处死僭越妖女!”
“织锦二仙在哪?!”天帝既怒而威的声音瞬间压过了群臣,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如同利剑狠狠地扎在织锦司一众织锦小仙身上,天帝的声音冰冷的如同幽冥水,一滴滴灌入所有人耳中,“本帝是不中用了吗!千百年来第一次册封个妃子,你们这些人竟如此潦草行事!”
天帝素来赏罚分明,但也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当即吓得织锦司一众人顿时脸色苍白双腿一软匍匐在地,浑身发抖着直喊饶命。
跪着的一众人中,一名白衣女子悄然起身,向天帝方向走了两步,又复跪下。
“下官织女,此织锦乃下官亲手所织,如今竟出此等僭越大罪是下官办事不力,跪求一死谢罪。”织女跪在天帝面前,等候发落。
“织女?”天帝语气冰冷而又不容置疑,“你是元天宫的旧人了!墨妃与你有何仇怨,你竟如此陷害于她!”
“下官与墨妃无仇无怨,下官愚痴,妄图栽赃墨妃,只因……”织女顿了顿,“下官自作主张,只因忧心陛下沉迷女色。”
“沉迷女色!”听到织女的答复,天帝像是听到惹人发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传到众人耳中,所有人皆是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那笑声里,分明是怒不可遏后毫无遮掩的怒气与杀意。
“你说本帝沉迷女色?”天帝手中寒光一现,冰落剑瞬间握入手中。
“下官领罪。”织女依旧语气冷淡,可是毕竟承受着天帝的压力,所以跪在天帝面前的她身体不住地打颤。
“还有谁觉得本帝沉迷女色?”天帝目光所过之处,众仙皆缩了缩脖子,顿时鸦雀无声。
天帝眸光一转,再次回到织女身上,“既然你想死,那本帝成全你,销骨碎魂以示警怎么样……”
天帝此话一出,我不由得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小声劝道:“陛下息怒,织女她也是为了陛下……”
“爱妃不必多言。”天帝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温柔道,“就次,算这是天塌下来反对本帝,本帝也会护你周全!”
“陛下……”我无言以对,就在这一刻,我似乎觉得记忆深处突然传来吧嗒一声响了,似是某根弦突然响了。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语气,曾经也有一个人,他明明一脸失血的苍白,却还要邪笑着卷弄起我耳畔的一缕发丝,动作轻佻暧昧道:“阿湦别怕,就算这天塌下来,本尊也会护你周全。”
“陛下,”我心下一横,挣脱天帝的怀抱拦在了织女身前,“臣妾虽是初来天界,却也有幸与织女姑姑有过一面之缘,臣妾不相信她是要害臣妾的人!她肯定是被人冤枉的!”
“是啊是啊!臣等冤枉啊!”仗着有我求情,又看天帝脸色微有缓和,绣仙也拖着便便大腹跪在了织女旁边。
“冤枉?谁再喊冤下场同此!”天帝咬牙切齿地看着绣仙,似是看到了仇人般再度怒气难遏,腿脚生风,一用力将绣仙踹出了几丈远。
绣仙生生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登时倒地吐血不止。天帝双目通红怒视着众仙。我心下暗暗吃惊,向来不露山水,今日竟如此暴怒。
“陛下息怒,莫要一怒为红颜而落下昏君名声,此事或有隐情也未必啊。”我正要再度劝慰,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放纵轻佻的男音。我心中惊诧,不由得好奇是谁如此不惧生死,敢在这等关头直呼天帝昏君。
我循声看去,一抹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单看身材,来人也是修长如玉树,若是看容颜,则有些不如人意,倒不是说来人相貌丑陋,而是原本英俊的脸上赫然爬着一道长长的伤疤,自左侧眉梢横贯至右侧嘴角,一双细长的眼睛,目光中透露着阴骘与不善,一身深紫宽袍,金丝镶边、玉缎带束腰,衣襟上昭然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九江龙王,渁(yuan)杌(wu)。
虽然千年已过,他依旧与娘亲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我见他如此衣着,不免暗中冷笑一声,果然不惧生死。
“你说什么?”被人指为昏君,莫说天帝,任谁能忍?
龙王渁杌所过之处,百官自行散开为他让道,他步伐悠然不紧不慢地走来,向天帝行了一礼:“陛下息怒,老臣失言,可是老臣一片忠心,苍天可见啊!”
我眸子一动,却瞥见天帝面色微有异样,我并未多想,以为是怒气所致。
龙王说罢,然后目光转动朝我森森一笑,道:“想来是墨妃常年与魔族贱民息居,初来天界,不懂元天宫的祖制,这才穿错了衣服吧?”不待我说话,渁杌继续道,“本王向来听说墨妃仁爱,今日应该是不会冤枉织锦司如此多人吧?”
好毒辣的嘴!我心头微动,若我答是,就应了他那句与贱民息居,若我答不是,便担了冤枉织锦司所有人的罪名!
我正思索如何应对,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决煜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上前两步,向着龙王微微抱拳,抬头正视道:“龙王此言差矣,墨妃乃魔界之人,魔界以墨色为尊,墨妃初来天界不懂此事也情有可原,龙王不会借这等小事做文章吧?实在是有损天界威严。”
龙王脸色一变,随即笑着拍拍决煜的肩膀道:“多日不见,帝子依然如此意气风发,果然有陛下当年风范!”
“你!”决煜怎么听不出龙王话中嘲讽他年少轻狂之意,只是碍于众人面,不能发作。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想起天帝的话,龙王一人掌控着近乎九江区的全部兵力。天界共有五枚兵符,本应都在天帝之手,然而帝祖为确保稳夺帝位,将其中两枚近天界半数兵力分了出去以求得支持。然而天帝登位不久,天界就发动了肃清魔界的征战,而这两支兵力在征战中大为出力,故此众军凯旋后,天帝论功行赏,两支兵力各级首领都得了封,两兵也随之得到了再度扩大,虽然为制衡两兵、平定民心,天界出令百年不复征兵,但是经过这一搁置,天界兵符不仅没被收回,反而彻底落入了他人之手。加上九江手中的一枚,天帝仅有三枚,而这剩下的两枚,雷神龙王各一!难道龙王就是幕后那只虎?
“哈哈哈哈哈!”说曹操曹操到,我正思索,人群中就传来阵阵轰鸣雷声,“帝子殿下,恕我雷阴多嘴,帝子妃雨潋嫁与帝子做妻,这按辈分帝子好像还得称渁杌兄一声‘外祖父’啊!”
“雷阴,雷电神,兵符掌握人之一,与龙王向来交情颇好,不仅如此,他还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龙王之子灵霆,与龙王结为了亲家。”决煜微微侧头在我耳边低声解释。
亲家?我看向雷神,然后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看看雷神,我竟觉得龙王的卖相瞬间好了起来。
雷神虽然吼声如雷似是威武无比,但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比我还要矮小一些,一双绿豆大小眼睛给人一种鼠目寸光的感觉,丝毫不是一个讨喜的人物。更令人反感的是,不知他可是与龙王商量好的,今日所穿的黑色官服上竟然也绣了龙纹!只是不像龙王那般张扬,雷神用的是金丝暗纹。
看二人今日的言行丝毫不把天帝看在眼里,难道是要……!
雷阴向天帝行礼,然后亦是看了看我,阴笑道:“据说墨妃自幼就服侍跟随那小魔尊孽辰,应该深受魔界皇室熏陶吧!”
雷阴格外重音了“服侍”二字,然后丝毫不顾忌众人的眼光,放肆大笑。
“雷神!”天帝目中冷意一闪,冰落剑直指在了雷阴脖子上,“慎言!”
一反常态,雷阴今日仿佛并不忌惮冰落剑,头一歪贴在天帝耳侧阴测测道:“陛下,你就别威胁老臣了,先保住命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