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年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国势依旧,杨璟也充分的享受这段相对宁静的时光,比如现在刚刚满月的小女儿就是明证。不过在这些日子里,他认识的众多各色人等中,有两个给他有比较深的印象。
先说这第一个。原是一日,父亲因多年的操劳而生病了,杨璟去药铺给父亲瞧大夫,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见一位身穿军中衣着,上身还还有副皮甲的人也在讨药,虽然此人并未携带并且,但杨璟还是能肯定他也是一位军中将士,且应该还是个不算大的头领。杨璟正想着,只听得药店的伙计大声问那人抓几天的药,那人边口中答着“三天”,然后双手从身上摸着银两,可能是觉得钱财不够吧,他又改口说“哦,不,两天。”那伙计有点不耐烦,继续高声说:“到底几天啊?”“两天的吧。”杨璟见此情景已心知为何,肯定是那位同袍银子不多。
于是杨璟忙站起来,边向那人走去,边说:“伙计,给他抓三天的药,不够的我帮他垫付。”伙计看杨璟衣着翩翩,虽是奇怪杨璟的作为但还是高声喊着:“好嘞。”那人一边感谢但还是推脱着,不知为何不想接受杨璟的帮助。见那人百般推脱,杨璟只好说道:“这位兄台,我观阁下是军中将士,现如今,敌寇犯境,杀我百姓,占我土地,社稷动荡不安,甚至有倾覆之险,而能够收复故土,保国安民者还非阁下这等军中男儿不可啊。在下对军中一向将士敬佩非常,是以出手相助,还望兄台莫要再次推脱才好。”
这时周围的人还有药铺的伙计也都纷纷相劝,那人见实是推脱不过,便向杨璟弯腰行礼致谢,口中说:“先生大恩,我李方在此先行多谢,他日必当相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兄台不必如此。”那伙计此时已经包好了药,付过钱后,两人边向外走去,杨璟问他为何抓药,那人说是家中娘亲病倒。闻言,杨璟笑了:“兄台为娘亲,在下却是为老父,都是孝敬父母,兄台方才更不应该推脱,这都是我等后辈该做之事。若兄台还有困难,以后找我杨璟便是。”已是行到药堂门口,那人再次向杨璟道谢,然后拜别离去。杨璟回想起刚才那人叫自己先生,不禁哑然,他看了看自己,原来自己竟然是一袭白袍,头扎方巾,也确实像是读书人,也是一笑。
这个事情不算什么,杨璟也渐渐忘记,直到有一天,杨璟在城外打猎归来,天已经是黑了。慌忙回返,到了城门口,发现城门居然关了,杨璟等人在城下叫门,上面并未有人理会,杨璟的亲随甚至是骂了起来。过了一会,城上有火光亮起,有一人伸头对着外面说:“城外之人,何事叫骂,城门已关,怎得随意打开。”正在懊恼自己回来晚的杨璟听得这个声音感觉有些耳熟,他抬头向城上望去,火光映照之下,发现那人自己见过,就是那日药堂所遇之人。杨璟于是抱拳向着城上说:“原来是李兄啊,多日不见,不知家中伯母可否安好?”那人见是杨璟也抱拳回答道:“多谢阁下关心,娘亲已是痊愈。”杨璟又说:“如此便最好不过,不知李兄能否行个方便?”亲随们见杨璟和守门人居然认识,便都放宽了心。谁知李方继续说道:“当日相助之恩,李方铭记心中。然皇上诏旨:宁京城门每日间辰时打开,酉时关闭,其他时间须持有圣旨和陛下手谕方可通过。现在酉时已过,城门自是关闭,不知可否有圣旨和皇帝手谕?如若没有,城门自是不开,恩公请另投他出。”
听了这话那些亲随们傻眼了,然后就要是开骂,杨璟倒是点点头说:“李兄所言是极。”然后止住亲随们的不满,并带着他们转头向自己原来在城外的住处而去。
次日,杨璟回去后,公主问他为何昨日没有回环,当然公主是何意就不得而知了,杨璟没有多想,反而是将昨晚事情相告之。公主听完笑着说:“这李方真是大胆,居然连你都不放,亏你还帮过他呢。”杨璟不以为意反而赞叹说:“这恰说明李方严行规矩,一丝不苟,军中多如此将士,社稷才有希望。前朝世祖时曾有郅恽拒关之美谈,这李方或不知郅恽之事,但定有其胆识,今我虽远不如世祖皇帝,但李方当拦陛下圣驾。”
几日后,杨璟又感叹李方行事,便买了些酒菜,提了壶酒,直接奔到城门口,寻那李方。李方见杨璟到来,先是拜见然后说自己正在值守,好像知道他活说什么,杨璟笑笑回答:“没关系,李兄,再有不足两刻你不就下值了吗?我再这里等会便是。”看着来往的人群车马,虽然热闹热闹异常但并未有拥挤堵塞,杨璟也感叹这李方也是有才能的。
等李方下了值,然后带着杨璟回到自己的家中,看着李方那狭小而又破败的宅院,杨璟刚想说点什么,谁知李方忽然跪下拜曰:“末将参见扬武将军。将军光临寒舍,末将不胜荣幸。”杨璟听得这话不禁一愣,然后笑着扶起他:“你怎么也学会掉书袋了。不知你如何认得我?”李方站起来回答说:“禀将军,太兴之前,也就是圣上未立之时,当时王帅率兵北伐,末将就在前锋营,是以见过将军。且当日药铺之中,将军还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听得解释,杨璟一边慨叹院子的破败,一边说:“原来如此。”
进得屋中,摆上酒菜,两人落座,当然,李方硬把杨璟拽在上座,毕竟身份有差,尊卑礼仪还是要遵守的。李方倒了一杯酒,先说了:“将军此来可是因当日被末将拒于城外之事,李方这里向将军说声对不住,并借将军酒,自罚三杯。”看着连喝了三杯酒的李方,杨璟笑笑:“李兄说得不错,我真是因此而来,不过李兄别想的岔了,我来正是因为敬佩李兄执法严明,严守规矩。我觉得只有严厉服从军令的将士才能够百战百胜。所以我来,就是想结交你这朋友,你看如何?”“将军折节相交,末将十分荣幸。只是将军不要再称呼末将‘李兄’了,末将实在是惶恐。”
两人边吃边聊,杨璟得知,这李方原是土生土长的宁京本地人。当年北伐之时,已是宁京守军的他也随军出征,并立下了一些战功。大军班师之后,论功行赏,李方被提拔为城门校尉,看守宁京外城的应天门,后来又被提拔为应天、宣武、以及杨璟被拦的宣辉三门的城门统管,然后一直至今。听了他的话,杨璟哈哈笑道:“你这个看大门的,说不定有朝一日统管这京城的所有城门。”李方回答:“上面让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但不管干什么都得干好它,就像将军你就得打胜仗,而我就看好这城门。”“有理,有理。”说着杨璟端起杯子饮了口酒。
喝至兴处,杨璟问:“李兄啊,进来之时,你说对我早已认识,那为何药堂之中城门之下你却未如今日这般称我将军,还曾称我先生,我和你一样都是行伍之身,整日刀枪不离,称为先生岂不好笑。”李方闻言也是满脸笑意:“将军既然问了,那末将就说一下。药堂之中,将军身穿布袍,也未有兵器,所以末将以为将军不想引起众人注意,而见将军又是文人袍服,所以情急之下称为先生,不过将军那日打扮也确实如士子一般。至于城门之下,将军错过时间还想进城已是有违圣意,如果众人若知将军身份恐有损将军名声,故我未言称。”杨璟闻言也是惊讶:“没想到李兄不仅行事严格,心思竟还如此细腻,且还对我如此维护,更是佩服之至,来,我敬李兄一杯。”说着端起杯子想李方敬了一杯酒。
眼看酒足饭饱,李方开口问道:“将军前番相帮已是有恩与我,拦下将军行辕将军不仅没有相怪反而请我吃酒。末将也曾听闻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不知将军今番目的为何?我李方虽然贫穷,但还是有一条带着血性的命在呢!”听见这话,已经有些微醉的杨璟不仅发愣,敢情这人又想多了,他站起来说:“你想什么呢?我之所以来不都给你说过了吗?你知道,我也曾带兵打仗,就是喜欢如你这般能够严格听从军令,认真做事的兵,也愿意结交这样的朋友。今日来就是想交你这个朋友。怎么,你不愿意?”“在下荣幸之至,今后将军若有所用请尽管开口就是。”
杨璟向外走去,又看到有些荒凉的院子,他说道:“尝闻言曰‘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江山社稷方才有望,”言此,他拍了拍李方继续说:“可咱们都是行伍啊,平时苦着自己没关系,可莫要苦了妻儿老小啊。李兄若需帮助,尽管向我开口就是。”到了院外,两人行礼,杨璟告别而去。
后杨璟与这李方渐有交情自不必说。且说之另一人,也是因杨璟外出游猎所识。实在是因为这宁京城为群山丘陵所环绕,山中景色秀丽,且多野生物种,如野兔、花鹿、野猪等等。另外杨璟自小练习武艺,喜爱刀兵,这么久的时间闲杂家中也是很不适应,所以这外出游猎就成了杨璟喜好,且城中也多有同样游猎者。曾经公主还问过他为何常常出去打猎,并且举了昔日帝王游猎被臣下劝阻之事。杨璟先是笑她然后说:“帝王要勤于政事,然与我何焉?予尝闻昔日刘豫州感慨髀里肉生,身为武人,久离刀兵,岂不手生?”
那一日,杨璟在山林中纵马奔驰,手中弓箭也是连连射出,远处草丛中有一觅食花鹿,此时被杨璟等人的声声马蹄惊的是夺路而逃,刹那之间,杨璟搭弓上箭,一支白羽瞬间而出,之见那正在飞奔的花鹿随之倒地。杨璟和几位亲随向着那猎物而去,快到近前时,见林子的另一侧也出来数骑,当先一个身着戎装的,气势轩昂之人,他后面的亲随还在喊着:“公子,好箭法,又射中了。”
两队人几乎同时到了那被射死的花鹿跟前,杨璟仔细打量着对方,只见那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身着一副闪闪银光铠,座下一匹白龙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势。想比之下,身穿软袍,骑着一匹普通枣红马的杨璟就显得寒酸许多。两边互相打量了对方,然后向着花鹿望去,双方同时不约而同的惊叫起来,原来这倒地而亡的花鹿身山居然插着两支羽箭,无怪乎双方都到这里来,原来都以为是自己射中了它。杨璟下马先开口道:“原是同道中人,阁下好箭法,这鹿想必就归阁下所有了。”听了杨璟的话,对方回瞪了一眼自己刚想要说话的亲随,然后也是下马言道:“多谢这位公子承让,然公子此举虽是好意,我却认为是羞辱我了。”“哦,此言何意?”“公子看此鹿,虽说是身中两箭,但可以明显看到,这支青色箭羽的插在鹿的屁股上,而另一支白色箭羽的则是射穿了颈部,显然颈部这一箭才给它造成了致命的伤害。青色羽箭是我所用,观公子所带,则是这白色羽箭,高下立判。所以公子才是箭法卓绝啊,是以刚才公子夸赞却有辱我之嫌。”
杨璟有点不好意思说:“还望阁下莫要相怪。那人答曰:“这位公子哪里话,刚才公子那样说显然是为了避免一场争执,公子心胸气度让人敬服。敢问公子姓名?何方人士?”杨璟如实回答:“在下姓杨名璟,表字程玉,现居于宁京城中。”听得杨璟所言,那人有点惊讶:“原来是扬武将军,幸会幸会。果真如传言般少年英雄,如此年轻。在下黄绍,宁京人士,长将军几岁,可否兄弟相称?”杨璟答道:“如此最好不过,只是黄兄,这鹿该如何分配?”“这鹿是兄弟你射死的,自然属于你。”“不妥,不妥,黄兄,我有一主意,你我分开,各自继续打猎,两个时辰后,还在此相会,到时谁的猎物多此鹿就归谁所有,你看如何?”程玉贤弟此意甚好,我们马上照此而行。不过我这边人比较多,如果兄弟信的过,这鹿我先带着。”“黄兄自是带上就是,我们这就各自分开。”
两人于是分头而去,各自游猎。两个时辰过去后,两队人众果都来到约定的地点,双方各自清点自己的猎物。杨璟这边,有三只兔子,两只山鸡,一只较小的鹿,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鸟;而黄绍他们除了两只兔子外,还抬着一头野猪。黄绍说:“兄弟那边共有数十个,而我这边才三个,还是兄弟技高一筹啊。”杨璟上前看着那头被绑在棍上的野猪,边说:“黄兄,你这样算不对,小弟我虽然猎到的东西比较多,但这分量加起来还没这头野猪大啊,所以说还是黄兄赢了。”“不不不,刚才我们说好的是谁猎到的东西多算谁赢。”“那说明我们忽视了要注意所猎之物的体重。”见两人仍是争执不下,杨璟又想了个主意:“黄兄,我们还有这些兄弟们都跑了一天,也都累了,依小弟看,不如这样,我们找一家酒楼,把这头鹿还有这些所有的野味给做成各种肉食,大家分而食之,也算是在一起乐一乐。”“兄弟真是主意多多,大家分而食之,就不用争执它的归属了,只看谁的胃口好了。我知道一家‘客如归’的酒楼,手艺不错,不过这顿饭得为兄做东,兄弟万莫推辞。”“既如此,就多谢黄兄美意了。”说罢,两方拿起猎物,聚在一起向着城里而去。
回府之后,杨璟还在奇怪,事实上他从与黄绍相见时就开始奇怪,虽然自己很好的掩饰了内心的好奇,甚至还与之在酒桌上把酒言欢。原因也很简单,那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是他明知自己的身份,反而却只说是‘幸会’,还与自己称兄道弟,再想想他的衣着神态,可以推测,这黄绍定也是个官宦或世家子弟,只是杨璟打破头也想不到哪有姓黄的世家和高官显贵,而且那人并未更加具体地介绍自己。所以杨璟对此十分好奇,或许这种好奇来源于恐惧,一种自己完全暴露在别人面前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恐惧。杨璟努力地使自己不要多想这些事情了,见人做人,见鬼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