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成山的方便面,遍地零落的外卖盒,衣服袜子凌乱地躺在床头床尾,被褥床单不规律地交缠在一起,床边的桌子放着一台电脑,电脑旁是成打的红牛咖啡,桌子另一边的窗帘紧紧闭合挡住了外面的阳光,久未透气见光的房间充满异味,阴森潮湿,黑暗诡异,这,就是庄礼的房间,他在这里度过了艰苦漫长的岁月。
这段时间是一个令他永生难忘的时期,他从绝望的低谷经历了一个人所能做到的最大转变,那就是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他的大名得益于抄小时的影响已经人尽皆知,没有公司愿意雇佣这样一个“无耻抄袭”、“为上位不择手段”的小人,所以在他最最艰难的日子里,也就是刚刚开始写网文的没有稿费的那段日子里,他体验了一把最最深刻的人间疾苦,直到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写手——能赚钱的写手之后,他才勉强可以维持生活,但同时,他也耗尽了所能透支的全部人情、亲情。
写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已经过了起步的拼搏时期,一旦告别那段懵懂,就进入了一个相对平坦的稳定期。稳定并非是步步高升的基石,而是日复一日的重复。
读者的喜好、网文的潮流总是风云变幻,他要时时抓住潮流,迎合大众的喜爱。为了创造全新的创意,为了讨好读者的欲望,他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制造爆燃的故事、新颖的套路、完美的伏笔,时间久了,身心俱疲。
累了的时候,他就会躺尸,床上一倒,揉揉酸疼的脖子,摸摸自己的胸脯,他也分不清自己比起从前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他只知道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差,身体越来越弱,睡眠长期不足,作息一片混乱。这种时候他就会怀念起只写自己想写的东西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可以随意表达情感,随心安排故事,比起现在自由得多,而他那个时候却没有发觉这种自由。
他无事可做,翻着自己的小说,看到一个又一个的错别字,都是为了日更五千而造成的弊端,但他懒得去改,因为太长太多了。小说下充斥着种种无情的评论,他们最喜欢以上帝视角指点江山,说这里写的不好,那里写的不好,对主角性格不满,对女主描写不满,对故事节奏不满,总之什么都不满。他在读者的不满中屡做修改,但评论并没能因此转变,差评依旧。
前辈们说,不能太听读者的话,所以他也决定放弃听取意见,在刚刚更新的两章里任性地写死了一个角色,现在还没有读者评论,大概也是因为订阅的人太少了吧。
他偶尔会到群里看看,这是一个编辑建立的作者群,一群作者时而聊得火热,编辑大人也偶尔出来冒个泡。
有一群人总是喜欢交流自己的均订,你均订一千我均订两千,但更多的则是均订几十甚至个位的扑街选手,庄礼的均订只有两百。
还有一群人经常交流写作思路,他们一个比一个“谦虚”,恨不能把每个人叫做“老师”,但凡是能为自己所用的思路,都会一一记下,以便日后将其魔改,纳为己用。
更多的时候,这个群都是比较安静的,有新人加入的时候就会热闹一下,之后就是一段时间的沉寂。偶尔会有那么几个话唠,不断地絮絮叨叨,说的多了就成了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也许他们很孤独,需要一个可以聊天的地方吧。
有些人向来自命不凡,不屑于与人说话,他们从不接受别人的思路,自认天赋绝顶,自己之所以没火只是因为时运不济,没有遇到伯乐。即便有时与人交流作品,面对别人的文章也总是以评判视角妄加指点,然后得出自己的作品比之好得多的最终结论。这些人不仅在这个群里有很多,在整个圈子里,在那些相关的论坛里也颇为常见,书写的不咋地,指点江山倒是在行。
还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从不讲话,除非有事,否则都是潜水,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旁观者。沉默的人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人,他们不喜欢那种和编辑打好关系来赢得推荐的套路,他们只是默默学习,默默码字。
群里依旧和从前一样,一会儿热闹,一会儿安静。扑街选手互相诉苦,潜水的人依旧潜水,自命不凡的人留下几句大话隐匿而去,只剩下一个看着群里消息发呆的人。庄礼放下手机,昏昏沉沉地从床上起来,打开窗户,让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适应这种光亮,借着这时的敞亮,屋内的凌乱不堪显得极为刺眼。
他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垃圾、整理衣服、拖地,忙活了好半天才结束,到最后,整整装了五个袋子的垃圾,他一手拿三袋一手拿两袋,晃晃悠悠地下了楼。
老旧的电梯又一次坏了,还好他住在三楼,从楼梯下去也并不费力。迈步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差点一头栽下去,他拼命稳住身子,慌乱中一袋垃圾从手上脱落,掉在地上撒满一地,他赶紧蹲下去捡,路过的人一脸嫌弃地从他旁边绕开,仿佛把他当做一个乞丐那样退避。
他的确有点乞丐的模样,头发很油很乱,衣服破旧肮脏,很久没洗的脸干黄老态,神情麻木,眼神空洞,整个一副与文明世界脱节的颓废姿态。
楼下安静无人,只有远处几个开摩的人四处张望,这个时候的人们正在例行上班,现在的他最喜欢在这种无人的时候出门,虽然这个所谓的出门不过是出来倒个垃圾、买个日用品、拿个快递之类的事情。
抬眼望去,远方的高楼大厦笔直坚挺地屹立着,巨大的海报广告,精致的玻璃幕墙,到处都能看到抄小时的广告,他那自信满满的笑容看起来真是充满傲慢,但很多人都喜欢他,他是大众偶像,商业奇才,有名有利的人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庄礼转身向楼梯走去,这样的一来一回对他来说就是最难得的运动。他将回到那座牢笼,继续制造大众喜欢的意淫故事,下一次打扫房间大概又要一个月以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