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已有不少年头的老旧小区,破败的楼房、狭小的过道和四周那些崭新的小区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只有三四栋居民楼,虽然不多,但是每逢夜晚,亮灯的人家比周围那些小区要多得多。在这里居住的多是一些老人,以及大批的外地打工的人,他们住不起豪华精致的地方,只能在这几座被时代抛弃的出租楼里艰难度日。如果你也住在这里,那你一定会对那老是吱吱作响、时不时就发生故障的狭小电梯感到十分的头疼。除了电梯,每层楼里那条昏暗无光犹如地狱之路的走廊也一定会让外人感到厌恶。甚至在半夜凌晨,这里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或在楼下饭馆,或在楼道走廊发生那么几场冲突。有感情纠纷的,女人用刀对着自己脖子划出几道血痕,大喊大叫引来整层楼的人围观,而男人则吱吱呜呜听不清说什么,一群人拉来拉去、劝来劝去,没两个小时根本别想安静。也有醉酒打架的,前一刻兄弟来兄弟去,后一刻杯子一摔、拳头一抡,扭在地上就打,你叫五个人我叫六个人,一群人聚在一块劝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互相按住当事人,两个醉鬼你一言我一语战的难解难分,每逢激动便大喊一句别拉我,做出一副很帅、很酷、很爷们的样子,一番折腾下来,醉的人舒服了,醒的人累趴了。
诸如此等情况,在这个小区时常发生,但对久住这里的人来说,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在这个小区,每天都有人搬进,也每天都有人搬走,漂流在外的人都是这么地居无定所,所以很多人都渴望安定。这份渴望造就了房地产业的空前繁盛,动辄几百上千万一套的房子,无数人挤破脑袋也要买下,但更多的是努力几辈子也买不起半套的穷苦之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努力,就像机械一般麻木地行走于上班和下班的循环,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只记得自己要活下去的执着,这是怎样悲伤的人生呢?
在2号楼的7层21号,住着三个年轻人。他们甫从大学毕业一年,在经过数月的奔波求职之后终于暂时安定,三个人总算都有了工作,但也都各自欠下不小的债务。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两室一厅,主卧住两人,次卧住一人。此时此刻,主卧的两人一如既往地外出玩耍,而次卧的那人也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他的房间虽小,但有个偌大的向阳窗户。窗帘拉开,室内光线甚好,一片懒散温暖的气氛回荡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床头有一本书,上面积了一层灰尘,但还不至于看不清书名,那是一本来自狄更斯的《双城记》——充满狄更斯智慧和哲学的一本书。
在书的旁边,放着两台掌上游戏机,游戏机装在黑色的收纳包,虽然也积有灰尘,但并不是太多。床旁边是一个柜子,有两个部分,一个部分装着衣服,另一个部分堆着几本书和一堆游戏机卡带,书本随意堆叠,游戏卡带则整齐划一地放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美观。
此时的那人正躺在床上玩3ds,他玩的十分投入,时而一脸严肃,时而张嘴大笑,偶尔还会学着游戏中的角色喊上几句台词,喊完后又赶紧看看四周,仿佛生怕有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他一玩就是三四个小时,直到天逐渐变黑,游戏机上的红灯闪起,他才把它插到床头柜的充电器,起身扭扭腰和脖子,身体里发出一连串咔咔的响声,然后走向外门边的厕所。
从厕所回来,他没有上床,而是走到床的另一边,那里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廉价的笔记本电脑,电脑旁边放着一堆稿纸,上面是一排又一排的音符。他拿过稿纸和笔,想要写点东西,但笔在手中握了很久,直到汗液让它开始变滑,他也没动笔,最后,他用力把笔摔在纸上,将它们放回原处。一声叹息打破沉寂,然后瞬间消失在安静的空气里。
他呆坐一会后打开电脑,登录邮箱查看几封邮件,不出所料,全是“来稿已阅,稍有欠缺”的退稿信。他又登录某文学网站,看了下自己的小说,两天过去了,点击量依然是0。接下来又是长达半小时的发呆。每当周末的这个时候,失望和空虚是他最大的敌人,那些消极、不知所措的负能量就像长年累积的火山熔岩一瞬间爆发充斥在他的整个心脏,想大叫却叫不出口,想哭泣却没有眼泪,压抑和无助,迷茫和彷徨,是他此刻唯一的心情。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看了看时间,点了一份外卖,然后打开网页随意的浏览。网络世界还是那个样子,扭曲事实、哗众取宠随处可见。现实里平庸无聊的人把从小学来的种种算计、兵法全都用在了虚拟网络,各种网络政治层出不穷,比起现实要精彩多了。
就在他看新闻的时候,突然弹出一个《天国好嗓门》的窗口,一个选手正在闭目深情地演唱,屏幕上显示这个人叫做抄小时,他在演唱一首原创歌曲,台下的评委和观众满脸陶醉,甚至有不少人边听边哭,场面十分动人。
他听完他的演唱,开启另一个网页,搜索了某首纯音乐,点击播放,那曲调与方才选手所演唱几乎完全一样,他顿时一脸厌恶地将那窗口关掉。又是一声叹息消失在空气里。
时间一点一点从入夜走向深夜,空虚无助的人每当这个时候都像着了魔一样把原来删掉的看片软件一个一个地下回来,然后找到各种极尽重口的x片一个一个地看下去,直到到达某个顶点,随着床铺的颤动,将所有的欲望发泄在无边的黑夜,伴随着一阵头晕,沉沉地进入没有美梦的睡眠。这是唯一释放所有欲望的时刻,这是唯一可以安睡的方法。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每个周末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
第二天
当他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经过昨晚的折腾,他的身体又变得虚弱,就连起身都会感到无力。但他毫不在乎,起身洗个澡,对着镜子嘟嘟嘴、微微笑,一切又回归正常,生活又充满希望。
这个时候,主卧的两个人还没醒,他们回来的很晚,睡的则更晚,他也不知道他们是三四点睡的还是四五点睡的,或许他们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在这个房子里,没有人是能够真正安然入眠的。看电子书到天亮、看直播到凌晨的事情时常都有。就像他们说的,只有洗澡的时候,水淋在脸上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我们之前说过,他们三人在奔波求职的期间欠下了不少的外债,而现在,那位游戏小能手、音乐作曲人、文学爱好者就要摆脱所有的债务,迎来崭新的明天了。地下世界中幸运得来的2万块钱让他足够还清所欠的几千块外债,如果用自己那可怜的2000多块一个月的工资去还,那该是怎样漫长的一段路啊!在之前的半年里,他省吃俭用,每个月除了留下饭钱,其它的都用在还钱、房租、水电费等必要支出里,除此之外,他只有两三百的零花钱,而他把这点钱都用来买了游戏卡带,每个月一张,长此以往就有了那一堆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成果。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最廉价的娱乐,以他的经济水平,宅着打游戏是最省钱的。
在那段艰难时光里,他借遍了所有能借钱的熟人,深切感受世情冷暖的可怕。这次虽是还钱,但挨个联系、道谢、打钱一连串下来依然让他很是难受。每个人都要问他的近况,每说一次便感觉尊严又减少一分,到最后就完全没有尊严可谈了。他最不喜欢胡乱吹嘘,面子虽好,但那只是形式。
一切圆满之后,他把剩下的钱打了一万给自己母亲,这是他第一次给父母钱。在电话里,母亲显得特别高兴,但那高兴里却有一种只有母子二人才能体会的伤感。
“你爸那个老东西啊,他要是再等半年不就能花到儿子的钱了,你说他要是多活几天该多好……”
“老东西一辈子都没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做了一辈子老好人,到头来不还是死的这么早……”
“他之前老是念叨,等你挣钱了,我们就不用忙活了,结果他却没等到这一天……”
“你不用老惦记我,我这么大的人能照顾自己。”
“你要赶紧找个女朋友,找到了我们就把家里房子卖了,给你买新房……”
“你在外面别累着自己,我对你就一个希望,健健康康地就好,只要健健康康地就好……”
“打这么长时间了,别浪费你话费了,先这样吧,我去地里看看……”
曾经他有一个美梦,父母和乐安康、从不吵架,自己寄情山水、心怀天下,但现在,这个美梦终究只是一场美梦,拥有时成见太多,失去时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