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海棠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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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招贤馆内

赏赐那是要的,可那是推荐到都邑之后的事情,这边城招贤要收税的事情,却如潜规则不可明说。既然不可明说,那县司马被这么一问,面对众人目光,却不知如何作答。

再说旁边那个卜正,见县司马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问得哑口无言,心想这还了得,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那卜正虽只是一个卜正,可爵位却不低,为下大夫身份。当时社会虽不及西周之前政治宗教一体,虽然此时执掌占卜的官员地位下降,可仍有一定的政治话语权。

那卜正对秋水喝斥道:“你这哪里来的野人,无知无识,一味在此乱言。如今日不诛,必然惑众!来啊,将那女野人给我抓起来。”

这时就有几名手持铁戟的武士围了上来,要去捉拿秋水。

夷吾见此情景,虽然心急,可是心中忖思秋水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不便插手。重耳则不作此想,义气又是上涌,不理夷吾的提示,冲了过去就横在秋水面前为她挡住。

秋水一股倔气涌了上来,见武士围了上来,却是不惧,豁了出去似得怒道:“你这个巫师卜才是妖言惑众,刚才你卜的那一卦明明是山地剥卦,可你却诓骗别人是乾卦…”

一名武士将重耳拉开,一把将秋水拉起,将她嘴捂住,就要绑起来。

不远处端坐的白乙丙早已将这一处发生的事情听了一个大概,他本欲把这场秀做得平平安安。刚开始之时他也觉得那一帮人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可一听“山地剥卦”几个字时,心中一惊,腾的站了起来,说道:“住手,听她把话说完。”

众人见邑宰发了话,自然不敢有任何违拗。

邑宰白乙丙岂能不知卜正是报喜不报忧,他刚一听卜正报了六九爻象,就知道那卦象并非卜正所报的乾卦,乾卦自然是吉卦,这占卜之事,报喜不报忧当然也算是潜规则,白乙丙并不去怪罪。

刚才他就一直在想山地剥卦的预意,不知是预示和犬戎一战之事还招贤纳士这一件事,因此心中疑惑重重。

这个时候的人大多还是相信占卜一说的,当然也有不信的。总体说来属于半信半疑居多。

此时秋水得到邑宰的释放,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发飙,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心头莫名气怒下,随口话出,信手拈来,好像自己对这些非常了解似的。

她继续道:“山地剥卦,五阴在下,一阳在上,阴盛而阳孤;高山附于地。卦辞为不利有攸往,并非像刚才卜正所言是吉卦。”

白乙丙也懂些易理,当即调侃她道:“既然是阴盛而阳衰,那是否是预示我们本次招贤大会会被你这个女子所捣乱。”

这里又要有个题外话,实际上当时还没有阴阳之说,在易经原文中并没有阴阳的表达,但阴阳的意思却是有的。没有办法,这个外行作者无意间窥见了这个上古奇妙的故事,又苦于没有好的文才来表达,大家只有凑合着听了。

再说秋水听了这话,笑道:“阴盛阳衰,也有比喻有小人得势,使君子困顿,败坏大事。”

白乙丙听了一惊,此卦既是为求贤大会而卜,又为抗戎誓师而卜,这求贤之事出了什么问题倒也罢了,如果和戎人之间的战事出了什么问题,那可是大事。白乙丙思及此处,眉头索起,似是有些捉摸不定。

他再看秋水,见此她虽然一身穿着并不华贵,似是普通人家女子,不知是何来路。但见她眉目清秀,眸中自有一股铮铮傲气,刚才和她对答几句,倒是有些见识。

白乙丙想要考究秋水一番,说道:“静言庸违,下句是什么。”

秋水被他冷不丁一问,未及思索答道:“象恭滔天。”

“视远惟明,下句又是什么?”

“听德惟聪。”

“敌人围我,断我前后,绝我粮道,为之奈何?”

“此天下之困兵也。暴用之则胜,徐用之则败。如此者,为四武冲陈,以武车骁骑,惊乱其军,而疾击之,可以横行。”

须臾之间,两人对答了十几句,均是礼、易、书、乐、兵五经内容。

重耳夷吾惊讶莫名,这几日始终认为秋水不过是山野流民,二人自小受了良好教育也不过精通五经六艺中的一项而已,这秋水居然样样精通,真是奇了。

台上那些卜正,县司马,一众官员均是熟读经书之人,见秋水对年纪不大,却能和邑宰对答如流,也是惊奇。

白乙丙暗自惊讶,这小姑娘居然有如此学识,见她不过笈开年纪,怎么学问却有名士风范,以前居然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什么神童。转念一想,只是考究了她知识,不知见识和武艺如何,寻思着暂且将她收入招贤馆,日后再考究其他。

白乙丙笑呵呵道:“这位姑娘才识渊博,你三人税捐我就暂且不收了。”

那卜正急道:“邑宰大人,这,这不合礼制啊,君上…”

白乙丙见卜正这样个小事也拿君上和礼制来压自己,心中顿生不喜,不过脸上仍然挂着笑容,道:“唉,这次招贤会本就是打破常规之事,卜正大人不必过于拘泥礼制,君上那个地方我自会交代。”

卜正仍不死心,又道:“难道邑宰大人将那件惨事忘记了吗?”

卜正所言之事是秦国十多年庙堂之中的一场惨厉的旧事,只是除了大夫以上的人之外,少有人知晓,众人也是避而不谈这件事情。

白乙丙见卜正在这个公开场合提了起来,怒从心生,喝道:“本宰自有计较,你定要在众人面前提起此事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卜正也不敢再说,跪在地上俯首称是,台上即使有异议的人也不好再说。

直到被仆从引至招贤馆内,秋水始终懵懵懂懂。

重耳神秘兮兮对秋水道:“嘿,你原来这么深藏不露,也不早说,害我为你白担心一场。”

秋水也是苦笑不已,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学问怎么从脑袋里钻出来的,只觉得自然而然,如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反应而已。可是要将这种感觉对人言明,却是不易,只能苦笑不答。

骊邑的招贤馆并不大,几座两层楼宇矗立在馆中院落四周,共有二三十室。第一日的招贤大会并无多少人过初选,这一日过了初选的不过七八个人,一人选了一间屋舍倒也住得宽松。

众人最期待的自然是昼食时分,昼食就是吃午饭。这大多进来的人虽然一半是因为为了出人头地,另一半心思倒是为了里面的一日三餐,吃住免费,如果住得了十天半月的,那五两捐钱倒是赚回来了。

至少重耳是这般想的。

当馆内膳房准备好饮食,碗盘食箸摆了一桌,一阵米菜飘香,众人早已是按捺不住,未等飘香扩散,一阵风卷残云间,那桌上的菜肴就被抢了个七七八八。

重耳夷吾自然是饿了几天的了,半柱香时间不到,就吃了几大碗米饭。秋水虽然也饿,可哪里抢得过这一桌子的男子汉,只是吃了个半饱。

这招贤馆不如说是较为正规的国办学校,招来的初选士人养在馆内等待提拔,也叫养客,或作门客。只是门客是私人养的,而此次招贤是秦公发起,这些人才如能通过最终考验,又会推荐到秦公手上,因此这些人名义上暂时是秦穆公的门客。

因为是初选,所以招贤馆内的人才还要接受再教育和考察。

吃完了午饭,众人就站在院落中,整整齐齐一字排开,等待着馆主的训话。

那馆主姓李名醯,早年本是咸阳中的太医令,因为一次会诊失利惹怒了穆公,穆公将他发配到白乙丙手上。白乙丙见他有些道行,于是此次派遣他来管理招贤馆。

这李醯长得鼠眉贼眼,一副三角眼不太对称的架在那副塌鼻子上方,显得极不协调。相比他的长相,秋水更不喜欢的是他的嗓音,李醯的嗓音有些尖刻,就好像是宫中的內宰一般,听得人直打颤。

那李醯将众人数落了一遍,又将这招贤馆内的规矩向众人列了出来,无非要给众人一个下马威,那阵势有点像是牢房管事训斥犯人一样。

李醯那阴森的目光看向秋水的时候,秋水感到那股目光有些异样,一股冷寒之气扑面而来让她觉得有些恶心。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不知在哪里有过。

李醯阴测测的说道:“听说你就是那个精通五经的女野人?”

秋水明显感到他话语中的敌意,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懒得和他对答。

李醯眼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杀气,厉声道:“女子不能为政,这是我大秦血的教训,不要以为你巧舌如簧,说服了邑宰大人就能一步登天了。在我这招贤馆内,还是本官说了算,你要谨记这一点。”

秋水总是奇怪,虽然此时女子地位相较男子来说,确实低一点,可也不至于如此,什么血的教训她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可既来之则安之,虽然这随时随地她都有一种被敌意所包围的感觉,可这里有吃有住,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那破旧山亭好得太多。

周围也并非都是仇视的目光,至少重耳夷吾两兄弟对她却极为照顾,时不时的嘘寒问暖,有人挑衅,重耳定是第一个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