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题常清西奔,,且说崇尧等人正在北门据守,闻报达奚献城,众将兵惊慌失措,丧失了斗志。崇尧惊道:“怎变得恁的?”宝应,昱人,得晗等人苦劝再三,崇尧方始从了众将士,大开北门,冲开叛军,杀了出去。叛军未曾料到他们会开城出逃,倒教打了个措手不及,被杀伤一片。其时,城中百姓数千人跟随出逃,俱遭到叛军血腥杀戮。崇尧率众回身力战,救护百姓,本欲去与常清会和,重整兵马,复夺洛阳。又见前路为叛军追击常清的后部,不忍见百姓罹难,遂保护着百姓北上,且战且退,禁不得叛军追赶甚紧,打的激烈异常。沿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叛军赶杀了上百里,过了黄河,这才罢兵而去。
崇尧收聚各路人马,逃出城来的,仅余八百多人马,又累又饿,人困马乏,便教暂且休息。霍演教人埋锅造饭,却听得西边人喊马嘶,杀声阵阵。众将士吃一惊,都起来看。只见那几百兵卒簇拥着一队百姓,急急如丧家之犬,奔了过来。身后跟着上百叛军骑兵赶杀,腿慢的便教杀了,劫了财物去,逮着妇女便行掳掠奸淫。崇尧道声:“这般鬼子,着实可恨。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当先上马,扬刀冲杀过去。众将士亦深受感动,纷纷上马,舞动刀枪冲了过去,截住叛军厮杀。这伙叛军见他们势大,抵挡不住,调转马头就走。崇尧一腔恶气没有出处,奋勇追杀,赶了二十余里,直杀得叛军仅有几人亡魂丧胆的逃得性命。众将士复夺回了他们抛弃的财货粮食,救了数十个妇女回来。
那几百兵卒急来拜谢活命之恩,并说叛军封锁住了西去的道路,已是无家可归,情愿投在崇尧帐下效力,保家卫国。崇尧好言抚慰,编在帐下。宝应道:“叛军西去追赶常清,我们已经不可能跟他合兵一处,收复洛阳了。我们向北行数十里,依山下寨,方可保全百姓。那时再作打算。”崇尧依言,率众北上,屯扎在山下安营扎寨。其夜又有教打散了的兵卒同数千百姓逶迤而来,崇尧都教收容。多有投军要为家人报仇雪恨者,霍演记名在册。又有百姓闻听官军打了一天仗,连肚子都吃不饱,纷纷拿出自带的干粮给军士吃。听说了洛阳失陷,叛军进城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将士闻说,无不唏嘘感伤。
入夜崇尧,宝应,昱人等人坐在一起,商量如何抗敌。崇尧愤然道:“我们准备了那么多时候,仅仅两天,洛阳便被破了。六万兵马啊,就这么一触即溃了,这是谁的罪过。”昱人道:“都是朝廷腐败,纲纪败坏,将官不用命所致。三哥莫过自责了。”又商议明日何去何从,昱人主张西去追随常清,庶几可全忠义。得晗,朝玉主张北上,保存百姓。一时众说纷纭,崇尧也没个主见。正纠结不下,忽闻报:“叛军数千追了过来。”崇尧便教,宝应,霍演,盈盈三个率领一队人马守护百姓望北山中躲避,自领众将士在此阻截。宝应道:“到了山中,叛军铁骑便没有用武之地了,我们走后,你可领人上山退避,却再计较。”
翌日拂晓,只见那叛军铁骑风驰电掣而来,到了营前,却是一座空营,知是上山躲了,便弃马上山,轻装追击,倍道兼行,赶上了崇尧。崇尧没奈何,率领众将士抵挡,却是挡不住叛军洪水猛兽般地冲杀,便同兄弟们且战且退,拖延叛军进军速度,掩护百姓撤退。宝应等人护着百姓翻过一山又一山,叛军踏着山上积雪,不顾路滑坡陡,寒风凛冽,却是一味穷追不舍,似乎决意要置他们于死地,崇尧率部一日日在各个山谷中同叛军周旋,打得异常惨烈,死伤甚多,多有脚下滑倒堕入悬崖,丧命的。宝应又想莫非叛军想等北部兵来,好来个两面夹击,遂教霍演,盈盈去寻本地土人来。寻至,把与钱财,厚礼相待,询问本地何处最为险要,可以屯兵。
土人道:“前面不远舜王坪最为险峻,周围有巍峨陡峭的锯齿,云梦,老缥三座山峰围拢,与外界隔绝。”又问山中地形如何。土人答道:“当年舜王在此耕种,故名舜王坪。土地广袤,足可养兵数万。”宝应以手加额道:“天不灭我等矣。”遂教土人领路。到了舜王坪,宝应同霍演,盈盈等人详细勘察,只见那景致苍茫,浩淼壮阔,云雾缭绕,果是个屯兵养民的好去处。便教百姓驻扎在此,再不向前。盈盈毕竟不解,问道:“叛军追打甚急,先生却在这里驻足,究竟作甚?”宝应笑道:“不走了,在这里扎根了。”盈盈道:“扎根?”宝应道:“这里地势足可屯兵,又可耕种养民,叛军四处作乱,还走到哪里去?”朝玉,霍演问道:“先生要据守险要,同敌人周旋,保全百姓么?”宝应点头称是,又嘱咐了他们各处险要地理,教他两个接应崇尧人马上山,把守隘口退敌。二人领命去了。
话说朝玉,霍演下山接应崇尧上山,向崇尧细说了宝应的主张。昱人道:“便依先生之言。三哥,莫要多疑了。”崇尧便教众兄弟率领各部退上舜王坪,凭险据守。叛军冲击几番,攻打不上,至晚退兵,山下安营扎寨。昱人清点折损人马,连僧兵在内尚有一千五百余人。宝应急召众将前来,说了叛军打不上来,必问土人,形势危急,可分拨兵将据守各处险要,方可万无一失。又说了各处险要形势。崇尧便令镜平,得晗领五百人据守老缥山各处隘口。又遣尚基同亦踔,简良领五百人据守云梦山各处隘口。众将同着土人去了,崇尧,昱人领剩下的五百人把守锯齿山各处隘口。霍演,盈盈来往传报消息,朝玉保护宝应,镇守中军调度,分拨已定,设岗立哨,用了晚饭,就地露宿休息。不题。
次日一早,叛军攻山。宝应不理前面打的甚紧,却教山上百姓就在三处隘口各建起一座军营,又在舜王坪当中立起一座中军大帐。众百姓见状以为久计,纷纷搭盖房屋茅舍,遮风挡寒。崇尧,昱人朝玉三个领兵凭险据守打了一日,叛军屡攻不上,至晚退兵。宝应同崇尧山上俯望叛军营寨,灯火通明,枪刀森森。宝应道:“叛军兵力不似昨日。此必是得到土人带路分兵去了另外两处。不日三路兵,定是一齐动手攻打。”昱人道:“叛军辎重不分昼夜,从山外源源不断送来,似此何日是个了结?我们山上粮食可不多了,如何支撑得了那么多时日。”宝应笑笑而已
不日,闻报叛军三路攻山,应了宝应之言。却说另外两处已是做了准备,叛军以为无备,轻率攻取,折损了不少兵马,气都馁了,都说:“山上必有高人。”又攻打几番,徒劳无功,士气更衰了。宝应又教霍演,盈盈传命各处,只等山下叛军午后立寨,埋锅造饭,士卒解甲,放松警戒的时候,出其不意冲击下山与他决战,必获小胜,夺他辎重,粮草。三处闻此号令,都教士卒饱餐,见机行事。果然午后,叛军又饿又累,解甲休息,埋锅造饭,炊烟袅袅,升了起来。又设立营寨,以为长久打算,辎重从山外小路源源不断运了进来。镜平见时机已到,同得晗率领五百勇士健卒大声鼓噪,冲击下山,突入敌营。叛军无心恋战,弃了辎重,轻身逃遁。镜平追杀十数里方回。尚基,崇尧处亦是如此。这一仗缴获叛军粮草,器械,衣甲,袍服,旗幡,金鼓无数,又得他寨栅。自此山上军民衣食不亏,无冻饿之苦,兵士手中装备焕然一新。百姓多有领的衣甲,器械投军者。
宝应教山上各处隘口,重新修固,深沟高垒,遍插鹿角,沿路多设机关,防备敌军偷袭。又教各处广派哨马,下山刺探情报不提,真个将舜王坪兴建的固若金汤。忽一日,哨马来报:“一队官军同叛军在潞州激战。”崇尧便邀兄弟们商量道:“到底是去助战不助战?”昱人道:“安忠志部虽说退兵,然而元气没有受损,必然会卷土重来。不若紧紧守住此处,养精蓄锐,是为万全之策。”宝应道:“所谓唇亡齿寒,官军败则威胁我部,势必难以独存。若得同官军互相引以为援,方保无虞。”崇尧道:“先生之言是也,我决意出兵。”遂说愿同去者去,不愿去者留下来同大哥守山,保护百姓。言罢,亦踔跳起身来道:“我跟三哥去。”一时间镜平等人争相要去。昱人道:“既然三哥要去,我是非去不可。别留人守护山寨罢。”
崇尧同宝应商量之后,吩咐留下李得晗守护老缥隘口,尚基据守云梦隘口,朝玉据守锯齿隘口,宝应镇守中军,霍演盈盈往来传递消息。崇尧于各处抽调三百多人共一千人随同下山助战。当晚,整备酒肴,尽欢而散讫。
次日一早,崇尧,昱人,镜平,亦踔,简良五个挑选一千精壮,全副披挂了,登程下山,翻越数座山岭,出了深山,望潞州进发。沿路上有那扶老携幼跟那溃逃官兵见他们衣甲鲜明,刀枪映目,队列齐整,具来参拜,多有投军者。比及到了潞州,部下已然有两千之众,声势渐盛。一日,正行间,闻报:“前方岭后叛军同官军厮杀正紧。”崇尧道:“绕道前去,必然贻误战机。”便指挥军士登岭,抄近路下山抄袭。至岭上,细观两军厮杀动向。只见那叛军骁勇惯斗,官军乘马率众奔突而去,只留下几路义军打扮的同贼兵大战,他们多是布衣,又有那拿着铁锹,锄头,短斧之类器械作战的,虽然众多却是敌不住叛军剽悍,混战多时,兵败如山倒,潮水价望南败退。
崇尧道声:“此时不打更待何时?”上马扬刀当先冲下山去。亦踔,简良挥刀,镜平,昱人舞枪率众鼓噪下山,恰如猛虎下山似的突入敌阵,砍杀起来。叛军追击正紧,遇着他们这一伙生力军,倒吃了一惊,被杀了个人仰马翻,措手不及。前面官军见救星到了,踅回身来厮杀,混战到晚,各自罢兵。
那几路官军收聚败残兵马,齐来拜谢崇尧活命大恩。崇尧一一引荐了昱人,镜平等兄弟。那几个头领都来拜见过了,自报了姓名,籍贯。一个四十余岁的老者,名唤万太清,河东沁州人氏,原来开个镖局。一个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哲字,二十四岁,相州人氏。另外两个乃是同年月生的结义兄弟,二十一岁,一个叫霍中流,一个叫温石柱,生得甚是剽悍,乃潞州人氏。
万太清邀请崇尧兵马到他营寨宿歇,崇尧慨然相从,同兄弟们率部前往。行十数里,便见山麓一座军营。到了营帐,万太清等人请崇尧上坐了,倒身就拜。慌得崇尧搀扶不迭。万太清将他按住在座上,言辞恳切的道:“若非将军伸以援手,我等都做了刀下之鬼。便受我们一拜,也不为过,庶此尚难以补报万一。”欧阳哲道:“万老兄所言极是。今天若非吕将军仗义出手,拼死力战,我等性命不保,请受三拜。”四人都拜了三拜,这才起身。霍中流,温石柱只骂官军不守信义,临阵脱逃,使他们几路义军几乎陷于绝境。崇尧道:“也莫怪他们,他们亦是有心杀贼,恨力不能耳。”四个这才息怒。
亦踔坐的不耐烦,怪眼一翻,叫道:“你们这帮人好不知趣,我们为了给你们解围,打的又饿又累,人困马乏,还不将酒饭把来犒劳,却只管啰唣作甚?是何道理?”简良亦说道:“饿了饿了。”昱人道:“且莫嚷闹,万先生岂能叫你们饿着肚子。”万太清见说,忙陪笑道:“这个岂敢。下官怎能慢待了勇士。”自去张罗。欧阳哲便辞别了去。霍中流,温石柱亦辞别了去。昱人见他三个神色诡异,心下狐疑:“却又做怪。”向崇尧,说道:“三哥,这几个人奸猾凶恶,形容猥琐,不是良善之辈,宜防之。”崇尧道:“我以至诚待人,量他们不敢欺心使诈。五弟少怪。”镜平道:“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多事之秋,还是小心的好。”三个闲说了一会。镜平见亦踔只顾嚷嚷,怎地酒饭还是不到,便取笑道:“今天得了头彩,想打牙祭了。”
亦踔道:“自从洛阳开战以来,狼奔豕突,到了舜王坪这才立的脚住,没消停一两天,就又来了潞州。大哥你说说,这些日子饥一顿,饱一顿,连觉都没有睡得安稳过。今天我们帮助他们脱了苦海,他们必然用心招待我们,倒是落得受用。”崇尧闻言,心下愧疚,伤感起来。亦踔见他如此,忙说:“兄弟说话莽撞,三哥是知道的。我心里绝没有埋怨的意思,莫要错想了。”崇尧道:“我何尝不知道兄弟们流血流汗,九死一生。可是叛军一日不平定,那得有多少百姓会为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也好像让兄弟们好好歇一歇,可是国家危难,我们不能只图自己享受啊。”镜平等人闻言,甚是感动。
说话间,只听得营帐外吵闹起来。昱人道:“又来作怪。”亦踔道:“不是怕我们吃他的酒饭,故意作此没下梢的事,来激我们去罢。”镜平道:“莫错怪了人。”崇尧道:“且去看看。”一干人步出营帐来,却见辕门下数十人围着,不知是甚人在厮闹。崇尧等人挤将进去,只见万太清拖着欧阳哲的手不放,说道:“吃杯酒去。”欧阳道:“老兄撒手,让我去罢。我誓不与杀害父兄的仇人在一处吃酒。”霍中流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还没有同你算清楚。今天看再万大哥跟吕将军面上才不与你计较。去便由的你,万大哥只顾拉他作甚?”万太清道:“不是这等说。而今我们大家同是为国出力,就该冰释前嫌,和睦相处,戮力同心杀敌,怎的放着这样一个和好的机会,便错过了。”
崇尧道:“你们到是为了甚事,这么纠结不开。”昱人心下好笑:“他们唱的这是哪一出啊。”万太清回头,见是他们,遂说:“你自问罢。”欧阳哲道:“吕将军莫管罢。”崇尧道:“强敌在侧,虎视眈眈,我们却搞内讧。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且回营帐,你们细细说了始末,我来与你们评断。”霍中流想要推拒,教温石柱扯了回去。万太清亦拽了欧阳回来。太清请崇尧上坐了,自在下边将他双方隔开,众人都坐定了,听他们故事。崇尧见他三个兀自气恼,说道:“欧阳兄,你先来说。”
欧阳遂将前后始末说了。原来在两年前一个盛夏。欧阳偶然听同窗说起,乐户王家新来一个粉头,名唤阮娘,未曾梳笼,芳龄二八,艳丽非常。便同同窗去看,果然美丽,心下甚是喜爱。回家便撺掇父亲重金赎取出来,脱了乐籍,遂此纳为偏房。婚后与她如鱼得水,颇是恩爱。又有二载,忽一日,一个老丈携一个小厮,直撞到欧阳家来,寻闹说:“我儿新婚之夜,教人拐了新娘,却在这里。”便要拉住欧阳同阮娘要去见官。欧阳见这老儿说话没根没由,只是厮闹,像是得了疯癫之症。当下教家人打那老儿一顿,掼在街面上,关上大门。只听那小厮搀扶起老丈,一头骂一头哭的去了。禄山造反的消息传来,欧阳家因为是当地望族,那些亲朋宗族都来商量行止。欧阳便想寻个进身之机,劝说父兄,率众望北,据守太行,伺机从戎报国。车骑数千之众行了数日,撞着一伙叛军前哨游兵,劫掠一番,杀伤多人,将阮娘也掳掠去了。欧阳欲哭无泪,依旧北行,直到潞州境内。这天太行山上一伙强人冲杀下来,杀死欧阳家族上百人,劫掠妇女,财货上山去。欧阳的父兄在这场变乱中也遭杀害。后来听说山上的匪人为头的两个,一个是霍中流,另一个就是温石柱。欧阳听说潞州程长史征兵,欧阳便率众投军,复来夺取妇女财货。霍温两个惧怕官军,便也打着义军旗号,下山投了程长史,送还了被掳去的妇女,已是多遭玷污了。程长史用人之际,教双方罢怨约和。
崇尧见霍温两人愤愤然,甚是痛恨气忿,想道:“也难凭一面之词。”便说:“中流,你怎么说?”中流再也按耐不住,暴跳如雷,叫道:“欧阳父子狡狯诡诈,乃欺世盗名之辈。吕将军受他的骗了。你不晓得我家跟他素来有些积怨,他分明是听了我霍家迎娶吉日,故意使人诱了我妻子去,致使落入他的圈套,任由他玷污,又痛打我的爹爹,气不过,死了。”崇尧惊道:“此话怎讲?”欧阳慌得叫起撞天屈来,呛地呼天,只说:“没有的事,莫在吕将军面前乱讲,举头三尺有神明哩。”中流道:“亏你说的出口来。”欧阳道:“不曾做过的,怕什么。倒是你们明明知道我们是一干百姓,还派人下山杀掠,事后又怕官军剿你,假举义旗,居心何在?”
白昱人道:“欧阳哲,三哥问话,你插什么嘴?打住了,听他说的明白了,看你冤是不冤。”亦踔怪眼一翻,瞪着白眼叫道:“欧阳哲,你若是再敢多言一句,老子就要先给你两个栗暴了。那时莫怪。”欧阳惧怕昱人精明,亦踔凶莽,便唯唯坐下,不敢多言。霍中流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原来数年前两家同在邢州贩货,为因口角,霍家的人打过欧阳家的人。那时候便结下了宿仇。之后,欧阳记恨,仗着本土势要勒索过霍家去汴州贩卖货物的客商。及至两年前霍家迎娶新娘来家,合卺成婚之夜,举家欢庆,一个眼慢,教人拐了新娘去,一时惊动乡里,闹得沸沸扬扬,四处访查,竟是杳无音信。后来中流父亲同个小厮访察到了相州,追寻到了乐户王家,王家只说是被娘舅卖来的。又问下落,答是欧阳家赎了身去,作了偏房。霍父不顾当年积怨,撞上门去索讨,欧阳家怕得一个贩良为娼的罪名,故不认账,将他打了一顿。霍父在相州地面是状告无门,只得忍气吞声,回家气恨不过,延挨数日,一命呜呼。中流晓得了阮娘便是教相州人拐了去,想定是那欧阳父子所做下的勾当,且先卖到乐户家,然后假作大仁大义将她赎了出来,教阮娘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的做了他的偏房。中流想要到相州告发欧阳拐骗良家女子,堕入烟尘的奸谋,因是没了父亲,只得暂且搁下。殡葬事罢,胡鬼作乱,于是聚宗族上山落草避难。只因管束手下不到,每有下山劫掠的事发生,以致于误伤了欧阳父兄。
崇尧听罢,心中委决不下,沉吟不语。欧阳道:“你含血喷人。吕将军莫听他一派胡言。在下从来不听说欧阳家跟霍家有甚冤仇,又何曾指使人去拐骗他的妻子。那个来索要人的,我们又哪里知道是谁家的人,姓甚名谁?”中流叫道:“你们欧阳家仗着有钱有势,素来行为不端,贪花眠柳,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女子受你家奸骗。可怜我那妻子落在你的局中,尚不知你的禽兽嘴脸。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同你拼命。”抡拳就要上前厮打。石柱上前相帮,叫道:“打你这奸险小人。”崇尧大喝一声:“干什么?当这是什么地方?”霍温两人闻言,退回座上,只是兀自骂:“拐人妻子,厚颜无耻。”欧阳道:“我家车从自山下经过,教你们杀了我父亲跟宗族百余人,掳掠去的妇女都受你等羞辱,你们手上沾满血腥,尚说我厚颜无耻耶?”
中流道:“那日我兄弟两个不在山上,是他们自行掳掠,不关我们事。”石柱道:“在吕将军面前,我敢担保,杀你宗族亲人,我们是事后才知道的。”欧阳道:“你们是兄弟,说话自然是一样了。那天哨兵来问了我们籍贯名字,便引人来杀掠,是也不是?”霍温道:“没有,谁人问你家姓名了?”欧阳道:“问了。”二人只说:“没问。”双方叫嚷,争持不下。万太清只把眼来看崇尧。镜平道:“三弟,你倒是说句话啊,教他们莫斗嘴罢。”亦踔道:“听俺三哥说。”双方依然叫骂不住。崇尧大声道:“你两家恩怨纠葛,我也剖析不开。但有一言,二位肯听否?”
三个听了此话,都住了口,看他怎么说。崇尧道:“眼下贼势猖獗,你们可暂且放下私人恩怨,勿要同室操戈,至令亲痛仇快的事发生。待贼平定之后,告官审理,必然水落石出。”中流道:“吕将军这样说了,便与他暂且罢休。”欧阳道:“愿听钧命。”中流又两行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可怜我那妻子被贼兵掳去,此生再难相见了。”亦踔怪眼一翻,叫道:“谁道是你的,已为人妇多时了,心都变了,还把来做自家的妻子哭。”中流听言又恼恨起来,噙着泪骂道:“还我妻来。”欧阳忙赔小心道:“啊,不。不是,是。定还,定还。”崇尧道:“若可寻回阮娘,问清楚了那个拐骗她去相州的人是谁,寻出那个做不是的人来,真相就会大白了。那时再问她可愿跟谁,再作区处。”
至此刻,息了两家口角。太清整备酒肴,庆祝虎口余生,甚是感谢崇尧等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的正欢,却闻报:“程长史来也。”众人慌忙出迎。那个程长史教人前呼后拥的,已是进了辕门。太清请长史入大帐,帅座上坐了。崇尧等人随着太清等人一同参拜了程长史。拜罢,起身,抬头见那程长史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苏州酒楼,教崇尧打伤的那个金吾将军程千里。程千里看清了崇尧,昱人的相貌,亦是吃了一惊,心道:“他两个怎的会在这里?”昱人心想道:“冤家路窄,看他有何说。”千里教众将坐了,向他两个说:“二位高贤,别来无恙否?”昱人笑道:“白昱人恭喜将军荣任潞州长史。”千里笑道:“白公子未忘千里耳。”又问:“且说两位是如何到的这里。”
昱人便将睢阳从军,遣来洛阳,御敌溃败,屯兵舜王坪,潞州助战的前后始末说了一遍,只字不提苏州的事,只怕他在人前不好看相。太清等人见他们熟识,愈发称赞崇尧等人解救了众义军将士性命,添油加醋的分明将崇尧,昱人等人捧上了天去,以此讨好程千里。却不想他们原是有所过节的。千里心下盘算:“这可是撞在了我手里,怕你插上翅膀飞上天去。”口上却说:“难得二位有杀敌报国之志。且喜投在我的账下讨贼立功,我一定赏罚分明。”崇尧心下欢喜,感激他不计前嫌,肯以大局为重,默默祷告必然不遗余力,以死报效。又向千里引荐了镜平,亦踔,简良三个兄弟。太清教重整杯盘,酒肴愈加丰盛,款待千里。
正这时,闻报:“一员敌将,引着喽喽兵百十余人,在辕门外挑战。气焰十分嚣张,请令定夺。”千里道:“走,看看去。”率众将士上马,出辕门。只见一员敌将跨马舞刀,驰骋叫骂,甚是骁勇,身后一帮喽喽辱骂官军都是乌合之众,缩头乌龟。那员敌将叫道:“如果没人敢来应战,乘早投降,免得受杀身之祸。”镜平道:“这厮忒托大了些。我去取他头来,振我军威。”崇尧道:“它虽然吃了些酒,可是敢只身前来搦战,武艺必然精熟,大哥不可轻敌。”太清道:“是啊。”镜平道声晓得,跨马提枪,早纵马驰了过去。千里便教擂鼓助威。
镜平叫得一声:“宣州徐镜平,取尔狗命。”两马相迎,刀枪并举,厮杀在一处。打三五回合,镜平奋勇一枪挑那将落马,复一枪结果了性命,翻下马背,拔剑割去首级,缚在马项之上,从容上马走回。那伙叛军见主将仅仅三五回合就被杀死,吓得发一声喊,撒腿就跑。太清等人见他如此神勇,惊得变色道:“将军好手段。”镜平道:“这厮脓包了些,侥幸而已。”千里笑道:“本官还没有来得及擂鼓助威,将军就已经斩将而回。可喜我军有如此猛将,何惧敌军?”邀请众将回营,依旧吃酒,尽欢而散,各归营。不题。
次日,千里召集众将商议破敌方略。太清道:“叛军虽说只有数千之众,但却是能杀惯斗的,沙场上用命,无不是以一敌十。我军虽然有一万多人,但是未可轻敌造次进兵。”欧阳道:“我军只宜深沟高垒,坚壁清野,扼守险要。等到敌军补给困难,求战不得,倦怠的时候进行出击,必然取胜。”中流,石柱却说道:“末将兄弟请战。”千里大喜道:“洛阳失守以来,远近震动,郡县多有投降的。倘一味坚守不出,士民失望怨怅,以为官军无能保护他们,那时候投降者愈多,反而助长了贼兵气势。我决意出兵,与贼兵决一死战。”昱人道:“末将有一计可破此敌。”千里道:“说来便是。”昱人道:“我部人马迂回敌后,分其粮草,夺其辎重,乘敌军军心涣散之时,相约大人,一同进兵,两面夹击,定然取胜。”镜平道:“五弟好计。”遂说愿领一千精兵,充作先锋前往。千里闻言,勃然大怒道:“你们想临阵脱逃,保存实力么?”镜平道:“大人三思,我情愿领军令状。”千里道:“再多言一句,便以蛊惑军心之罪论处。”镜平大骇,不敢多说。千里道:“众将听令,明日一鼓作气跟叛军拼了,匡扶河山,扬我天朝国威,在此一举。有不听号令退缩者,杀无赦。”
至晚,镜平向崇尧,昱人,说道:“如此好计,他怎得不用?”昱人怏怏不快地说:“莫非他想公报私仇么?”镜平忙问怎么一回事。昱人便将苏州酒楼同学子们吟诗作赋,触恼了程千里。崇尧仗义打伤他的事说了。镜平道:“原来恁的。却也不见的就是挟私报复,多是他想在三弟跟五弟面前摆官架子,树树威风,教你们看相罢了。”崇尧道:“他就是对我们心中有恨,也不能将打仗做儿戏罢。那可是关乎一万几千人的性命啊。”昱人道:“恐怕不是对我们有恨这么简单,他是怕我们立了头功,夺了他的头彩罢。”镜平道:“似此他是个气量狭窄的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昱人道:“三哥都没了主意,我还有甚想法。当日我就说莫要来,三哥偏要来,撞在了冤家手里,那里讨得好去。”崇尧道:“五弟,莫发牢骚。既来之则安之,合得来便同他一块并肩作战,合不来的话,就回舜王坪,再作区处则个。”镜平道:“三弟此言站得住脚。大哥听你的便是。”昱人道:“事已至此,退却不得。不打而去,惹人耻笑,也非我等初衷。”崇尧,镜平大喜道:“正是此理。”
崇尧等人整军出发,随同千里征进。潞州城下两军对圆,强弓硬弩射住阵脚。千里扬鞭道:“周万顷,何不下马早降?为捉羊贼卖命,有何益哉?”万顷道:“屡战屡败之辈,尚敢夸口耶。今天就教尔等成为齑粉。”千里闻言,恼羞成怒,教擂鼓进兵,麾军掩杀。万顷大叫:“拿住程千里者,不论官兵,赏钱一千贯。”传令进兵。一霎时双方兵马交织成一幅铁骑驰骋,呐喊厮杀的磅薄画面。只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血雨腥风,弥漫在潞州上空。叛军人人呐喊:“捉住程千里有一千贯赏钱耶。”弃了官军,径直冲击千里中军大营。千里大惊,又见那叛军杀人如砍瓜切菜似的,顾不得指挥,领了数十个亲信将校,乘马落荒而逃。
官军闻听叛军呼喊,千里逃遁了,自此都没有了决胜的勇气,四散奔逃,溃不成军了。叛军声势顿盛,犹如猛虎啖羊似的,将个官军杀的哭爹叫娘,尸横遍野。且说崇尧一路兵马突出重围,奔上一座山岗驻扎,歇息将养。崇尧遥望那官军被困住,垂死挣扎,好是怜痛,恨道:“千里老贼,误国害民,着实可恨。”便要奔下山岗救援友军。昱人道:“兄弟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复杀进去,便是送死,何益?”崇尧望着他们一个个伤痕累累,遍身是血,苦楚不堪,心下恻然。倏忽听得有人叫:“吕大哥,救命。”崇尧依稀辩的是中流声音,将眼望去,只见那匝地烟尘,刀戟森森,人马如潮水涌动,厮杀激战,正不知声音从何处传来。倏忽,又听得欧阳声音:“崇尧兄救我。”
崇尧道声:“拼了这条命罢了。”上马扬刀,叫一声“杀”冲下山岗。亦踔道:“三哥杀向哪里,我便杀向哪里。”绰刀上马,紧跟着去了。镜平见了,叫道:“岂我辈独惧死耶。”纵马疾驰而去。昱人等人深受感动,道:“莫教看的轻了,不过一死罢了。”同上马背率众猛冲下山。
崇尧奋勇当先,马不停蹄,刀不停手,冲条血路,杀入敌阵。身后镜平,亦踔,昱人,简良喊声如雷,刀枪飞舞,直随着杀入核心。万太清,欧阳哲见了,感动的几欲堕泪,招呼部众跟随者崇尧杀出重围。崇尧问:“可见中流,石柱两个兄弟么?”欧阳道:“复杀进去,愈加凶险,莫去了罢。”太清道:“适才是在东北角方向,眼下可是不知了。”崇尧道:“敌军围困甚紧,一定还在那里。”便问:“兄弟们可还愿意随我同去?”众人道:“大丈夫死生有命,有甚不肯?”崇尧道声:“好。”率众绕阵奔走,至东北角,再次杀入阵中。正见中流,石柱率部死拼。二人见了崇尧,如遇大赦似的惊喜无限,追随崇尧杀出重围。叛军紧紧赶杀一程,罢兵去讫。
崇尧率众奔了数十里,哨马报:“叛军打破了潞州城,程长史不知去向。”崇尧郁闷,教山麓安营,埋锅造饭,败残官军络绎不绝,多有来投者。太清,欧阳,中流石柱四个各率本部兵马入营拜谒,再三感激崇尧再次救命恩德,都道:“结草衔环,粉身难报。”崇尧好言抚慰了。又帐下一名将校来报:“有程长史消息。”崇尧急问:“快说,怎地?”那人报道:“我亲眼见的,程长史已经教叛军捉去。”崇尧等人闻言大惊。昱人道:“无能之辈,害那么多人性命,死不足惜。”崇尧道:“不是这么说。”太清等人遂说:“我等原无才德,自今后起便情愿在将军帐下鞍前马后,听凭调遣,伏乞容纳。”崇尧道:“也罢,暂且听从你们言语。待到救回程长史,再说。”昱人将眼注向欧阳。欧阳便说:“无谋之人,我誓不与他共事。”中流石柱道:“他害了几万人性命,我们的亲属也死了那么多。我等恨不能啖他的肉,饮他的血,岂肯再听他的指派。”太清道:“我等诚心报效,万望见容,感激不尽。”崇尧欣然答应。四人又说要去收拢溃散的部众跟家眷亲属来会合,崇尧教他们去了。
昱人道:“这几个人真乃是墙头草。”镜平道:“这是三弟厚德所感,非财货可为之耳。”昱人道:“三哥,他们不是忠贞之人,久后必生祸端,莫若早除,吞并了他的人马,为万全之计。”崇尧怒道:“五弟,说甚话。他们至诚投我,奈何搬弄是非,挑唆并他人马,教传入他的耳中,这是肇起衅端。”昱人再不则声,心下怏怏不悦。镜平都道自家兄弟,好言抚慰一番了罢。
次日拂晓,太清等人相继率众回来。那欧阳有宗族,老弱妇孺,部众一千多人。霍温两家为是本地人,亲眷家族,部众有两千多人。只有太清仅有两三家亲友,部众五百多人相投。太清道说:“昨晚捉得一名细作,经我拷打,道出一些叛军事情。”便将拷出的实情说了。却是叛将周万顷飞马向薛忠义报捷,并请求再派援军驰援潞州。昱人道:“叛军又添兵马来,我们怎生拒敌。莫如避其锋芒,撤回舜王坪再作计较。”镜平道:“我们出来日久,倘若安忠志大举进犯舜王坪,则我等无立足之地了。”崇尧见他两个都请回去,又见太清等人建议宜加体恤士卒。崇尧想留此无益,遂传命撤回舜王坪。
话说宝应闻报说,崇尧率领大队人马回来,便教霍演传令各部下云梦山十里,列队迎接。崇尧等同宝应相见了,叙寒温毕,引荐了太清,欧阳,中流,石柱四个头领。又向他们引荐了宝应,得晗,尚基,朝玉,霍演五个兄弟。太清等人见他们兵马列队整齐,威武昂然,又见宝应,尚基等人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心下好生敬畏,谦恭至极。崇尧遂将潞州如何相识,抗敌同归舜王坪的备细说了。至此相携上山,昱人教将他们家眷宗族部众人等驻扎在云梦山。霍温家族跟欧阳家族发生口角,不愿一处住宿,另寻一块地建造房舍去讫。
宝应听说他们两家原有隔阂,遂以太清有长者之风,处事公正,教太清镇守云梦隘口,他们三个都归太清节制调度。三人方始拜服。宝应又教尚基镇守老缥隘口,部下李得晗领兵一千,杨亦踔,盖简良各领兵五百,悉听节制。徐镜平,白昱人各领兵一千,韩朝玉领兵三百镇守中军大营,兼镇锯齿山隘口。霍演,火盈盈为传令官。崇尧同宝应自镇中军。分拨已定,众将领命。崇尧教整设酒宴,就在云梦军营,欢庆团聚。不题。
不说众将士饮宴,却说昱人心中有事,带着三分酒意,辞别了出来。账外军士见了他,多有奉承的,又邀他吃了三杯两盏,出了营寨。正望见盈盈匆匆而来,要入营去。昱人心道:“正要寻她,到自个儿来了。”赶走几步,拦住了她。盈盈见他醉醺醺的摸样,甚是不悦,没好气地说:“你自去寻开心,只顾拦我作甚?”昱人道:“你去找谁,可对我说,我唤他来见你便是。”盈盈道:“不与你说,快让开。”昱人从身边摸出一件物事来,在她眼前晃一晃,闪闪发亮,说道:“这是什么。”盈盈道:“一根钗子,有甚希奇。”昱人笑道:“回来路上向人买的,金子做的凤钗,值很多钱哩。特意买来送给你的。”盈盈道:“送给我,你吃醉酒了罢。”昱人道:“真是为你买的,只你这样的淑丽才配戴它。”盈盈笑道:“莫不是从战利品中捡来的吧。”昱人闻言,吓一跳,酒都醒了一半,忙说:“不是,不是。我岂敢戏辱姑娘,天地可证。”盈盈“噗嗤”一笑道:“跟你闹着玩的,把你吓得。我信你便是,可是呢,我受不起你这样大礼。我天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大家小姐,戴在头上会觉得别扭,你还是留着给自家妹子戴罢。”绕过了他便要进去。
昱人脚步一转,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盈盈被她拽住,挣脱不开,羞气的说:“你这混蛋,快放手啊。”昱人瞧着她又急又气,又羞又怕的样子,煞是好看,十分受用,笑道:“急着去作甚?我偏不松手,你又怎地?”盈盈道:“我要叫人了。”昱人道:“叫啊。我正想让三哥听到,让他知道我喜欢你,做主把你嫁给我。”盈盈道:“崇尧哥哥不会听信你的鬼话,再不放手,我可真要喊人了。”昱人见她真急了,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果真喊出人来,实在不好看相,便说:“我放了手,可莫跑了。”盈盈只得答应。昱人松手道:“我且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妹子?”盈盈道:“是霍演弟弟说的。”转身便走。
昱人道:“我妹子早晚是要嫁给三哥的。”盈盈身子一颤,回身道:“你说什么?”昱人道:“你听到了,还来问我。不信你去问三哥,可看他愿意娶你,便知虚假。”想道:“这都是恪卿一厢情愿,三哥同妹子还能相见与否,还很难说,不用说姻缘了。权且哄过她一时再说。”盈盈闻言,如同教人泼了一头冷水,浑身打个激灵灵,想道:“果然三哥只把我当妹子看待,难道真的要娶白家妹子。那个白家妹子天生丽质,仙女下凡一般人物,又是博通诗书,文采超群,真是胜我十倍。哎,真是我痴想了。”转想转气,转气转想,割舍不下,剖解不开,啜泣着跑了开去。昱人见她伤心成那样,想去安慰一番,又鼓不起勇气来,怅然若失的将钗子放回怀中,重复回到营帐吃了一回闷酒。
翌日闻报叛军进犯。崇尧正在卧房教郎中敷药,问是哪方兵来,道:“是不是周万顷?”宝应道:“是安忠志。”崇尧道:“东边没有消息么?”宝应道:“兄弟上了周万顷的当了。你们前脚回来,万顷就引兵北上去了。”崇尧问究竟怎么回事。宝应道:“朔方右厢兵马使,丰州都督郭子仪取代了安思顺,任朔方节度使。皇帝命朔方军东进讨贼,击败了高秀岩。薛忠义大举反扑,哪里顾得上潞州。这是昨晚抓获的一个细作说的。”崇尧道:“有封节度消息么?”宝应道:“死了。”崇尧惊道:“快说清楚,怎么回事。”宝应道:“封大人一路退却至潼关,同兵马元帅高仙芝意欲扼守,却为监军边令诚诬陷,皇帝不辨曲直,便命边令诚带诏书回潼关,处决了他两。可怜两位纵横西域的名将就这么冤死在一个宦官手里。”崇尧闻言大恸道:“千古奇冤啊。”宝应又说皇帝又命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接替高仙芝,为天下兵马副元帅,镇守潼关。
且说安忠志部屡屡攻山不克,扬言要杀尽山上百姓军民。这一天,宝应拿着一件物事来,说道:“叛军打不上山来,就使用此奸计了。”崇尧接过来,乃是叛军的一封书信,上面写道:“大燕皇帝部下先锋安忠志告谕山上兵民将官知悉。天兵征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舜王坪弹丸之地,集乌合之众,屡屡抗据天兵,逆天意拂民心,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自取死路。倘然有悔悟之心,立应投诚,庶几可以宽免往过,既往不咎。如有献得吕崇尧首级者,封为大将军,赏金千贯。献徐镜平,萧宝应,白昱人首级者,封将军,赏钱千贯。其余将官皆封偏将军,赏钱五百贯。大燕皇帝金口玉言,万勿见疑。”
崇尧看罢,到吃一惊:“先生从何处得来?”宝应道:“昨日晚间,从山下射入山上来,数以百计,多有军民拾得。”崇尧道:“这是叛军的诡计,不能信啊。”宝应道:“只怕是人心叵测,贪图富贵者要起不良之心啊。又有那想要保全家小的,便是有忠义之心,见了此书,也要起疑心,怕遭人算了,睡一觉便没了头颅。俗话说得好,疑心生暗鬼,疑则生变,变则祸起萧墙啊。”话犹未了,账外一片喧闹声响起。报说:“万将军,李将军,欧阳将军他们都来了,口口声声说要求见吕将军。”宝应道:“得晗兄弟乃是皇室后裔,素有大志,只怕在此遭人暗算,若是引军别去,军心必然大乱。他留下来,便是为了兄弟们仁厚,全心报国,对待此事可要谨慎啊。还有欧阳同霍温两家仇怨,各怀鬼胎,只怕被对方出卖了去领赏钱。”崇尧道:“我晓得了。先生教我却是怎处?”
宝应说道:“不消说,大家都是惧怕人心不齐,心怀各异了。若得似你兄弟七人那样义结金兰,誓同生死,便稳住了军心,敌人此计就不攻自破矣。”崇尧闻言如拨云见日,欢喜道:“同舟原该共济,先生此言正合我意。”遂教请他们进来,坐定。又教去请镜平,昱人等人来,都坐定了。昱人察言观色道:“这是敌人使得阴谋,若是互相猜忌,便中了敌人圈套。”欧阳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人心隔肚皮啊。我们大家怎能心安?”众人七嘴八舌的分解不开。崇尧道:“各位兄弟,毕竟怎样才能心安?”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想法,只是默不作声。宝应道:“大家同在一条船上,都怕被出卖了,也在情理之中。各位不说,我已经猜度出了你们的心思。可是想歃血为盟,结拜了。”
此言一出,群情耸动,又是惭愧,又是惊喜,将眼望着崇尧跟宝应。崇尧道:“大敌当前,理应同仇敌忾,再无顾忌,一同杀敌报国。”众人欢喜道:“难得吕将军不怪罪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肯结拜为兄弟。从今日起誓与将军同生死,共荣辱,福祸同当,再无疑虑。”镜平喜道:“当日在苏州五弟的府上,七人小结义。今天在舜王坪大家来一个大结义,何等的快意。”
至此,吕崇尧,萧宝应,白昱人,徐镜平,黄尚基,李得晗,万太清,韩朝玉,霍演,杨亦踔,盖简良,欧阳哲,霍中流,温石柱十四人在大帐中悬挂关公画像,排香案,设牲祭,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立誓除凶,生死与共,保国安民。一壁厢拜罢,依照年岁排了兄弟次序,万太清居长,萧宝应次之,依次是徐镜平,黄尚基,韩朝玉,李得晗,欧阳哲,吕崇尧,霍中流,温石柱,杨亦踔,白昱人,盖简良,霍演最小,是为十四弟。于是皆大欢喜,更无隔阂,便在中军大帐设宴庆祝,斛筹交错,纵酒狂欢。不题。
崇尧满怀喜悦,开环畅饮,又被兄弟们左一个八弟,右一个八哥,争相来劝酒,吃的酒酣耳热。心上痛快,想起那些还在受苦受难的百姓,记起了恪卿教他的一段儒家经典来,乘着酒兴,抒发心志,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众兄弟们吃酒谈笑,次第听到了,都将眼来望,将耳来听,见他情词恳切,真情流露,深受感动。
宝应道:“八弟所言,出自《礼记,礼运》,乃是西汉戴圣对秦汉以前各种礼仪论著加以辑录,编撰而成。这是其中的一篇,堪称儒家经典。”又问崇尧如何知得。崇尧便将当日昱人的妹妹教他背诵,讲解字义的事说了,说道:“今天高兴,只盼兄弟和睦,保国安民,使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一时有感而发,让兄弟们取笑了。”太清便说:“原来十二弟有如此才高的一个妹子,失敬了。”昱人便将其中含义讲解了出来。中流道:“八哥仁厚啊。兄弟们看男有分女有归一句,男子有事做,女子有归宿,多好啊。”朝玉道:“八弟要那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不是一个美好的乐土。我们这舜王坪就是啊。”
欧阳道:“大道之行,大道,大行。这个大行二字好啊。”亦踔怪眼一翻,道:“七哥倒是说说怎么个好法?”欧阳被问得面红耳赤,吞吞吐吐,急中生智道:“大行二字麽。我们便依这大行二字,立一个大行门,就推八弟做我们的门主,带领兄弟们照着经典上的话去做,建一个美好的乐土,世外桃源。兄弟们说好不好啊?”亦踔道:“原来好在这里。大行门,八哥做门主。”一时间众兄弟多有奉承崇尧做大行门门主的,又要在山上竖一面旗子,上书“大行门”三字。崇尧见他们醉了,胡言乱语,不知如何是好。宝应笑道:“八弟,就不要拂逆了兄弟们的美意了。勉为其难,做了这个门主罢。”崇尧道:“二哥,这是作甚?连你也跟他们胡闹。”宝应道:“不过旗子上可不能这么说,不然别人会以为我们是什么山大王了。”崇尧道:“怎么写?”宝应道:“便写‘舜王坪大行门,靖乱为国军’十一个大字,竖在山上,用以震慑叛军。”众兄弟无不拍手称快,赞好。
当下教人取来文房四宝等物,宝应道:“其实兄弟早就想竖上一面旗子,扬我军威。可是不知该写点什么。今日缘来有句矣。”磨得墨浓,提起羊毫,蘸的墨饱,笔走龙蛇,雄健有力的在旗子上写下“舜王坪大行门”六字,又在正中大大的写下“靖乱为国军”五字,教军士竖立在山前,迎风飘扬。众兄弟看了,喝彩一回。依旧坐回吃酒饮宴,尽欢而散。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