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与赵老爷争着去县城,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县城里角角落落喜庆的难以言表,将军夫人来时熊财迎出门来。原由讲得很委婉,熊财听得脸发青,情急之下,将军夫人“扑通”一跪,这下熊财愣了。
熊财的喜帖发了,这可是熊家的喜帖,半空中响了个闷雷,说不就不了,这让熊财脸搁哪?把将军夫人送走后,熊财跟着了魔似的一脚将椅子从窗子踢了出去,窗棂木、椅子木散落一地——窝火,了无颜面!
魏喜财躲在墙角颤抖,牛师爷躲在他身后,店小二吓得牙齿打颤,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熊财自觉难以收场。同僚怎么看?朋友怎么看?上级怎么看?下属怎么看?百姓怎么看?这不是扒光衣服让人打吗!换了别家,他非得找去理论,理论不解气他非得把人家房子拆了。可偏偏摊上得是赵家,是对自己有恩的赵家!
杯子、盘子从窗里碎落在窗外的地上,壶、瓶也跟着出来。魏喜财的心彻底凉了,他看见冰凌都觉得暖和。这夜,县衙里灯火通明,人都聚齐了,魏喜财捂着他那哇凉哇凉的心,一句话也不说,在场的人也不敢说话。
赵宇和周沐辰请了熊宝,谈论间赵宇透露出了自己的心思:“虽父母做主、媒妁之言是礼数,但两情相悦、幸福是常情,一人作思,一人作念,不如两人思念,心心相连。”
熊宝不全懂,但他明白了赵宇的意思。赵馨和自己确实不合适,熊宝仔细想了想,要是和赵馨成了亲,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她处。
几人在周家边吃边论,气氛也融洽了许多。
周风影刚从外面回来,听说来了客人,急匆匆地去见客。周风影从未见过熊宝,这次他倒要看看他哥的好兄弟是什么样。
熊宝愣了,周风影也愣了。
“谁说我们没有见过!只是不知道他就是熊宝!”周风影笑着说。
他们俩也的确见过,前些日子,周风影去真定,路上遇到来新河的熊宝,两人很对脾气,谈起来很对味,两人高兴的连对方名字都忘了问。熊宝是喜欢周风影的,只是不知名也不知姓,再凭缘分撞到谈何容易。
赵老爷和将军夫人得到消息很是高兴,关键是周风影是将军夫人的干闺女。婚照结,熊宝照做他的新郎,赵家照样嫁闺女。
魏喜财顿时心血沸腾,人也精神起来了;牛师爷乐了,马捕头乐了,绸缎店老板乐了,鞋帽店掌柜乐了,戏班的人乐了,就连街上讨饭的人也乐了!整个县城都乐了!
张竑站在自家干净的小院里,眼圈红了:“爹!娘!”
张母扔下手中的梭子,来不及蹬上鞋,张父还没来得及放停当手中的活儿。
“可算是回来了,我去烧水!”张父麻利地舀水、生火,急促的拉风箱。
“饿了吧?”张父问了句。张竑急着说不饿。其实忙着赶路,急着回家,已一天未沾半粒米了。
“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捞面!”张父有条不紊的取面、和面、擀面、切面,这一套熟悉的手艺,张竑再熟悉不过了,家的味道如面条的味道。张竑的眼湿了,泪不知不觉地滑落,这让他发自内心的感觉到回家的感觉真好!
张竑抹了抹嘴,迫不及待地讲起自己的经历。椅子上的父亲伸着脖颈,炕上的母亲支楞着耳朵。
灯明,话扯到赵馨,:“多好的闺女,咱家没那个福分,人家嫁了将军的儿子,门当户对。”
张竑脸僵住了,泛着红:“嗯!这对赵家少爷有好处,何况赵家小姐也会幸福!”他能够说到这儿实属不易,他已再说不出一句话了,他面对无法逃避的现实,无言以对,只能欣然接受。
张竑走出门,望着远方,还是那阵风,吟着张竑内心的句子。
林外风凉添几愁,
庭院琴语花不留,
怎奈何,倩影去,
与伊隔梦何聚首。
多情客,剑无情。
情不断,丝丝连。
弹指忆,扇无形。
何苦那?
琴弦断,
断断续续何人懂?
春着衣少,
夏着衣薄,
醉人睁眼眼却小。
乍暖还寒,
谁问伊人冷暖?
玲珑玉,隔空亭,
晶露意浓浓;
离一步痛心,
迈一步还魂,
谁人能知心?
只有那,
夜渐浓,
浓融情,
情入瓶,
开开启启一场痛!
“一个心爱的人对自己是何等重要,但再重要的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无论她在哪里,她是为人妻还是为人母,她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她过得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张竑面对赵宇掏心地说。
赵宇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一笑:“这何尝不是我的愿望!”接着,赵宇一股脑地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犹如拨开云雾见日头样的。这让张竑有些惊,但也更多是喜,他顿时感到刚才的话说地有些不理智,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坦诚自己喜欢赵馨。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人生中最浪漫的事。”赵馨向母亲坦露。
母亲知理通情,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他尊重女儿的选择。
一大早,夏媒婆便听得喜鹊叫。“喜鹊叫,喜事到”她在想,“莫非官媒的事有眉目了?要不,又有了绝配的因缘?或是又有了像赵家和熊家一样既省力又省心的婚事了?
张母提了糕点,上好的糕点。
夏媒婆见了有些失落,心想:“穷人家提亲也无非是提点糕点、背筐梨、拉几尺面料,就这还算大方的,别想着油水了;跑前跑后嘴皮子磨破了也喝不了好茶、吃不到好饭,顶多是碗猪肉捞面招待。唉!还是赵家与熊家的是美,对方不但都赏了银子,还好吃好喝的招待。”
当听说张母给张竑提亲是赵家小姐时,他乐了:“王知州家的王少爷怎么样?你应该知道,王金程是地方官员家的少爷,家境好、俸禄高、有权、有势、有财、有宅子、有马车,可谓五有,就这个情况还被赵家推了!”夏媒婆轻蔑地瞧了瞧张母:“你儿子和王少爷的各方面一比,怎么样?”
张母摇了摇头说:“不如!”
“熊将军的儿子熊少将军听说过不?”夏媒婆面带笑容,“人家熊少将军人品好、有相貌、官运好、憨厚、沉稳、前途一片大好!有权有财有能力,比王家强百倍,结果呢?也被赵家拒了。”夏媒婆侧倚着椅子,跷着二郎腿,斜眼看着张母,“再看你家儿子,破屋三间、旱田几亩、钱无几吊、无权、无势、无财、无能力,前方一片暗途!”她又生气的接着说:“不是俺不帮你,是俺没那本事,俺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况且你儿子没有一点可以吹嘘的。”
张母只听得脸发热:“人家赵家不嫌俺家,已经同意了,你只做现成的媒人!”
夏媒婆只是假笑,一手将张母和糕点催送出家门。
赵宇来了,张竑一同到了,夏媒婆听得热闹,想门外有人,就往外探,见是赵宇,笑着迎。夏媒婆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媒我能提!马上去提!”她深知,只能做,不能问。“这孩子修得几世的福分,能娶得赵家小姐。”她倒是后悔自己刚才没留下张母那份上好的糕点。正想着,张母进来了,把糕点递到了夏媒婆手中,夏媒婆当着众人的面推托了一把,最后还是收下了。
夏媒婆三进赵府,轻车熟路,和上次一样,只是个过场,当然,这回她没得了赏银,只得了张家一篮子糕点。
魏喜财置办了宅子又大又好,家什高雅华丽,院落三进三出,吴能一眼就相中了。刚见到魏喜财的新宅时,吴能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要不是自己,魏喜财能有今天?一看就是在官位上贪了太多银子,再看看自家的宅子,明显逊色太多。”
面对日渐势衰的吴能,魏喜财有点趾高气扬,吴能瞧出了些眉目,心里暗自生气,这也坚定了他将宅子搞到手的决心。
“魏喜财呀魏喜财!你可千万别过河拆桥,要是没有我,当年你花得那两个臭钱能得到今天这个位子?不就是宅子吗,身外之物!”略沉思片刻,吴能又说:“看你这样不情愿,那样也委屈,跟要了命一样,不换房可以,但你可别忘了,我现在有些失势,虽说好事办不了,但要想办坏事就太容易了!”吴能态度强硬:“要不咱走着瞧?”
魏喜财忍着割肉的痛,不情愿的与吴能换了宅子,包括那精美高雅的家什。“破财免灾”魏喜财这样安慰自己,强颜欢送了吴能。心想:“等自己做了真定知府,再置个更大的、更好的、更气派的宅子,添些更精美、更高雅的家什。”从小到大,魏喜财总算做了回亏本的买卖。
熊财对吴能却少有的热情,像小时候给吴能的大方。“我坚定的支持你,只要你做对朝廷有益的事!”
有了熊财这强力的支持,吴能倍感激动。“熊财可交,你好时他不假意逢迎,你坏时他不恶意踩践。”吴能这样认为。
吴能走了,熊财的支持给了他翻身的希望,他始终没看得起魏喜财,这等小吏不是自己制胜的法宝。
也偏赶上这时吴能时来运转,由于与他争宠的太监得意忘形,得罪了朝中权臣,那太监想圆过这一场,结果被打压得不轻,气得得了重病,这病也怪,不两天便要了那太监的小命。吴能又重新登上了权力的顶峰,他春风得意。他对熊财的支持很感激,虽然熊财没起到什么作用。
魏喜财的宅子也没白换,换来的是一顶崭新的乌纱帽。魏喜财升官,不是熊财发力,而是吴能。吴能这一举魏喜财心里感激,心想:“看来路不能走绝,得留后手,宅子可以重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廉官,任期最后叫做站好最后一班岗,为民办好最后一件事;而魏喜财,贪腐前沿的魏喜财也捞着最后一笔财。牛师爷提议,魏喜财同意,马捕头执行。
“在新河县为官十年,魏大人没功劳有苦劳,在魏大人升调之际,希望大家多支持支持;多者不限,底线十两!”马捕头挨家挨户地通知,妓院、酒楼、赌场、百货店铺、绸缎庄、钱庄、鞋帽店、茶楼、说书的、算命的……除了讨饭的,马捕头都通知到了。“不过,讨饭的也不能干待着,到时候也得欢送一下魏知县!”马捕头笑着说。
在新河县,几岁的娃娃都知道——新河天高水又清。“天高”,那是让魏喜财把地挖了丈许而成的,;至于“水清”,“水清则无鱼”,连水里的鱼食都被魏喜财搜刮了。
“多少随意,没多大关系,您可是县衙的贵人!“马捕头唯独对夏媒婆这样说,他是有私心的,等自家娃长大了,说不定还能用上夏媒婆,该照顾的还得照顾,这也是夹带着徇点私情。
马捕头忙活了好几天,他和各个通知对象认真沟通,可硬生生没收上一两银子。
魏喜财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都装上了车,足足三大车。早晨,魏喜财趾高气扬地走出县衙。人,出奇的多,男女老少,各行各业,围得衙门水泄不通。魏喜财有点受宠若惊。
“莫非这十几年自己的贪得,新河县的老百姓都不知道?”县里的百姓这样欢送他,让魏喜财有些不好意思。
魏喜财刚想拱手向大家致谢,妓院的姑娘们笑盈盈地走过来,魏喜财内心很高兴。荷花、菊花、杏花、玉仙一起围上来:“魏大人都要升官了,欠我们的钱该给了吧?”
吴财女瞪了瞪双眼。本来惧内的魏喜财忙给牛师爷使眼色,他想着牛师爷一定能圆过去,他急得又是挤眉又是弄眼。
牛师爷心里明镜似的,他深知这内里的事,关键是他也在妓院抽了好处,包了姑娘,而且还记了魏喜财的帐。牛师爷看了看账本,咽了口唾沫:“五百两!”
吴财女急了,她伸手抓了魏喜财的衣服。“都把钱给花在这上边儿了?”
“都是王少爷,王知州家的王金程,您也知道王少爷那事!”牛师爷赶忙圆场。
“是啊夫人,都是那王金程花得,与我无关呀!”魏喜财一脸“诚实”地看着吴财女。旁边的妓院姑娘们偷偷憋笑。
吴财女撒了手:“这么说……还差不多,量你也没胆背地里干那种事!”
五百两银子就被几个姑娘抬走了。魏喜财刚刚的欣喜劲儿一下子消失了。
酒楼的老板带着伙计、厨子们围了上来,伙计们拿着凳腿,厨子们拎着菜刀。
吴财女一听又是要钱,急了,双手按了箱子,顺势一屁股坐在钱箱子上,谁也不敢靠近。魏喜财大怒:“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赶来,你们这是……这是……”
“魏大人爱民如子,哪能该咱老百姓的钱?您也不是那样的人,俺上有老下有小,挣点钱不容易,给把账结了吧!”他们用这样的话捧杀魏喜财。魏喜财只能硬着头皮。牛师爷心里有点颤,账本上又是五百两。
“马捕头开路!”魏喜财急得大叫,他太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那可是他的最爱,是他的命根子。
马捕头大声吆喝,卖力的指示着差役。马捕头可真的不忍心为魏喜财把命卖了,身边可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父老乡亲;可没办法,自己从账上抽了不少好处,而且魏喜财破天荒的决定把自己也带到真定去,这要是得罪了魏喜财,以后可怎么过?
差役们个个样子凶得很,人群却越涌越多。雷声大雨点下,差役们明白,魏喜财走了,他们可走不了,他们还得靠眼前的这些人吃饭、拿好处、捞油水!
吴财女紧按着箱子,眼红了。银子这东西是她的最爱,甚至超过爱她的丈夫魏喜财。
“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魏喜财这条‘道’走得够曲折的!”赵宇骑着马,欣赏着这百年一遇的场面。
“‘厚德载物’魏喜财这么缺这东西,怎么能载得动这么多财物!”周沐辰摇着头,打趣地说。
张竑笑了,不由得笑出了声:“报应呀!官道虽深,可别违心,不然就是这个结果。”
赵宇点了点头:“官服穿在身,责任留在心,不为民作为,迟早遭民诛心。;我最恨这种官了,官当到这种份上,也怪不得百姓了。”
绸缎庄的老板带着伙计涌上来,账本一签,又是上百两。这犹如一道闪电击中魏喜财的心。
“怎么这多?”魏喜财咧着嘴叫唤着。
牛师爷全身发抖,一身冷汗湿了衣襟。“大人!大人!熊将军,您忘了熊将军的事啦!”
魏喜财一拍大腿:“结喽!”他是知道熊少将军的婚事消费过,他也记得给风夜楼的姑娘们送过。他怕看夫人的双眼,所以不得不把白花花的银子拱手让人,这样比让夫人知道结果好过些。
魏喜财指唤着车夫:“还不快甩鞭子,往前冲。”车夫的手打起了哆嗦,鞭子甩不开。魏喜财干脆夺了鞭子,冲着马屁股狠抽,可也是奇了怪了,以往魏喜财“拍马屁”很灵的,这次怎知那马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鞋帽店老板带了账本,伙计们个个怒眼睁圆。账目清晰的又是白花花的银子。魏喜财有点崩溃,仅仅几双鞋、几顶帽子就这么多钱!
“大人!熊少将军成亲的鞋帽能用一般料子吗?那可是上等的料子,精工细作,工艺精致,只有咱新河才有的。何况您不也用上次的料子做礼物给风夜楼的……”
魏喜财一听,赶紧打住:“结了吧!”
吴财女被众人推下了箱子,白花花的银子又被取走了。
戏班的人来了,赌场的人来了,百货铺的人来了……
“一千五百两”赌场的人叫唤着。
魏喜财疯了般:“你们这些人想浑水摸鱼,哪有天上掉馅饼样的好事?”
“吴聪!是你家吴聪!前些日子手气不好输了钱,本想着抵了房子能翻本儿,结果输了,于是铤而走险拿你魏知县作担保,结果还是输了。”
“是……是我……一千五百两!”吴聪躲在车后面不敢出来。
魏喜财气急败坏,想脱身,向赌场头儿指了指箱子。
夏媒婆尖尖着嗓子:“我那官媒的事儿怎么样了大人?”
魏喜财也顾不上管,抱着脑袋向前冲。
人们继续向马车涌来;说书的、算命的、唱曲儿的也扯起了马车上的物件;讨饭的毫不含糊,对他们来说车上没有用不着的物件。
魏喜财拉着散了头发的吴财女;牛师爷跑掉了靴子;吴聪吓得差点尿裤子;马捕头带着满脸伤紧跟后面。
“暴民!总有一天我会报这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