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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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北安松亭

“啊?!不,阿蓉,太危险了。你等着我,等到南京安定下来,我一定来娶你。”

萧蓉嗤道:

“哼,你以为我很喜欢嫁给你吗?我是心疼三个小外甥,我不能让他们被别人欺负。你们必须带上我,别瞧你是尊贵的王爷,你根本不了解朝中的情况,没有我,你们对付不了那帮人的。要是我在南京,绝不会让你们来上京,入朝觐见?迎亲?太幼稚了,还不如那个傻瓜王询有脑子。”

隆庆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还是当着儿子的面,想要发作却发作不起来,心里说不清是甜酸还是苦辣。想不到今天落到这个地步,不能给新王妃安全和荣耀,要让她“保护”,还要忍受她的奚落。但也只能干涩地笑笑道:

“说得好。都怪我。我是不想和朝廷翻脸,没想到皇帝如此阴险毒辣。”

“皇帝?自古帝王多无情,但当今这个皇帝还有几分仁厚,不会把事情做绝,最坏的是那个妖后。心狠手辣,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

这话和阿络所说一样,隆庆道:

“想不到几年不见她变成这样。”

“太后不在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下一个太后,她想让全天下的人都跪在她的脚下!”

他们当天感到鸿州,第二天一早,隆庆、宗教和萧蓉换了新的貂皮袍子,戴了护耳遮脸的皮帽、蹬上保暖的毛绒皮靴,在一百名卫兵的保护下骑马从鸿州出发了。隆庆没有想到萧蓉的马骑得这么好。她像轻巧的燕子一样伏在一匹高大的枣红马的背上,脚尖刚刚点到马鞍,靠着腿的力量紧紧夹住马腹。她的貂皮斗篷外面有一层红色锦缎外罩,飞驰起来好像迎风展翅一样。

他们日夜兼程,避开大道走小路,不住驿站野外扎营,越过潢河、翻过松山、又沿着马孟山西麓向南,两天奔驰千里,终于平安来到北安州。眼前就是燕山,脚下的滦河将重叠的峰峦切开一道山谷,平时河水流经山谷进入南京道,从平州泄入辽海,而现在干涸嶙峋的河床上结着冰。这个山谷便是燕山上著名的关隘松亭关。三个月前隆庆父子正是经过这里北上,那时正值栌黄枫红碧霞满天,如今却是琼山玉树一片苍茫。已经是下午时分,暮色将临天宇低垂,太阳在西边斜挂,好像一颗冻透了的鸡蛋黄。耶律隆庆说道:

“过了山口就是南京,咱们终于到家了。自从八十年前幽州归于契丹,改为南京,燕山就是内陆山脉,想不到我耶律隆庆今后也要在燕山设防对付朝廷中的奸人了。这次回去就要在山上长城驻军了。”

一旁的萧蓉弯腰拍了拍枣红马的头,说道:

“可惜我爹不听我的,不然幽云十六州连成一气,人口、赋税都占了契丹一多半,朝廷更加无可奈何。不过有我在南京,朝廷便不敢派我爹来打,除了我爹,满朝没有一个会打仗的,南京防守不用担忧。”

这几天他们都没有顾上说话。白天赶路,吃饭都不停歇,咬几块肉干,喝一口冰水,深夜才扎起几个简单的三角帐篷,三个人各自钻进去和衣暂歇。卫兵们彻夜轮流巡查站岗,一刻也不敢松懈。只歇两个时辰又起来接着赶路。到了这里隆庆心里紧绷的弦才终于放松下来,望着萧蓉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听这个十六岁的女孩话说得如此豪爽,笑道:

“难怪你说离开你南京就斗不过朝廷,原来是如此退敌。”

萧蓉横了他一眼道:

“王爷不要小瞧人。我读的兵书管保比王爷还多。再说除了打仗就不能和朝中的奸人斗吗?守住南京只是权益之计,咱们还要斗垮那帮坏蛋,到时候王爷就可以堂堂正正入朝了。”

隆庆眨眨眼,笑道:

“好啊,回到南京咱们就成了一家人,到时候再慢慢筹划。”

萧蓉啐了一口,扭过头去。宗教拍马上前请示道:

“父王,前面就是山口,风寒水冷,今晚早点扎营歇息吧,明天一早再出发,天黑之前就进城了。”

隆庆抬头看了看天又看前面的路,说道:

“还是连夜过山口那边再歇,现在才是申时,要不了两个时辰就到了山南,那里是南京地界,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那好。”

宗教打马向前跑去,安排前边卫队开路。一进入山口,东西两边山峰夹峙,昏黄的太阳隐匿不见,谷中顿时黯淡起来。走了约一个时辰,眼看就要走出山口,前面就是平原,但是那里已是灰蒙蒙一片,既看不见银色的原野也看不到阳光。山上传来一声声猫头鹰的咕咕叫声,不时响起狼的嗥嚎,北风在林间凄厉呼啸,暮色笼罩的山谷显得阴森恐怖。所有的人都闭住嘴,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沉寂的队伍令山谷显得更加恐怖。道路本就不宽,加上两边坎坷不平,上面的雪堆得足有半人高,中间被人踩马踏变得结实的路面更加狭窄,最窄的地方只能一马独行,一百多人的队伍拉了足有半里长。宗教骑着马跑前跑后提醒人们跟上,隆庆和萧蓉一前一后走在队伍中间。忽然前面的队伍停止了前进,宗教大叫一声:

“不要停,出了什么事!”

就策马跑了过去。原来是山上的石头不知什么时候滚落挡在路上,十几名卫兵跳下马去搬。隆庆心里发急,在马鞍上挺直身子朝前望去。突然他的身子向旁边一歪,从马上栽了下去。萧蓉大叫一声:

“山上有人,保护王爷!”

跳下马背冲了过去。卫兵们一边团团将他们护住,一边向着山上射击。箭继续嗖嗖射下,又有许多人中箭倒下。很快倾泻而下的箭雨收住,贼人向深山里逃窜而去。攀上陡峭岩壁去追的士兵陆续回来,他们什么人也没有抓住。疯了似的宗教扒开人群扑到隆庆跟前。只见萧蓉坐在雪地上,抱着隆庆的身体,一支箭插在她怀中的头颅上,正正地钉在太阳穴里。萧蓉的身上全都是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宗教大叫一声:

“父王!”

扑到隆庆身上大哭起来。隆庆睁开眼睛,看到萧蓉和宗教涕泪纵横的脸,嘴角向上弯了弯,吃力说道:

“阿蓉,可惜我不能娶你了。宗教,你要保护好弟弟妹妹。”

宗教哭道:

“我们马上回南京!一定能救活父王!父王千万要坚持啊。”

隆庆微微摇头,目光变得涣散。萧蓉抱紧他,俯下身去贴近他的脸,冰冷的泪水滴到他的脸上,说道:

“王爷,我一定给你报仇!”

宗教和萧蓉黎明时分回到南京留守府,卫兵剩下不到一半,余下的马上驮着几十具尸体。宗教一路上将父亲紧紧抱在自己的身前,直到那个躯体变得僵硬冰冷。留守府的中门大开,所有的家人和下人都在院子里,跪在雪地上伏拜痛哭。哭声像在大地上滚动的闷雷,摇撼着这座府邸。当晨曦染白了东方天际,晨光照进留守府的时候,府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嫔妾和孩子们去了偏殿跪祭,下人们开始忙碌灵堂灵棚等一应后事。

隆庆安详地躺在正堂中央,脱去斗篷,摘了帽子,穿着鲜血凝结的紧身长袍。府医已经取出了他头上的箭,迟娘和萧蓉用温热的布巾擦去了他脸上的血迹和污泥,现在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他的身边跪着披上了白布麻衣的萧蓉、迟娘、宗教和宗政。仍是他临走之前参加议事的那几个人,只是隆庆躺下了,多了一个萧蓉。

“我要去上京!”

眼睛红肿的宗政使劲捶着地面说道。

“你去做什么?”

迟娘问。

“我去找皇帝报仇!”

“你以为可以拿着剑去见皇帝?就是能见到皇帝你说什么?”

“他逼父王入朝,父王有去无回,他就是凶手!”

“你父王是在北安州被人所杀。”

“无论如何我要杀了他!”

“你杀不了他,可他要杀你很容易。”

宗政紧紧抿着嘴唇,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迟娘,片刻之后,他将头转向宗教:

“大哥,父王不能白死!我们起兵造反吧!”

“父王不在了,谁来指挥?”

“有副留守,有兵马指挥使,难道他们会看着父王惨死无动于衷?”

“就是父王在,要想造反也不容易。现在父王不在了,他们也许会很伤心很愤怒,但是没有人会领头造反。”

“大哥,你来挑头,咱们起兵向朝廷问罪!”

“宗政,我和你一样愤怒,我很想这样做,可是没有人会听我的,我在留守府里无职无权,父王的属下不会服我。这个仇一定要报,可是不能蛮干。”

宗教脸色惨白声音嘶哑,他连续赶了几天的路,昨夜通宵未眠,脑子里一片云雾,只靠锥心的悲伤愤怒支撑着没有倒下,仅剩的一点理智告诉他宗政的主张完全行不通。他模模糊糊看见宗政跳起来往外走,他的话像是在天上飘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看着父王白死!你们在这里坐着好了,我要去上京!”

宗教伸手去抓他,抓了个空,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父王的旁边,看见母亲红肿的眼睛泪水汪汪,旁边还有宗政涨红的面孔和萧蓉关切的眼神。

“我这是怎么了。”

“宗教,你累坏了。你需要休息一会儿。”

宗教坐起来,摇了摇头,想起了刚才的事,他转身重新对着父王跪下,说道:

“我没事。宗政,你不能去,你们绝不能出事,这是父王的遗愿。”

宗政扑到父亲的身上,肩头剧烈地抖动。迟娘抹了一把眼泪,拍了拍他的背,说道:

“宗教说的对,只要你们好好活下去,就是为你父王报仇。该断子绝孙的是他们!现在咱们孤儿寡母,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阿蓉姑娘,你说呢?”

迟娘一直没想好怎么称呼萧蓉。按说她是王爷的外甥女,自己可以称她一声阿蓉,但她又是王爷订了亲又亲迎回来的王妃;称她王妃吧,她和王爷还没有圆房,而且目前状况下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应该是回到未嫁的身份。最后只能糊里糊涂地叫了声阿蓉姑娘。

萧蓉进了留守府,见到府中的一切井井有条,就是在大难临头时仍是悲而不乱,对这位久仰大名的迟娘已经十分心服。她一直没有说话,也是对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把握不好,听迟娘又是尊敬又是客气地问到自己,她忽然坦然起来,说道:

“萧蓉是王爷亲迎回来的王妃,这个府里的事就是我的事。王爷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迟娘和宗教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宗政,来日方长,只要咱们不被斩尽杀绝,就一定会有那一天。”

迟娘流下感动的泪水,她没有想到萧莲的小妹如此侠肝义胆,在这种时候给了一家人莫大的安慰。她站起身敛衽半蹲行了一礼,说道:

“姑娘既如此说便是这座府邸的主母,宗教、宗政,都来拜一拜你们的母亲。”

萧蓉赶忙起身抱住迟娘,说道:

“迟娘,别这样。你比我年长一倍还多,又是王爷的结发夫妻,你才是这府中的主母。我不可能守着王爷的灵位过一辈子,现在我只想帮助你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