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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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意外之福

智蔡文瑟缩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大人,大人!”一阵呼唤将他惊醒,蔡文睁眼一看,是一名派出去的探哨。在灰蒙蒙的晨雾中只见他咧着大嘴,一脸兴奋。

“大人,契丹贼寇没有到罗州,狗日的撤军了!您快看是谁来了!”

智蔡文这才看见在他身后还有两个灰头土脸满身风尘的人。蔡文认得其中的一个人,是河拱辰手下的別將丁悅。他们带来了河拱辰和敌人先锋主将萧排押的信。他立即带着二人去见国王。王询裹了一件棉袍,趿拉着拖鞋就跑到客厅。他的脸憔悴乌灰,上面的黑眼圈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两拳,显然又是彻夜未眠。他一把抓过信,顾不上给向他施礼的来人回礼,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河拱辰的报告其实是两份,前面一份写于见到契丹皇帝之后,说皇帝答应撤兵,但条件是国王必须亲赴开京面觐皇帝认罪请降。这封信不知道为什么好几天没有发出,后面是几天之后又补的一段,字迹潦草,显然是急匆匆之间写下的,说开京大火,皇帝已经出城,大军即将北撤。撤兵的条件变成,国王必须去契丹入朝请罪,否则会再次来讨。

王询两手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看了看那一封契丹主将的信,不知是太过匆忙,还是以为国王身边定会有翻译,信是用契丹文字写的。高丽上层几乎人人通晓汉文,王询虽在庙中长大也不例外,但契丹文字他却一个字也不认识,眼下身边的寥寥数人也无人能懂。王询索性将萧排押的信放到一边,一把拽住丁悦的袖子,连声问道:

“撤军了?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丁悦道:

“千真万确。卑职离开昌化的时候,那里的军队正在撤退。这一路上,卑职都在派人探查情报,得知这封信发出来的时候狗皇帝已经离开开京,后面的军队也在几天之内陆续撤出。只是城里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民居还有人救火,王宫没有人救,都烧光了。咱们知道王上急等消息,就没日没夜地赶来了。”

“撤军了,烧光了,哈哈哈。”

王询仰天大笑,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到椅子里,笑够了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询这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山穷水尽柳暗花明,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收到河拱辰的信开始,他就从一个叫花子又变成万乘之尊。罗州官府为国王重新打造轿车、备办行装,官员名流们排着队求见和请宴,直忙到一月二十一日,王询才启程北归。这回一改二十多天前的凄凉,御驾光鲜体面前呼后拥。一路上各州县接来送往大献殷勤,跑散的大臣随从们也陆续回来了,护驾的队伍越走越雄壮。二月六日走到中原道的公州(今忠清南道),节度使金殷傅更是殷勤挽留。王询归心似箭,哪里有耐心闲住。但想起二十天前逃到这里时,驿站的吏役逃散一空,一行人冻饿交加饥肠辘辘,金殷傅曾朝夕两顿进献食物,那时的两餐饱饭不啻于龙肝凤髓雪中送碳。又见他此时情真意切,便给了他一个面子,随他去了州衙后面的府邸歇脚。

王询一住就住了六天。原来,金殷傅不仅美味珍馐锦帐玉榻竭尽殷勤,而且命年方十六的长女亲自服侍国王更衣。逃难中,王询的妃嫔们都逃跑和离散了,好多日子以来都中匮乏人,见了美人便毫不推辞地欣然接纳,立即封为延庆院主。而金殷傅还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年轻的新王妃另有两个豆蔻年华的美貌小妹。王询颠沛流离一个多月,满眼荒凉雪原枯草荆棘,如今温柔乡里花枝招展哪里还挪得动步,于是便乐不思蜀。后来他把三姐妹都带回王宫,全纳为王妃。再后来,金氏大姐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王钦,之后继承了王询的王位,是为高丽德宗;次子王亨,继承了哥哥的王位,是为靖宗;金氏二姐也生了两个儿子,长子王徽再次继承了同父异母的哥哥靖宗的王位,便是高丽文宗。文宗在位长达三十七年,是高丽享位第二久的君王。文宗之后,王氏高丽又享祚三十代三百五十年,世世代代都是这位文宗的子孙。播迁之前,高丽王族血胤只剩下王询一人,形单影只,岌岌可危。自从王询纳了金氏姐妹为妃,打破了近亲结婚的旧例,子孙繁衍开枝散叶,为王氏高丽延续了三百多年香火,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灾难中的意外之福了。

老谋深算的金殷傅也没有想到会得到如此出乎意料的幸运。他出身普通平民,从小聪明伶俐。从匠作监管理砖瓦的小吏做起,后来当了御厨使。因善于揣摩上意,把国王伺候得满意,从一个厨头儿爬到节度使的高位。这已经是天大的异数了。王询逃难而南时,他饥中送食投了一小注;王询北归,又成国王,他便将女儿赌上。原来一直为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而哀叹遗憾的他,没想到后来凭借着女儿而位极人臣食邑封侯,生极富贵死尽哀荣,连祖宗都沾光封了爵位。

王询的御驾于二月二十三日回到开京,住进了刚刚加紧重建起来的大内寿昌宫。

“一个多月了,狗日的王询连个屁也不放一声。不但不入朝觐见,连派人来递交封认罪书都没有。这不是在天下人面前打朕的脸吗。三弟,你说心里话,这次东征高丽是不是劳师糜饷无功而返呢?”

耶律隆绪对楚国王耶律隆祐说道。这是三月初的一个下午,柔和的阳光透过树叶照进窗户。耶律隆祐来请示一件关于俘虏处置的事,皇帝请他上榻,二人隔着一个红木矮几对面而坐,边品茶边说话。东征大军班师回朝后,皇帝的行营一直驻扎在东京。从御驾跨过鸭绿江到达来远城算起,时间过去一个半月了。赏功罚罪,抚恤伤亡都已经完成,按说东征应算结束了,然隆绪心里明白,只要王询不来觐见认罪,请求册封,这一仗就算白打了,自己的面子就非常难看。如今隆绪对自己的三弟最为信任,这种掏心窝子的话只能对他说了。

“陛下不必着急,撤军不过才一个多月。王询那小子刚刚回到京城,想必还惊魂未定。他好歹是个一国之君,要入朝上国,不是小事,总要安排安排,过不了多久定会有消息。高丽弹丸之地,王询就是皇上手心里的一只蚂蚱,随时都可以收拾他。这一次还不是几天就打到开京,如入无人之境,陛下的命令谅他不敢不听。”

隆祐陪笑说道。他比皇帝年轻十岁,两人相貌有几分相似,都是面容清瞿身材颀长,只是当弟弟的略有些苍白瘦弱。太后生前,梁国王耶律隆庆的地位在隆祐之上,然现在皇帝和隆庆越来越疏远,对这位三弟的倚重却大大增加。现在他的地位迅速提升,成为皇帝最信任的左膀右臂。隆祐心里想,王询是个孬种,大军在开京时都不敢露面,现在没有了威胁,他凭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到契丹来?然而他历来谨言慎行,当然不会说那种戳皇帝心窝子的话。

“三弟,这次东征,要是没有你在东京坐镇督办后勤,朕都不知道能不能把几十万大军带回来。唉,只有你清楚朕为什么要撤军,朕的心肠硬不起来,现在虽然难堪,总比为了面子死更多的人好。“

隆祐被皇帝的仁厚和推心置腹所感动,诚心诚意说道:

“皇上的仁德天地共鉴,胸襟无人能及,隆祐衷心感佩。皇上能够如此决断,才是真正的明君圣主。”

”所有的人该赏的都赏了,就是还没有奖你。你想要什么?给你的王爵再进一级,好不好?”

契丹最高的爵位是亲王亦可称为国王,亲王又有一字二字之别,二字国王比一字国王又高一等,是最高一级的王爵,然契丹有史以来还从来没有任何人享有过此等殊荣。隆祐赶忙起身,对皇帝深深鞠了一躬,道:

“陛下的话折煞臣弟了。臣弟一直为不能给大军提供充足给养自责呢。要不是臣弟办事不利,陛下进军就不会有所顾虑,说不定就能一直打到海边,抓住王询,还不是要他做什么都得乖乖答应,好过现在这样一百倍。陛下不罪责臣弟,臣弟已经感恩不尽了。再晋王爵,万万不可,臣弟当不起。再说臣弟晋爵,梁国王怎么办?”

“哼,他!?东征他做了什么?要人没有人,要钱没钱,他自己既不来送行也不来迎接,想要一辈子不见朕吗?自从太后大丧时露了一面,就再也不入朝了。他以为可以在南京呆一辈子吗,难道南京不是朕的?”

隆祐措辞更加小心了:

“陛下恐怕是多心了。封疆大吏军务缠身,几年不入朝是平常事,西北的萧图玉不是也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

“那一样吗?这两年西北多事,萧图玉东奔西跑到处灭火,真的是手忙脚乱倒腾不开。这南边有什么?赵恒忙着防守都来不及,哪还有心犯边。他在南京终日无事纸醉金迷以为朕不知道吗?朕现在还没功夫,等到高丽的事办利落了,朕要亲自下帖请他,看他来是不来。朕要调他回朝任职,南京另委他人,看他回是不回!”

隆祐心里一个激灵,只觉得脊背发凉。皇帝自从亲政,表面一切循着旧例,除了东征高丽,没有改变太后在时的任何大政和人事。隆祐知道这既是为了太后和皇帝自己的面子,更是为了朝廷的稳定。太后执政二十七年,政策人事都根深蒂固,轻易改动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但皇帝自有皇帝的手段,那就是不动声色地釜底抽薪。他不知道皇帝将会怎样处置隆庆,只是感到火山熊熊在地底下燃烧,早晚要爆发出来。他不想卷进这个矛盾,也不想火上浇油,半是解释半是玩笑地说道:

“要说南朝没事也不是,陛下知道开封现在在做什么?”

隆绪鼻子里冷哼一声:

“朕出征前就知道,那个傻瓜赵恒被官员们蒙骗,说什么天书降临,祖宗显灵,迎天书封泰山,建造玉清宫,又要封汾阴后土。说什么文华荟萃礼仪之邦,简直是愚不可及贻笑天下。现在大概还在忙这件事吧。”

“哪里是受官员蒙骗,是赵恒自己要搞的,为的是给澶渊之盟遮羞。他们专门派使臣来这边通报,生怕咱们以为他们倾国出动是要打仗。话虽如此,南京也不能不备。”

“算是个借口吧。先不说他了。三弟,这次东征,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天寒路远,盗贼横行,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总之,谁对朕忠心,朕绝不会辜负。你不要二字国王的爵位也好,那样太扎眼,朕就给你一个最实惠的奖赏。”

说到这里,隆绪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谢陛下,其实不必为臣弟费心,陛下这些年的赏赐已经很多,臣弟什么也不缺。”

“那不一样,过去都是母后赏的,这次朕要亲自赏你。朕问你,你有几个嫡子?”

隆祐有些疑惑,答道:

“臣弟嫡出的犬子现有三个,这皇上是知道的。”

“是啊,朕想让你拿出一个过继给耶律隆运大丞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