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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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顺天应人

齐国啜了一口酒,咋着嘴道:

“这酒就是好,要不是沾大姨的光我平时都很少喝到。大姨,您那么心疼儿子,怎么不问问女儿啊,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女儿才是最贴心的啊。”

胡辇沉下脸,啐道:

“呸,我没有女儿。我知道她和萧图玉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都干了些什么。”

萧继远和齐国四目相对,一时不知道如何劝解。当初阿钵和胡辇想要收买萧图玉将女儿嫁给他,可萧图玉却不肯趟反叛朝廷的浑水,女儿站到女婿一边,背叛了父母,阿钵和郭纥的死和他们夫妇脱不开干系,胡辇恨女儿也在情理之中。继远朝婢女们挥挥手,让她们都出去,给大姐夹了一筷子韭菜炒鸡蛋,道:

“这韭菜是咱府中花盆里养的,特意让他们剪了来给大姐尝个鲜。这会儿青黄不接,新鲜青菜比山珍海味还金贵。大姐,萧图玉不过是个俗人,世家子弟,酒囊饭袋,哪里有胆反抗朝廷。钵国娘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知道丈夫忘了爹娘,这也是人之常情。萧图玉的确说了阿钵在西北想要造反,但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韩德让和萧排押,不想着好好劝解消除误会,反而真的当做叛逆去征讨。”

萧继远东拉西扯,除了没话找话闲聊中捎带着劝解,就是想给韩德让和萧排押多树立一个敌人。想着万一大姐和太后言归于好,也可以变成自己的盟友。萧胡辇却想到了另一个人,问道:

“隆庆呢?他不是你们的女婿?身为梁国王,现在朝廷除了皇上就数他的地位最高,我怎么没有见到他?”

提到弟弟兼女婿,齐国忍不住抢着说道:

“隆庆?还在南京做留守呢,朝廷这么多是是非非,他看不惯又管不了,只好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呗。”

胡辇煞有兴趣,问道:

“难道他对太后有什么不满吗?”

继远对齐国嗔道:

“你的话说得没头没脑,还是我来说吧。隆庆不是对太后不满,而是对那个姓韩的。大姐说皇上之下就是梁国王隆庆,没有说对,姓韩的封了晋国王,地位远在隆庆之上,权势只怕比皇上还大。隆庆看在太后的面上本不想得罪姓韩的,可是姓韩的见隆庆英武绝伦、难以控制,处处有意打压。隆庆受的窝囊气太多了。这次南伐,本来应该是隆庆做主帅,可姓韩的偏不用他,只命隆庆和小弟我在西边盯着定州城里的王超,完全没有仗打。倒让隆庆手下的萧挞凛做了主帅,一直打到澶州城下,风头全让他给抢了。萧挞凛阵前被箭射死,姓韩的硬是仍然不用隆庆,又让萧排押统帅大军。南伐论功,功劳全归了姓韩的一个人。打仗是他指挥,和谈也是他主导,文韬武略天下第一。这才有了晋封王爵、抬入皇籍、建立宫帐,成了契丹有史以来最大的功臣。隆庆什么功劳也没有,小弟我也啥都没捞着,可是除忍气吞声还能怎样。”

继远一口一个姓韩的,好像韩德让还是韩德让,没有改名叫耶律德昌一样。

“记得从前太后是很宠爱隆庆的。”

说到这件事齐国的话又收不住了。齐国一直是最看好这个二弟的,尤其是当她将女儿嫁给了隆庆,齐国、继远与隆庆就结成了血肉同盟。她放低了声音说道:

“是啊,隆庆无论才还是貌,都是契丹头一份,谁不喜欢。大姨知道母后为什么一直不归政给皇上吗?母后已经五十四岁了,头发都白了,皇上都三十五岁了,还跟在母后屁股后面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谁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原因就是母后中意的坐龙椅的人是二弟而不是皇上。二弟就吃亏在晚生了一年,文治武功哪一点不比皇上强?母后想要归政,可是归给皇上实在是不甘心啊。”

“燕燕一言九鼎,连韩德让抬宫籍建宫帐都办得到,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为什么不能换满意的人做那个位子?”

胡辇心里巴不得朝廷越多乱子越好,故意问道。

“这就复杂了,母后也有母后的弱点:被一个情字迷住了眼睛。那个姓韩的保皇上,母后就没有办法了。”

“姓韩的为什么保皇上?”

继远和齐国早就忘了萧胡辇是叛匪家属,真的把她当做了大姐和大姨。而且主持讨伐西北的是身兼北枢密使的韩德让和他派出的萧排押,他们想胡辇必定和他们一样恨这两个人入骨,便说开了知心话。齐国道:

“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他的外甥女是皇后呗。当初咱们就应该无论如何阻止萧菩萨哥嫁给皇上。”

“你想阻止就能成?那个狐狸精十二岁就入了宫,姓韩的早就谋划好了要让她当皇后的。狗东西狼子野心,不光迷惑太后,还要永久篡夺契丹天下!”

又说了一阵子闲话,萧继远夫妇心满意足地走了。婢女们将帐房收拾干净,萧胡辇多日来第一次按照以往的习惯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睡衣躺到床上。仰望着烛光忽闪的帐顶,她的头脑异常清醒,仔细回想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和继远夫妇刚才的话,考虑着今后该怎么办。

上午见到阿钵和郭纥头颅的一刹那,她的悲哀透彻心肺痛不欲生,当场便想要随了他们去。当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却冷静下来,从大悲大恸得到了大彻大悟。死有什么用?既不能报仇也不能解恨,人们很快就会把她忘掉。要报仇就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这时萧继远来了,继远以为是自己的话说服了胡辇,其实胡辇几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但是从继远身上胡辇明白了一点,就是萧燕燕现在不想让这个大姐死。权倾天下的太后拥有一切,权力、地位、丈夫、儿女、情人,但她并不知足,她还想要垂青千古的好名声,她不想双手沾上亲姐姐的鲜血。那么正好,胡辇想,自己现在也不想死。

他留下继远夫妇,想要尽量多了解朝廷的情况以便决定自己的对策。胡辇抚边多年久经沙场岂有不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阿钵起义之前就非常重视收集情报,对朝廷的情况了解得相当清楚,可是从开战以后到现在将近一年,又发生了很多新的情况;何况萧继远和齐国公主身处漩涡之中知道很多外人难以了解的东西。夫妇俩没心没肺地夸夸其谈,正中了胡辇的下怀。她得知,萧燕燕的倒行逆施有增无已,已经到了天怒人怨,连亲生的儿子都离心离德的程度。还了解到由于太后的一意孤行引起的朝廷和后宫中超乎寻常的激烈内斗。

胡辇想,阿钵起事完全是顺天应人,之所以失败,是军事上略逊了一筹。萧燕燕还有萧排押、萧孝穆这样的武将死心塌地替她卖命,在这一点上,胡辇不得不佩服燕燕的用人之道。如果这一仗派的是萧继远带兵,胜败结局就会反转。可是,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帐顶跳跃的阴影中出现了萧燕燕的面皮松弛的粉脸,对她说道:

“大姐,别想那么多了。别忘了你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契丹人,征服达览阿钵部落的是穆宗皇帝,他是齐王的皇兄,而你原来一心想要齐王继承他的皇位。如果齐王做了皇帝,你做了皇后,你会如何对待被朝廷征服的民族呢?你会同情达览阿钵,支持他的反叛吗?你现在恨我不过是嫉妒我,是嫉妒我拥有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还是现实一点吧,用不着为了一个奴隶自讨苦吃。你当不成皇后、太后,可看在姐妹情分上,我还会仁慈地让你做太妃,给你荣华富贵。”

跳跃的烛光中燕燕的脸消失了,胡辇看到达览阿钵骑着他的那匹白马朝自己微笑,说道:

“胡辇,胡辇,你现在自由了。反抗契丹是我的事业,你给了我机会,让我能为自己的族人战斗而死,我爱你,感谢你。可是我死了,你回到契丹,那里才是你的家,你应该去做你的太妃娘娘。忘了我吧。乌古人反抗契丹注定不能成功,我明知不可而为之,因为这注定是我的命,你不必再做无谓的努力,因为那与你无关。”

胡辇的心在喊:

“阿钵,过去我是契丹贵族,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后,就和你融为一体。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何况我们还有儿女,我们的血液通过儿女融合在一起。儿子死了,女儿背叛了,但是我们还有孙子。对了,我和阿钵还有孙子呢!”

胡辇的眼前豁然开朗。这几天她的注意力全在阿钵和郭纥身上,现在她才想起郭纥和骨力扎国公主生了一个儿子,名叫温奎。他应该四岁了。那个孩子现在哪里?战争开始的时候,阿钵派人去骨力扎国求援,让使者带走了儿媳和孙子。阿钵希望他们母子躲过战火,也希望他们的出现能让帖木儿念及亲情速速出兵。路上如果没出意外的话,温奎现在应该和他的母亲一起在骨力扎国。

胡辇一下来了精神:自己的责任就是找到孙子,把他养大,让他继承父亲和祖父的事业。她要回到西北,收拢原来的部下,投奔骨力扎国。

第二天醒来,窗外鸟雀啾啾,一缕明媚的阳光透进窗扉。青杏和核桃带着婢女们为胡辇洗漱梳妆整理床帷。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有契丹人的奶茶、奶渣、饼子,还有汉人的各种点心。胡辇吃得饱饱的,走出帐外。这里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园中绿草茵茵鲜花竟放。青杏陪着她在小径上散步,走到小径尽头就见到鹿角、牛车和士兵的黑毡伞圈成的围墙。胡辇心里一沉,说什么太妃娘娘,说什么亲情,其实自己不过是一个囚徒。虽然住着华丽的帐篷,吃着丰盛的食物,可是不能迈出囹圄一步。她期待萧继远来访,急切想知道萧燕燕对她的要求如何答复。

她等了整整一天,直到晚饭之后萧继远才露面。屏退下人,继远红着脸吞吞吐吐说道:

“大姐,不是小弟不尽力,也不是太后刻薄,实在是韩德让那个狗东西从中作梗。大姐的几个要求只能做到一半:太妃的待遇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夷懒不能来服侍大姐,姓韩的说,她是叛匪眷属,和大姐不同,不能和大姐住在一起。善待俘虏也没有问题,他们已经得到了可能的最好待遇。捺钵行营里长住俘虏不方便,这些人要押到南京,交给隆庆看管。而大姐您,也是姓韩的提出的,要搬去怀州。”

“怀州?”

胡辇一怔,可立刻就明白了,对朝廷来说,这可真是最恰当不过的安置了。怀州是怀陵的奉陵邑,怀陵安葬着太宗耶律德光和穆宗耶律璟,齐王罨撒葛也葬在那里,自己作为齐王遗孀才享有太妃封号,当然最应该到齐王的家族墓地去守陵。想当年述律平替小儿子耶律李胡争夺皇位失败,就是被世宗皇帝软禁在太祖皇帝的祖陵终老天年的。她哈哈大笑,说道:

“这没什么,你叫我大姐,其实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囚徒,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何况去守陵。燕燕这是要我去面对齐王思过呢。”

继远苦着脸道:

“小弟无能,不能为大姐争取到更多的东西。实在心中有愧。”

胡辇知道他说的言不由衷,仍安慰道:

“这怎么怪得了你,你都自顾不暇呢。”

其实萧胡辇已经想通了,去怀州更好,除了不能将夷懒解救出来,自己要孤身远去的遗憾,怀州有很多好处:远离朝廷行营,行动更加自由;离西北更近,方便对外联络和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