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捺钵王朝之辽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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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千里传书

当契丹大军在遂城、北平寨和保州开战的时候,另一路万人左右的轻骑兵悄没声息地出新城、渡界河,越过雄州和密布的河塘,径直插向莫州。闰九月十五日,比遂城之战还提前一天,这支军队在唐兴寨与正在莫州驻军的宋冀州路部署石普打了一仗。这支骑兵的统帅是东京留守萧排押,他和几乎所有的契丹骁将一样,从全国各地来到南京,投入了这场大决战。战斗的结果契丹军获胜,占领了唐兴寨。但这一仗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军事,萧排押负有一项重要的秘密使命。在扎营唐兴寨的当晚,当第二天的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排押亲自护送小校李兴等四人出了寨门,目送他们骑着马向南方绝尘而去。

从唐兴寨到莫州只有二十里路,这里是两军交战的前线,空旷而恐怖。天色渐明,朔风猎猎,李兴悄悄潜到莫州城北门之外的一座小丘后面侦查。只见黑洞洞的城门紧紧关闭,闸刀般的吊桥高高扬起,一直到红日高升也没有开通的迹象。李兴又绕到其他城门,情形都是同样,他们转悠了一整天都无计可施,只好躲在树林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李兴说道:

“咱们飞不进去,只能用诈了。”

好在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四人换上宋军服装,策马疾驰到西门,大声喊道:

“快快开门,定州王都帅给石将军的急信!”

守门将奉命不许任何人出入,可是闻听三镇总帅王超有信却不敢怠慢,咯吱吱绞落吊桥,让四人来到城下。放下吊篮,在城头上对着李兴喊道:

“王都帅的信在哪?把信递上来让我看看。”

李兴手里只有王继忠的信哪里有王超的信,骂道:

“呸,事关重大,都帅命我当面交给石帅,快放我进去,耽搁了你吃罪不起。”

门将道:

“石帅命令不许放入一人,你等我去报告。”

李兴害怕夜长梦多,眼珠一转说道:

“军令如火,我不能等,既然你是耗子胆,这样,你派一队人马押我们去府衙,岂不好过来回浪费时间?”

城门吱呀呀开了一条缝,四人一进去立刻重又“轰”地一声合拢。门将亲自率二十名士兵押送李兴到了州衙。石普统兵一万驻扎莫州,帅府就设在知州衙门。

石普一大早正准备排衙点卯,手下将领都站得笔直,生怕触了霉头。前天契丹大军突然压境,石普初战即败,丢了唐兴口,退入莫州城。而且他不知道这是一场大战的前奏还只是一次单独的骚扰,派出去的侦骑没有消息,这两日心里全是火。他一对小眼睛阴冷冷地扫视众将,厉声问道:

“该来的都来了吗?”

没有人答话,这时门将没头没脑闯了进来,石普喝骂道:

“谁让你进来的!迟到的在外面站着,等着点完卯当众执行军法。”

门将大叫:

“报,报告大帅,小的是守门官,王都帅派来信使,小的特来报告。”

“那你不早说!快,信在哪里?”

“信使在门外,说要亲手交给大帅。”

“让他进来!”

石普正在心急如焚地等消息,想着一定是王超关于战局的通报或指示,几乎迫不及待了。李兴进来施礼,双手递上信札。石普接过来不及细看就一把撕开,一扫之下脸色大变,瞥一眼李兴,大步走出前厅绕到后堂。

石普打死也没想到信是王继忠写的。王继忠去年夏天战死,皇上痛心哀悼,下诏加官进爵,四子同时赠官,赏官钱助办丧事。作为好兄弟石普痛哭一场,拿出一笔银子赠给亡弟家眷。但眼前的信明明是王继忠写的,这字迹太熟悉了。信中竟然说自己没有战死,而是被俘虏到了契丹。为了做成一件大事报效皇上暂且屈身于彼。还说另有一封密信是直接奏呈皇上的,那封信关系战争胜负天下命运,比自己和石普的性命还重要,请求石普千万要设法保证交到皇上手里。

石普如同被兜头浇了一锅粥,又是意外又是懵懂。他瘫坐在椅子里,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打定了主意,大声喊道:

“请监军。”

莫州城里的两位监军卢文寿、王守俊也参加了点卯,见石普脸色异样撇下满堂将领而去,心中正在猜测,闻唤赶紧进来。卢文寿迫不及待问道:

“王都帅说了什么?是不是契丹大举进犯?”

“不是王超的信。”

“那是谁的?都帅的信也有人敢冒充?”

“王都帅倒是王都帅,不过是副的还是死了的,是王继忠的信。”

石普苦笑道,两个宦官一听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石普将信递过去,他们匆匆扫了一遍,王守俊道:

“这个叛贼!居然没死,做了俘虏,还有脸说效忠皇上!大帅准备怎么办?”

石普决然道:

“这封信不重要,信使手里还有一封王继忠写给皇上的信。我准备亲自去开封交到皇上手里。告诉二位监军知道,我石普心怀坦荡,这样做只是为了效忠皇上。万一真的像王继忠所说,那封信关系战争胜负天下命运,耽误就糟了。”

王守俊惊道:

“万万不可!王继忠投降契丹,现在是咱们不共戴天的仇敌,怎么还能接他的信。应该把信使砍了,把信烧了,报告朝廷撤销他的封赠,将他的家人治罪。现在刚刚开战,大帅身为一州主将擅离职守,小心有人污你通敌叛国。”

“王继忠这一露面,朝廷树立的忠烈楷模怎么办?这不是往皇上脸上抹屎吗?大帅怎么知道皇上不会一怒之下把这混蛋的家眷杀了,连带大帅也一起咔嚓。”

卢文寿做出抹脖子的手势说道:

石普感激地看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卢文寿嘬着牙花子歪头想了一阵道:

“你们说他给皇上的信里会说些什么呢?要不拆开看看再说。”

王公公嗤道:

“还能说什么?左不过怕将来露了馅,提前为自己投降辩解,再不就是替家人求情。总不会真的是机密情报吧,那样怎么能送得出来,还有契丹人替他送信!”

“不论信里写了什么,即是给皇上的,别人就不能看。王继忠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也许这里面确有非常重要情报。不然他不会甘冒一家人杀头的风险,也不会害我。无论如何,他谁也不找找到我,兄弟一场,不管他现在怎么样,我都要不负他所托。此去千里,一路都是战场,这封信别人去送我不放心,只好暂时将这里的军务拜托两位公公了。”

闰九月二十四日,开封大内紫宸殿里,皇帝赵恒的眉头拧成了一个肉疙瘩,对几位执政说道:

“你们看看,看看,这是枢密院送来的战报,遂城、北平寨、保州、唐兴寨都说打了胜仗,都是来请功的,王爱卿,这些如果是真的,怎么又说贼寇二十万大军杀向东来,难道这么多场胜仗敌人毫发无损吗?”

“大概和以往一样,捷报倒都是真的,不过有的局部小胜被夸大其词了。王超手握十万主力坚守定州,遵旨不许轻出,这些前线堡寨都是靠各自几千兵马和敌人大军作战,不管怎么说将士们的忠勇还是可嘉的。”

枢密使王继英红着脸道。他两个月前刚刚被任命为枢密使,之前他一直是知枢密院事,这种报捷夸大其词的风气由来已久,不是他这一任的责任。何况无论来自前线一个小小巡边钤辖还是大战区主帅的军报,皇帝都要亲自过目。那自然是乱花飞舞,怎么怪得了枢密院呢。

赵恒冷哼道:“恐怕不光是小胜说成大胜,还有讳败为胜的吧。另外,枢密院说贼寇一定会攻打定州,沿朕定、镇南下,朝廷调了十万大军,把河北三镇的主力都押上了,在唐河摆下大阵,现在贼寇虚晃一枪,撇下定州掉头向东,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办呢?”

“贼寇狡猾,是枢密院料敌有误。现在是不是命王超从背后掩杀?”

王继英嚅嗫道。但他心里不服:皇帝整天对着沙盘排兵布阵,主守定州明明是皇帝的定策,出了错就推到枢密院,枢密院成了专门替皇帝担错的受气包。

“掩杀个球。”赵恒忍不住骂道。“契丹人是傻子?正在等着引蛇出洞呢,忘记上一次范廷召、康保裔了吗?”

“可是前线大军都在定州,东路没有多少人马了。”

王继英急得心如火燎。

“那就赶紧调兵!加强莫、瀛、高阳关的防守。还要往大名府加派军队,立即去办,方案拿来,朕要过目。”

王继英唯唯应诺。

赵恒又对宰相毕士安、寇准说道:

“去年朕决意亲征,诸位爱卿都说可去澶州,澶州也已经在做接驾的准备。然契丹倾国而来,足有二十万虎狼之师。咱们原来在定州布署了十万大军进行阻击,现在全部被钉死在那里,没有用了。如果贼寇从莫、瀛、深、冀向邢、洺一路杀来,剩下的军队布防各州都不够,哪有力量布下大阵进行阻击。贼寇最善野战,如果长驱直入打到黄河,澶州如何抵挡?开封也将受到威胁。有人提议说现在应该改变计划,暂且后撤以保万全。”

“御驾后撤?撤到哪里?”

赵恒刚一说完,寇准不等毕士安说话,抢先问道。今年七月,宰相李沆病故,参知政事(副宰相)毕士安扶正。毕士安是一个翰林出身的儒雅文官,他知道世道艰难,需要有强人共同担起天下大任,于是推荐勇于任事性情豪迈的三司使(财相)寇准同任宰相。

“有人提出金陵,也有人提出入蜀。”

赵恒的舌头好像短了一截。主张冲锋向前的人总是雄赳赳气昂昂,主张后撤的人却往往心虚气短,皇帝也不例外。寇准瞪了一眼副宰相王钦若、副枢密陈尧叟。这两人一个是江南人一个是蜀人,他认定是这二人出的主意,怒气冲冲说道:

“是谁为陛下出的这个主意?应该立即将他问斩。这是扰乱军心。现在只有御驾亲征,鼓舞士气,战胜敌人,后退绝没有出路!”

毕士安不说话,心里庆幸天塌下来有寇准替他顶着。王钦若和陈尧叟也不吭气,他们知道吵架吵不过寇准。赵恒心里叫苦,谁叫去年说了要御驾亲征的大话呢?当时哪里知道契丹倾国来犯,又哪里知道军事布署出现重大失误,刚一开战就报废了十万大军。现在既然没有人敢公开出来和寇准叫板,作为皇帝怎好开口自认怯懦,只有先在朝堂上用一下“拖”字诀的缓兵之计了。他抛开这个话题说起另一件事:

“前线三镇一旦突破,下一道防线的核心便是大名府。应该选一位重臣前去镇守,诸位爱卿以为谁能担此大任呢?”

众位大臣都没有思想准备,正在忖度,只听寇准又首先说道:

“王参知足智多谋,可以胜任。”

王钦若知道这是寇准恨自己阻扰亲征想将自己排斥出外,为了表明并不怕死,他上前一步,慨然说道:

“臣愿往。”

“那好,就由王爱卿担任天雄军(大名府军名)府判兼都部署,同时负责河北转运,和周莹共同协作守御河北。”

周莹是原天雄军都部署,现在副丞相顶替了他的职位,但实际指挥还是离不开他,于是将他改任驾前东面贝冀路都部署。

“圣驾准备何时启程亲征呢?”

寇准却没有忘记刚才的话题,盯着追问。

赵恒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就见守在大殿门外的太监匆匆进来,直接走到皇帝跟前,附耳低语几句。赵恒脸色一变,遽然起身,看了殿中一眼,说道:

“各位爱卿且等一等,朕有要事,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