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亭几人贴着河堤一路往南,听到杂沓的马蹄声滚滚而过后,魏东亭道:“他们中计了,现在咱们往东走。”
他们翻上河堤,在农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东走,日出时分来到一片豆田里。饥肠辘辘的几个人也不管豆子成熟与否,伸手便拔。
拔到田边对面有个村庄,把豆子往靠南的树林一仍,开始了早餐前的分工:郝老四负责去搞个容器,其余几人拾柴禾。
在树木最密集处点燃一堆篝火,火上架着瓦盆,瓦盆里煮着豆子,几人围火而坐。魏东亭道:“追兵太多,硬来不行,只有与他们斗勇了,一会咱们接着往南走。”
穆子煦拿根棍子在瓦盆里搅了搅道:“咱几个只有哥哥念过书,一切听凭哥哥定夺。”
犟驴子刮着脚上的老茧道:“可惜咱不是常山赵子龙,要不然也护着哥哥出入千军万马之中而不伤一毫一发。”
魏东亭笑道:“哪有一人敌过万军的,那是曹孟德下了不杀令。”
“咱有火枪!”犟驴子丢了匕首,抓起火枪晃着道。
“你就是机关枪也不行。嗯······对了,火枪以后要少用了,子弹打完了没处补充。”
穆子煦用同一根棍子拢拢火,问道:“哥哥打算去哪里?”
“台湾。”魏东亭暗松一口气,看来以后说话要注意措辞了。
“台湾?”犟驴子吃惊地道,“去那可要坐船啊。听说那的皇帝叫朱成功,他能容下咱们么?”
魏东亭摇摇头道:“朱成功不是皇帝,他是明朝的一位大将军,原名叫郑成功,后来被明朝皇帝赐姓朱。不过他已经死了,现在执掌台湾的是他的儿子郑经。”
犟驴子咋舌道:“不管姓啥,那是明朝的地盘,大清人到那结果肯定是一个死字,还是不去的好。”
魏东亭反问道:“不去那咱又能去哪?康熙能给咱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能派出几千人马追杀咱,说明他也不是正人君子,在这片土地上咱已没了立足之处,能去之地唯有台湾。老三,我问你,这个国家的另外一个名字你知道么?”
“听南怀仁那个大鼻子说过‘中国’,真就叫这个名儿?”
“对,就叫中国!大明也好,大清也好,都是中国的一部分!中国自古都由汉人建国,异族统治只有两次(统一性的),一是蒙元,再就是满清。蒙元虽大但不长命,满清立国不过二十余年,根基还不稳固,命能有多长还是汉人说了算的。”
穆子煦一点就透,丢了棍子道:“既如此咱就占山为王,招兵买马,反他娘的。咱凭啥背个造反的空名?既然康熙给咱安上了,咱就把它坐实喽!”
魏东亭扶着他的背道:“历史上造反的人不计其数,可成功者寥寥无几,连最厉害的李自CD失败了。活命无路的农民尚且不能,何况山贼草寇?只有去台湾帮助延平王厉兵秣马,再竖起反清复明的大旗方可成之。”
“明白了,”犟驴子搔搔脑袋道,“哥哥是要让崇祯皇帝的儿子做皇帝。”
“谁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国能强。国强方能自立,不受外族欺辱,百姓方能安居乐业。古人杜甫能吟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豪迈诗句,我等亦是七尺男儿,为何不能为国家做出牺牲?再说,皇帝的位置有我们的兄弟情义重要么?”
穆子煦点点头,捡起那根棍子在衣袖上擦擦,在瓦盆里一搅道:“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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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牛录的追兵在河的东西两岸一字展开向前搜索,后来在河岸边发现了脚印,勘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确定魏贼向东逃窜。两支部队取得联系之后,河东的追兵一面派人向大队报告,一面追击。河西的追兵也寻水浅处渡河跟进。
地里的麦子刚刚割完,四下一望无际一览无余,追兵骑在马上晃晃悠悠一路小跑,一个时辰后来到一片豆田。两个牛录额真止住马队,看到豆子有被踩踏采摘的迹象,心中大喜,终于追上了。
一阵风来把谁家炖猪肉的香气送来,饿得眼冒金星的追兵个个流起了涎水。两个牛录额真低头嘀咕一阵,驱动马队奔村子而来。
正在村外打麦场上扬麦子的村民一看大队八旗兵冲来,丢了家伙事就往村里跑。但两只脚的人哪跑得过四只脚的马,被追兵兜头拦住。
牛录额真甲恶狠狠地道:“跑个啥,难不成通匪了?”
一个老头上来答道:“哪能啊军爷,小的们都是地地道道的良民。小民是看军爷长途而来,想回家备点酒浆迎接军爷。”
牛录额真乙哈哈大笑道:“算你个老东西会说话。今年收成怎样?”
“托万岁爷的福,今年风调雨顺,收成还行。”
“这就好。实话告诉你,爷们追剿山贼打了一夜的仗,还没吃上饭。你们村长呢,把他找来给爷们做点好吃的。”
“军爷,小的就是。”老头一眼瞥见后面的马在吃麦子,忙求道,“可不能啊军爷,这都是今年的皇粮,让畜生吃了,俺们今年就没法纳税了。”
牛录额真乙一鞭子抽下去,骂道:“你个老东西,敢骂爷的战马是畜生。爷们行军打仗全靠它,吃你的粮食是看的起你,不识好歹的混蛋。”
牛录额真甲接言唬道:“刚才还说今年收成好,这还没吃两口呢你就哭穷,咱看你是十足的刁民。说,到底有没有通匪!”
老头磕头道:“爷,可不能冤枉小民啊!小民老实巴交了一辈子,只知道种地交皇粮,哪敢干那种掉脑袋的事啊。”
牛录额真甲跳下马道:“给你的改过的机会,这场上的粮食被征作马料了。你看好,这一共有六百匹马,少一匹拿你们全村是问!兄弟们走,去村里看看有啥可吃的。”
这村长一脸苦相,真是乡巴佬遇上大头兵,无理更说不清。他只得弹压下乡亲的怒火,安抚道:“马背上的布袋里应该有马料,一会偷偷拿出些把这些畜生喂了。大家都忍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可是带刀的丘八,咱惹不起。”
几百名兵丁进到村里,借着寻找吃食踹门入室,翻箱倒柜、摔盆破缸要寻些银子出来。可这些农民备受压榨,穷得赤膊鱼一般,家中哪有一钱一里的银子。漫说银子,就是康熙通宝都没搜出一个。除了破衣裳烂布还是破衣裳烂布,哦对,还有一截又臭又长的裹脚布。气得这群丘八把养在院中鸡鸭鹅、猪牛羊全都捉走,以泄私恨。
牛录额真乙叫道:“鸡烧了鸭烤了,猪炖了羊煮了,牛卸开,一会带走。”
村长抱着他的胳膊制止道:“军爷,小民种地全靠这些牛,鸡鸭猪羊咱孝敬军爷,可这牛得给俺们留下。”
牛录额真乙一甩胳膊,骂道:“去你妈的,这些畜生大大小小加一块才几十头,爷们可有着上千军马,还不一定够吃呢。去去去,给爷搬酒去。”
见村长不挪步,他又威胁道:“你去不去,小心爷一刀剁了你。他奶奶的,还把自己当个人了。一群狗东西,全是俺满人的奴隶,让你活你就活,让你死你就得死!你他妈的你到底去不去!”
村长屁股上挨了一脚,哭丧着脸去了,依他看这些人就是属驴的,得顺着。顺着他一切都好说,要是和他较劲,那就不单单是不拉磨那么简单了。给全村老少留下一条活路,总比被赶尽杀绝的好。
一时间酒香肉香飘荡而起,四下弥漫。一方扯着喉咙唱歌,一方极力压抑着低泣。赶来的甲喇额真和四个牛录额真围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甲喇额真打着饱嗝道:“边追反贼边发财,好事!下次敲个大户,弟兄们也不忙活一场。”
牛录额真丙扯着一只羊腿,顾虑地道:“老大,他们要是告上官府咋办?”
甲喇额真正捏着下巴想对策,一阵喧闹声从打麦场上传来。一个兵丁奔过去看看,回报道:“甲喇大人,您的战马被这群刁民杀死了!”
甲喇额真一听大怒,摔了酒碗腾身而起,铠甲也没顾得穿上就怒冲冲地朝打麦场奔去。手下众军也忙起身,边穿铠甲边赶。
甲喇额真至跟前一看,他那匹青白相间的骢马倒在血泊中,一双大眼睛瞪视天空,含着无限伤痛。
甲喇额真嘴角肌肉颤抖着吼道:“谁干的!”
一个手持钢叉的后生小伙上前道:“俺!”
“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说着,甲喇额真抽出一个亲兵的刀劈过去。
后生向后跳一步闪开,挺起钢叉相向。甲喇额真拦着欲一拥而上的兵丁,道:“俺自己来!”
甲喇额真重新举起刀移步上前,一脚踩在铺了一地的麦粒上,脚下一滑身子一趔趄,喝晕了的人反映又不敏捷,装了一肚子百姓血汗的身子向钢叉扑去,瞬间血溅五步。
牛录额真甲叫道:“大胆刁民,竟敢杀死官军,兄弟们灭了他们!”
村长叫道:“乡亲们,所有东西都让他们给吃光了,横竖是个死,跟他们拼了!”
俺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自己吃不成倒全让这些畜生给糟蹋了。吃也就算了,它还往里撒尿拉屎,一点都不给俺们剩下。还没打它一下,它竟蹬蹄子弹人,也忒欺负人了!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村民随着村长的一声喊,各抄家伙和官军打作一团。官军人多但大多醉酒,和这些不要命的百姓厮杀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追兵兜马进村的喧闹声早就惊醒了在树上睡觉的魏东亭几人,他们拨开树枝秘密关注动向。追兵的叫骂声也全被风送了来,听得魏东亭几人咬牙切齿。这会见打了起来,犟驴子道:“哥哥,咱也打吧。”
魏东亭爬到树顶环顾一下地形,下来道:“村南高地上有个小庙,咱们杀一阵就把追兵往那里引,让百姓趁乱逃走。”
计较停当,魏东亭几人掣刀杀死几个追兵,一边朝土地庙撤退一边大喊道:“魏东亭在此,想要领赏的来啊!”
正指挥作战的牛录甲喇甲命令乙道:“快领着你的人把他们几个抓了。”
满清八旗一牛录满员300人,但由于兵丁醉酒又被不懂阵法的老百姓横七竖八地冲散,牛录乙又是吹喇叭又是摇旗的只集合了不到一百人。看魏东亭几人越去越远,他一跺脚道:“追!”
一个亲兵拦住他道:“大人,他们可是有火枪,咱这点人······”
牛录乙脖子一梗道:“咱还有弓箭呢!你他妈的墨迹啥,赶快追!”
追兵一边放箭一边追赶,可这射出的箭既没准头又没力度,不是射偏扎到树上就是落到地上。
见追兵只引来了几十人,魏东亭几人回转身躲着箭矢杀了回去。离得近了,魏东亭拔起几只箭使劲一掷,几个追兵瞬间扑倒。
穆子煦几人如法炮制,纷纷洒出箭雨,前面的追兵大惧跳着往后退。后面的同伴收不脚,纷纷撞在一起,刀刃一连刺穿几人的身体。
牛录乙的几十人顷刻间折损大半,剩下的也全吓破了胆,无人敢再冲。牛录乙见事不谐,转身就跑。
犟驴子紧赶两步,砍翻几个人扫清障碍,右脚在地上一挑,一柄刀跳至眉前,用自己战刀挑着刀谭转上几圈,朝前一甩叫声“着”,这刀准确刺入牛录乙后心。
牛录乙勾头看看从胸口透出的刀尖,喉结一跳眼珠一翻,身子软了下去。
干掉敌人一员战将,魏东亭精神大作,几人齐吼一声,朝不停涌动的人群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