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叶致远准时开着那辆破破烂烂的小货车出现在何淼淼家旁边的街道。
这辆小货车双排四座，原本依照礼仪习惯，应该有一人坐在副驾驶座，但叶致远让余跃和何淼淼都坐到了后排，说是避免被熟悉的岛民看到而走漏了风声。
余跃其实很清楚，她没有去补课这件事是瞒不住的，虽然好不容易说服了班主任暂时不找家长沟通，但学校里那么多同学，余爸爸总会一不小心知道的……暂时能瞒多久是多久吧，起码，等过了那天再说……
说实话，余跃有点意外昨夜还强烈反对的叶致远现在竟这么细心地为她考虑，再想想自己昨晚的恶劣态度……
余跃从包里拿出还冒着热气的包子，递给叶致远，说：“给！”
何淼淼刚才已经和余跃吃过了，她吸着手中的牛奶，佯装看着别处，其实是在偷笑。
此时已过上班、上课的高峰期，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但直到顺利驶离小镇，叶致远拧开了音乐，余跃才终于放松下来。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能拍下，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才走得到远方……”
车里播放的音乐是《最初的梦想》，这本来没什么，但联想到昨晚谈崩的话题，不免觉得歌词意有所指……何淼淼瞄了瞄余跃，果然，余跃的神色有点异样了。
这若是坐在副驾驶，余跃铁定直接将歌切到下一首，无奈此刻坐在后排。莫非叶致远让她们坐后排的真正原因是……余跃心中暗骂：早知不给包子了，你个混蛋！
“换到下一首！”余跃冷冷地命令道。
叶致远倒是很配合，非常利索地换了一首。
相较前一首歌的耳熟能详，这一首歌何淼淼没听过，感觉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的风格。谁知几句听下来，这首可谓单刀直入，它是这样唱的：“请你不要放弃，永远不要说放弃！也永远！不要再逃避！永远！不要说放弃！喔噢噢……”
叶致远还跟着一起唱！“永远”二字唱得铿锵有力，紧随而来的“不要说放弃”又唱得婉转动人，“喔噢噢”的时候更是不能再投入……
如果说前一首还能让人觉得只是巧合，那么现在，已经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叶致远是在借歌达意，变着法子劝说余跃不要放弃高考……
余跃杀气腾腾地从后视镜瞪了叶致远一眼，叶致远还装傻道：“不喜欢啊？好吧，我换一首！”
等到下一首的前奏出来，何淼淼终于知道叶致远为什么切换歌曲的时候如此配合了……下一首是周董的《蜗牛》……看来叶致远准备的可不是一两首这么简单……
“叶、致、远！”余跃简直抓狂，一字一顿地命令道，“立刻给我关了！”
说完，余跃也顾不得危不危险，直接就要从前排两个座位中间的空隙往前挤，叶致远看她这副架势，赶忙缴械投降，说：“行行行，你坐好别乱来，我关就是了！”
问题是，叶致远是把音乐关了，但他转而清唱起来：“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
“闭嘴！叶致远！”余跃闭眼深呼吸，咬牙切齿地说，“准备得够充分的啊！”
“那当……”叶致远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余跃忽然睁开眼睛，几乎要把后视镜炸裂，他才硬生生把“然”字咽了回去。
事实上，叶致远为了这“不露痕迹”的劝说，昨晚连夜偷了七叔公的钥匙，拿着手机爬到暮明高中的天台找信号，下载了一长串足以播放一路的应景歌曲，只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还是先别播放安全点。
“你知道我有多想上大学吗？你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
沉默了一会，叶致远再次开口了，只是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余跃未免太奇怪了吧？而且他这回还故意捏着嗓子说话，何淼淼一时不明白叶致远这回又是什么策略。
“教授、学长、学姐，光是这么叫就很有逼格了！”叶致远继续吊着嗓子说道，“我还没住过宿舍，那些宿舍评选，我通通把它拿下！还听说，大学的饭堂很奇葩！什么草莓炒肉月饼炒辣椒啊，我肯定会成为拯救大学饭堂的女英雄！哈哈哈！”
听到这，何淼淼终于反应过来了，而叶致远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何淼淼的猜测。
“三年前我说我不上大学，要留在岛上送快递，你是这么和我说的吧？”叶致远见余跃张口想要辩解，他摆了摆手，说，“就当那是为了劝我而胡说八道，但你是不是忘了，从小到大你说过多少次想上大学？你真不想上大学的话，我也不说什么，但你因为放心不下余叔而干这种蠢事……”
“我就是想打工！”余跃打断了叶致远的话，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说，“别动不动扯上我爸！”
车里霎时安静了下来，狭小的空间似乎连空气都令人窒息起来。
何淼淼虽然打心底里也希望余跃不要放弃高考，但每次打算开口，她就不自觉地想起那天晚上出海时余跃说的那句“很多事情，旁人是感受不到的。”是啊，岛民那么清楚余跃他们家发生的事情，却对余妈妈对丈夫女儿的爱一无所知，那现在，觉得上大学对余跃更好的这个想法，会不会也只是旁观者的一厢情愿呢？
“那个……”何淼淼试着转移话题以缓和气氛，她故作轻松地问道，“致远，你为什么当快递员啊？”
“做什么对我来说其实无所谓，”叶致远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说，“我只是习惯了岛上的人和事，赖着不想走。”
“那你没有梦想吗？”何淼淼又问，这回不是没话找话，而是真的感到不解。
“有啊！”叶致远脱口而出道，“娶个老婆！”
何淼淼：“……”
见何淼淼没吭声，叶致远又补充道：“还有生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凑成个好字！”
何淼淼：“……”
虽说梦想没有大小，但这样的梦想何淼淼有些无法想象。假如她努力寻找很久，最后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件事竟然是——嫁个好老公？她终其一生想要做的那件事是做个好妻子？梦想怎么可能是这个呢！
何淼淼看向余跃，想要问问余跃的梦想是什么，但余跃始终看着窗外，一直到下车都没再说话。